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袁傅語氣略帶了幾分遺憾:“早知你會壞我大事,當初便不該留你在這世上。”
“你錯了。”他神情驀地陰冷下來,“我的命,從來都是攥在我自己手中的。”
正如他選擇隨季長川北伐,選擇不顧一切的南下死守城門,選擇以一己之命奪溫仰的人頭。他的每一次殊死拼搏,不是為了拼搏而拼搏,是遵從自己本心的舍生忘死。
因為槍,一直都握在他的手上!
對於少年人的狂傲,袁傅倒不以為忤,他笑了一會兒,隨後笑意漸次退卻,結成了一塊缺少溫度的冰山。
“這天下,自古就沒有不亡之國。”
他正色地看向項桓,唇邊的弧度隱隱有輕嘲的意味,“大魏的氣數,早在當年長安淪陷時便已經耗盡了。”
“你一路走來,見過多少流民泛濫成災,多少百姓落草為寇。老皇帝年邁昏聩,先皇優柔寡斷,新帝猜忌多疑,刻薄寡恩。隻有一口氣吊著命的王朝,就值得你這麼賣命?”
說到此處,袁傅竟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口氣,“所謂亂世,便是要大破,大立!沒有那份氣度,收復多少失地也不過是粉飾太平而已!”
項桓一開始滿肚子復仇的怒火,沒將他的話聽進去過,但這一瞬,聞得那句“大破大立”居然莫名有一絲觸動。
對面的戰將把他神情的變化看在眼裡,淡淡含笑,面容甚至稱得上是和藹可親,“你若願意,倒不如隨我一同前往南燕,今後徵戰天下,號令群雄,整個江山都可以是你的。”
他從這段話裡,讀出昔日沈煜在大殿中求賢若渴的那份真摯懇切來。
如果再早一些,項桓面對袁傅這樣的野心家,說不定會被他所畫的這塊壯麗無比的大餅吸引。
可在暗無天日的黑牢裡待了那麼久,他到底不是當初三兩句就能引得熱血上頭,不顧一切的少年了。
項桓在轉瞬間收回心神,一振滿是鮮血的槍鋒,冷然道:“笑話,憑你也配策反我?”
“即便我要與誰平定天下,那個人也絕不會是你袁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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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侯的虎目倏地一凜。
“袁公!”手下忍不住出聲催促。他們實在是耽擱太久了,季長川的兵馬隨時會回來。
許是也意識到自己說得過多,袁傅抖出長刀來,不再浪費時間。
“罷了,夏蟲不可語冰。”
他在說“罷”字的時候,馬匹就已經動了,然而他的人更快,話音未落,刀刃便從項桓的頭頂上劈了下去。
袁傅是屍山裡闖出來的武將,一招一式沒有半分炫目的技巧,是實打實的刀劈斧砍,他把所有的刀術都化作了最簡單粗暴的力量,仿佛泰山壓頂,隻一招足以將人對半撕開!
隻聽“砰”的一聲。
兵器交擊,在雪白的槍杆上擦出細碎的星火。
在場的兩方幾乎全都被這大開大合的一串動作驚住了,先是震驚袁公出招之快,其次是詫異他的刀竟會被半途攔截,前後不過眨眼的功夫,誰也沒想到項桓能接住這能削金斷鐵的力量!
袁傅緊壓著刀柄,他的嘴唇因用力而死死的抿著,隱約有些顫動,寒光下的少年筆直地迎上他的視線,那雙冷厲的眼睛似乎還帶著幾分不願服輸的強硬。
已經很少有人敢這麼和他對視了。
曾經在長安的演武場上,項桓眾目睽睽之下擋住他一刀,彼時他未出全力已然讓年輕的男孩虎口發麻。
袁傅以為自己多少是知道這個少年的斤兩,然而短瞬的交鋒卻不得不使他驚訝。
想不到僅僅在一年的時間裡,對面的年輕人竟已成長至如此地步。
冷月清輝,雪牙反射的光晃進眼裡,恍惚間他回憶初見時項桓對自己說的那一句“虛歲十九”,才依稀認識到,原來再有兩載春秋他便已過半百之年。
長江後浪,總是來得那麼令人猝不及防。
隨著少年的一聲大喝,戰馬隨袁傅一同往後猛退了數尺。
周圍觀戰的騎兵們像是現在才回過神來,總算想起了自己站在此地的初衷,當下猶如戰鼓一擊敲響,高揚著手中的武器縱馬火並。
戰場的氣息在遠離城門的平原上再度燃起,蒼涼的月色下,兩軍相對的潮水向著對方湧去,而人群之中,是一老一少雙方主將激烈的交鋒。
項桓其實並沒有把握真的能打贏袁傅,他們之間隔著二十年的差距,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追趕得上的,但他十分清楚,此時若把人放走,哪怕守住了青龍城也將後患無窮。
他盡可能的在陪他拖延時間,也盡可能的拼出自己所有的力氣,雪牙在掌心翻轉得越來越快,兩天兩夜的奮戰差不多耗光了最後的精氣神,可此時項桓居然生出一種回光返照的狂歡。
他同袁傅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殺術,縱然槍法再快,袁傅卻總能用最為簡單的劈砍毫不費力的將那翻花似的鋒芒壓制住。
亂世名將的刀,一刀比一刀更快,也一刀比一刀更為凌厲。
接連交手的巨震,讓兩把武器都隱隱有斷裂的趨勢。
袁傅雖能遊刃有餘地對付面前的這個年輕人,但也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面對這樣一個體格尚不足自己的人,他居然用了十招還沒有殺死他。
一段時間的交鋒下來,竟也開始感覺到了疲憊。
此時此刻,哪怕一代霸主,亦忍不住喟嘆,承認一句自己是真的老了。
擋開項桓刺來的槍鋒時,他想,若是在他十九歲的年月,像這樣的敵人怎能拖延住他的時間?不出三招,他便可以將對方斬於馬下。
那是何等意氣飛揚,何等目中無人,好像總有用不完的力氣,縱然無權無勢,隻一把長刀在手,也有徵服天下的豪情。
鬢邊自頭盔中散出的一縷銀絲在夜風裡飛揚。
不過晃神的片刻,雪牙以銳不可當之勢見縫插針地刺了過來。
袁傅挑開項桓的戰槍,力道之大,直接將其逼下了馬。
明甲雖替他擋了大半的攻勢,但肉體凡胎畢竟不是刀槍不入,很快,胸膛上就溢出了一抹殷紅。
他竟感到驚愕,驚愕於自己竟會被這樣的年輕人所傷!
