第102章
隻見這位名將站了起來,負手踱步至窗邊,聲音沉穩而有力。
“我無所作為,並不是怕擔上所謂‘反賊’的惡名,那兩個字能值幾個錢?史書真假可信幾分,你我都清楚,我季長川從不在乎‘流芳百世’或是‘遺臭萬年’的那點虛名。”
“馳騁疆場固然痛快,但我也並非不想天下太平,永無戰亂。”他背後的手緊緊一捏,“隻是這一子若落下去,便再無回頭路可走,滿軍將士便得隨我出生入死,大魏百姓注定要生靈塗炭。哪一個不是無妄之災?”
天下江山,太平盛世。
古往今來的王朝都是在一片弱者的屍骨上建立的。
這便是一將功成萬骨枯。
作者有話要說: 咳,謝謝大家我又水了一章。
永遠活在袁老頭套路裡的皇帝……
[沈煜:嚶嚶嬰qaq]
你們期待的造反就要來啦!!
←_這幾天走劇情,大家酌情跳過吧,明天是秦鐵環夫妻專場。
第89章
府衙廂房的後院, 今夜是個少月的夜晚,星辰比平時都要燦爛。
“你說那皇帝把我們困在這兒, 到底圖什麼?”餘飛趴在欄杆上, 兩條胳膊懸空晃悠,“他要是真覺得咱們將軍礙著他收買人心了, 直接一道詔令撤了他的職不是更簡單嗎?”
宇文鈞雙手抱胸,背對著他倚靠木柱, “陛下沒你想得那麼蠢, 真要這麼做了,就是謀害有功之臣, 他自己豈不是得擔一世罵名?”
“舅舅在百姓中聲望日重, 要想撼動他多年徵戰打下的根基, 比起找那些冠冕堂皇的拙劣借口掩耳盜鈴, 還不如讓我們自亂陣腳,給他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Advertisement
餘飛轉過頭來,盯著大柱子後面隱約露出的身影, “什麼意思?”
“還能是什麼意思。”一直坐在臺階上的項桓忽然開口,他嘴裡叼著根枯草,看上去懶洋洋的,“如今我們缺糧少藥, 他又刻意命人避而遠之, 明擺著是想耗死我們。
“現在無非兩條路——要麼派兵攻打州城,獲取補給,如此一來, 他便可昭告天下,說虎豹騎懷有二心,把大將軍推到風口浪尖;要麼就什麼也不做乖乖等死,待軍營裡發生動亂,大家一起玩完。”
“你怎麼說得這麼輕松。”餘飛站起身,“咱們白白給他們賣命,最後還要被滅口,這輩子就沒打過這麼窩囊的仗……項桓,你難道不生氣?”
按照他以往的性格,早就眼紅脖子粗,抄家伙快馬殺回京去行刺聖駕了,為何眼下突然淡定。
“那不然呢?”他懶懶地把枯草呸出來,“逞一時之勇,抄家伙快馬殺回京去行刺狗皇帝嗎?”
餘飛:“……”自己居然被鄙視了!
“小飛,你稍安勿躁。”宇文鈞勸道,“事關重大,將軍不會坐視不理的。”
以前遇上這種事,好歹還有項桓和他一起“人不輕狂枉少年”,餘飛此時此刻突然發現,自己竟不知幾時成了他們之中最不“穩重”的那一個。
他瞅瞅宇文鈞這個萬年和稀泥,又瞅瞅項桓那個半路倒戈的叛徒,萌生出一絲曲高和寡無人識的悲哀來,十分鬱悶地掉頭走了。
“诶,小飛、小飛……”
宇文鈞叫了幾聲,見後者愛答不理的,隻好先追上去。
院中很快就隻剩下項桓一人。
他還是漫不經心地坐著,手中隨意撿了條青枝,在扯上面抽出的嫩葉。
檐下挑出的燈籠伴隨著春蟲的聲音靜謐地隨風搖晃。
項桓隱約感覺到身後站了人影,還沒來得及回眸,那人便輕輕摸了摸他的臉頰,指尖微涼。甫一抬頭,一雙清澈安靜的眼睛正在看著他,神色間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和關心。
他唇邊不自覺蕩出一抹笑,“怎麼是你?”
說話時便站了起來,順勢握住女孩的手。
少年原就生得高,這一年來好像又竄了個頭,宛遙隻能微微仰頭才可以與他視線相對。
“我之前聽到一點有關大將軍的風聲……”她言語裡有遲疑,秀眉已逐漸皺起,“怕你又因此生氣,所以才想來看看。”
項桓聞言笑了笑,“我沒有亂生氣了。”
“你看這不是好好的?”
他張開雙臂展示給她瞧。
見宛遙的神情依舊帶著不放心,項桓兩手一伸,去捧她的臉,“好了……”
巴掌大的小臉,他這麼一握,近乎給包在了掌心。
不知怎的,宛遙忽然感覺到項桓似乎對軍銜和晉升沒有從前那麼熱衷了,反而有點心不在焉。
他松開手一低頭,將她整個抱在懷裡,下巴墊在脖頸後大把的青絲上。
“如果你與圓圓他們平安待在青龍城,那我就守在這兒,哪怕袁傅來了也誓死不退;但倘若有什麼事會威脅到你們,就算是京師帝都。”項桓頓了一頓,“我也去打下來。”
宛遙在他肩膀後露出一雙杏眼靜靜聽著,直等聽到後半截話,才咂摸出一點久違的狂妄不羈,她把頭埋在項桓胸膛間,抿著唇笑。
片刻之後,才用掌心推推他想掙開。
後者卻不滿道:“又怎麼了?我才抱一會兒。”
宛遙在他後背上打了兩下,“院子裡人來人往的,一會兒宇文將軍回來撞見了不大好。”
項桓不以為意:“怕什麼,他不會那麼沒眼力見兒的。”
話音剛落,院門外的宇文鈞便急匆匆往裡跑,不僅不識相,還邊跑還邊喊:“小桓!小桓,小……”
他習武之人足下生風,才進門便意識到不妙,雙腿一個急剎,幾乎在地上劃出一道痕跡來,堪堪停住。
對面兩個人在同一時間手忙腳亂的分開。
宛遙已經尷尬地將身子背過去了,項桓則頗為打臉地站在一旁抓了抓脖子,顯然有些無語,隻好去瞪對面那個沒眼力見的人。
宇文鈞尬在原處,也不知道該不該打聲招呼。
少年無奈地開口:“什麼事?”