“袁公,來不及了,快些走!”
兩側的副將護在他左右,從殺出的缺口奮力往外衝去。
袁傅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少年,終於一拽韁繩兜轉戰馬朝前奔馳。
而遠處,晨曦與地平線交匯的地方,是千軍萬馬波瀾壯闊的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 嗚哇,我居然打到現在才打完……
【對不起大家,本章依然沒有互動……】
默念一百遍我寫的是篇言情文【。
咳,老袁畢竟是個比較有逼格的人物,感覺死在阿懟的手裡好像太輕易了,所以還是留給大將軍補刀吧←_
【懟懟:喂……我還是男主嗎……】
阿懟靠吃青春飯,終於給老袁造成了-1點傷害!
沒錯,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就像熬夜一樣,現在可以精神百倍的熬到一兩點,等老了一到10點就昏昏欲睡,所以大家一定要趁年輕多熬點夜啊!等老了就沒機會了!【??
好了,全文唯一的一場攻城戰結束了~
也算是圓了我寫戰爭戲的夢【??
這一萬多字的內容寫得還比較倉促,後期會繼續潤色的~
接下來就是愉快的談戀愛時間了……【辛苦大家久等了。
鏘鏘鏘!!!
第74章
朝陽破曉的第一縷晨光照在項桓的臉上, 他的額頭在掉下馬時磕破了,血水迷蒙住了雙眼, 隻覺視線中, 蔚藍的天被籠罩了一層淡淡的紅色。
袁傅臨走前那一刀猶如劈山分海,簡直算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塊巨石, 項桓早已力竭,在看見季長川的兵馬出現之後, 他哪怕有力氣, 也不想再動了,隻這般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間。
目之所及的血色流雲, 正闲適的悠悠飄動。
青龍城牆上的火還在燒著, 煙塵染黑了大半個世界。
他把這座城守下來了嗎?
通宵達旦的拼命了兩天, 到此刻項桓才後知後覺的感受到那名前鋒近乎流淚地對自己說“我們守下來了”時的喜悅。
然而眼下, 曾經一臉振奮向他報喜的年輕將士,已經和無數戰死的同袍一起,睡在身側冰冷的官道上。
項桓用雪牙撐著地, 緩緩坐起,戰馬在方才的亂鬥中已被袁傅的大刀劈作了兩半,餘下的虎豹騎追著袁傅朝西北密林而去了,附近驀地荒涼下來。晨風吹過的地面, 雜草搖曳, 遍野的屍首伴隨著濃重的腥味將他包圍。
邊城在曙光裡莫名變得十分雄壯,仿佛接天而起。
少年茫然的坐在一片屍山火海之中,看著遍地血流成河, 不知為什麼,這一刻他突然無比的想見宛遙,想她就在自己身邊。
銀亮如雪的長/槍筆直地立在地面,他忽的借力,咬牙站起了身。
眼睛裡的天地都在旋轉,血液慢慢冷卻凝固在臉頰,項桓望著城關的方向,恍惚感到歸路漫長而又遙遠。
他拖著沉重的銀槍,深一腳淺一腳地行在旭日的熹微之下。
極度的疲憊和失血使得周身迅速冰涼,項桓隱約發覺自己的五官六感都不那麼靈敏了,連兵荒馬亂的轟鳴也跟著微弱下去。
朦朧之中,他好似出現了幻覺,竟看見那天與地交接的平線上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女孩兒穿著淡藍色的裙子,微風吹起她耳邊零碎的青絲和天空般顏色的衣袂,聘聘婷婷的,像一尾安靜的遊魚。
“宛遙……”
項桓以為自己說出了這兩個字,但實際上他隻是嘴唇在動,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視線裡的女孩子模糊得看不清容貌,她唇角永遠掛著一種淡淡的,很漂亮的弧度,似乎正在說著些什麼。
項桓渾濁的大腦思緒凌亂而遲鈍,也隱隱意識到自己是真的流血過多生出了錯覺。
也對。
這是青龍城的戰場,她怎麼可能在這兒。
她不會在這兒的。
她應該在城裡,等著他回家……
有了這個認知,少年步履蹣跚地走向前,像是無所顧忌了一般,驀地伸出手,把對面的人往胸懷一攬。
然後低頭,將帶著涼意的唇覆了上去。
那是一種極溫暖的感覺,有一縷素淡幹淨的香味。
他根本不知道要怎樣親吻,於是就那麼單純的貼著,輕輕的觸碰,好像隻要這般抱著她,縱然是一場幻覺,也可以天荒地老。
……
少年的嘴唇含著清淺的血腥氣,微弱的呼吸若有似無掃在面頰上。
宛遙怔愣地靠在他懷中,隻覺得唇邊的觸感冰涼而柔軟,甚至有細微的顫抖。冷硬的玄甲殺氣尚未消退,她仿佛能感覺到沙場凜冽的風煙向自己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