“呃……那個。”他說,“將軍找你。”
此時季長川的書房內,案幾上正鋪了一張布防清晰的地圖,右上角寫著兩個字——嵩州。
“這是離龍城最近的地方了。”參軍說道,“城防結構也是最穩固的,駐守的統領姓張,麾下有一千威武騎,算是他的王牌。”
季長川端著碗餛飩,一面吃一面看著布防圖點頭。
參軍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情,提醒說:“後方補給永遠是個無底洞,單憑一個嵩州城杯水車薪,恐會形成四面楚歌之勢。”
“將軍,您真的想好了嗎?”
“現在再問這些可就沒意思了。”他舀了一勺放進嘴裡,細嚼慢咽,“該來總要來,躲是躲不過的。項桓有句話說得對,若一度瞻前顧後,我們隻怕連軍營大門都出不了。”
“讓人去清點辎重吧。”季長川擱下碗,“虎豹騎也休息得夠久了。”
*
陳府內。
自打陳家大少爺被揍得半死不活臥病在床之後,壓抑的氛圍已經在宅子上空籠罩許多日了。
陳文君正坐在銅鏡前讓侍女替她梳妝更衣。
她今日要代替父親和弟弟去與當地的同知譚大人商量店鋪抵押債務的事情。
袁傅一經戰敗,他們家更有些牆倒眾人推的意思,不過三天,便陸續有人上門討債。陳文君被蒙在鼓裡這麼久,現在才知道弟弟為了買通權貴在外竟花光了所有積蓄!
父親得知此事一病不起,陳朔又因重傷昏迷不醒,家中的天說塌就塌,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的頭頂上。
即便她對買賣之事毫無經驗,事到如今也隻能硬著頭皮應對。
最後一支簪子挽好青絲,陳文君深吸了口氣,推開了房門。
她帶了侍女隨行,為以防萬一也同時叫上了秦徵。
約好的商議之地在城內一家奢華的酒樓雅間,由店伙引著剛行至樓梯下,對方的隨從似乎已等候多時,當即便抬手將秦徵攔住。
“慢著,這一位得留下。”
青年冷冷地轉眸,扣在手中的佩劍被他拇指撥開寸許,警告的意味很明顯。
陳文君看在眼中,不動聲色地伸手覆在秦徵指上,把行將抽出的長劍又摁了回去,冷靜地問:“不知主人家是何意?”
後者十分狗仗人勢地開口:“我們大人的轎子前一陣曾遭歹人襲擊,但凡帶兵刃、會功夫的男子一律不許上樓!”
他語氣生硬,神情趾高氣昂,顯然是沒有半點回旋的餘地。
陳文君畢竟知道自己是要有求於人的,隻能忍氣吞聲地抿抿唇,半晌朝秦徵露了個安心的笑。
“那你便在這兒等我吧。”
“大小姐?!”
“沒事兒的,離得又不遠。”
青年的臉上分明寫滿擔憂,他劍眉緊緊皺著,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若發生了什麼事,一定要立刻叫我。”
“嗯。”
她提著裙子盈盈上樓。
這些時日瘦了許多,束腰的綾子襯得腰肢纖細羸弱,不堪一握,連面色也比以往要憔悴,若非擦了些胭脂,她連嘴唇都是微白的。
倘若不是陳文君執意要來,秦徵其實並不贊同她強撐著身體出門。
很快裙擺的最後一點顏色也消失在了轉角,他本想再多看一眼,卻被對方的隨從威脅似的瞪了一瞪。
秦徵並未把這些人放在心上,隻輕描淡寫地收回視線,垂頭抱劍而立。
雅間的門推開,桌前坐著的是嵩州同知,與陳文君的弟弟同在府衙當差,算半個上下級的關系。
“陳姑娘。”譚同知早已不客氣的喝了幾杯,見她進來才草草的抬手招呼,“你請隨意。”
地方官之間大多盤根錯節,這位譚大人也是本地知府的侄子,三十出頭的年紀,壯得像座山,那滿臉堆積的肉與他叔叔很有些神似。
陳文君在他對面坐下,譚同知目光正在打量她,倒好的酒已經推了過來。
“抱歉譚大人,我不飲酒的。”
對方的嘴邊掛著一種令人不太舒服的笑,他邊喝邊說,“那姑娘你可就太不懂行裡的規矩了,這生意不分大小,總是得在酒桌上才能談得順的。”
“小女子的確從未涉足農商,此次也是由於老父臥病在床,家中已無人主持大局,迫不得已頂門立戶,還望大人見諒。”說完,陳文君朝身後示意,婢女心領神會,將一疊地契交到她手裡。
“這是陳家在京城和嵩州購置的田產、商鋪,請大人清點清點,夠不夠抵我那弟弟所欠的債務?”
譚同知仰頭誇張的飲了一杯,粗略地掃過那幾張薄薄的契紙,便不感興趣地放在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