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養在閨中”的宛姑娘怔怔地盯著他,那眸中居然不見有多害怕,貌似還挺淡定的。
他略感意外地收回了視線,將她往前拉了拉,“快走,我來開道!”
一路上的山賊與叛軍混戰成一團,犬吠與雞鳴合奏,那叫一個亂。
逃亡的大隊裡不斷混進來各種老弱婦孺與土匪山賊,逐漸形成了一支十分壯觀隊伍。
項桓拎槍在前人擋殺人,宛遙提著裙擺小跑著跟上他的速度,回頭看見身後突然壯大的人群,不禁氣喘籲籲地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不是去殺溫仰了嗎?人殺到了嗎?”
“殺到了才怪!”他挑開一名衝上來的叛軍,“他慫得跟鳥一樣,壓根沒出面!”
“什麼?那這些人……”
“這些當然是他的人,等著把這幫賊匪一鍋端好據此地為己有。”項桓終於忍不住罵了句娘,“我也真是個廢物,到現在才發覺!”
“……”
少年一向一視同仁,發起狠來連自己都罵。
接連將沿途的障礙掃清,那口古井已近在眼前,項桓撥開用來遮擋入口的枯枝雜草,露出漆黑的深洞,大概長久沒人走,隱隱有股潮氣。
井邊掛著一張繩梯,他試了下,還很穩固。
“宇文!”項桓張口叫道,“過來開路,我押後。”
宇文鈞利索地收起劍,二話不說地爬下繩梯,好在古井並不深,很快繩子一晃動,他就踩到了底。
項桓持槍守在外,片刻便聽到他的答復:“沒問題,你讓他們都下來吧——”
淮生要留著幫忙斷後,宛遙是第一個被送下去的,繩梯踩著很有幾分搖晃,臨著快到底了,她才顫巍巍地落腳,朝井口打了個手勢,表示自己安然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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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前面幾個敢於吃螃蟹的勇者,急於逃命的眾人紛紛下餃子似的挨個往裡跳,除了被劫來當人質的姨媽們,山寨裡的各色人物也不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多時就人滿為患。
井下的通道可容三人過,宇文鈞走在最前,烏泱泱的人馬隨之開始窸窣移動。
項桓順手砍了兩個攔路的,握住繩梯翻身而下,被一槍斃命的倒霉鬼旋即掉在了他腳邊,等淮生落地後,他才抽刀把梯子斬斷。
但其實用處不大,因為枯井也沒多深,真想殺進來順著石壁跳幾步便成了。
這地方是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窄口,叛軍大概也投鼠忌器,遲遲不敢派人下井。
項桓守了一會兒,才低頭去拍滿身的灰,甫一抬眼,竟看見宛遙站在不遠之處,他愣了下跑過去。
“你怎麼在這兒?”
“我……”
一句話剛要說,項桓就自顧自的打斷,衝著大隊的方向罵道:“真是瞻前不顧後,宇文,我讓你看著的人呢,你就把人給我丟這兒啊!”
淮生在旁插嘴:“是她自己留下的。”
“少給他找借口。我還不知道你倆蛇鼠一窩麼,”項桓冷眼一睇,把她往前推了推,隨後又拉住宛遙,“別管他們,跟著我走。”
感覺現在解釋多半讓他臉上掛不住,她隻好頗內疚地回頭朝淮生看了一眼——對不住!
幸而後者沒什麼表情。
甬道是筆直的,正中的位置有個四四方方寬敞的石室,除此之外幾乎是一條道走到黑。
“這地方也不備盞燈。”項桓隨口抱怨,“你之前來探過,路可通暢?”
話問的是淮生,她嗯了聲應道:“沒有問題,從此地出去就是山寨背後的官道,來回也不過一炷香。”
逃難逃得匆忙,誰也沒帶火把,隻好這麼摸黑前行。
不知過了多久,隊伍漸次停了下來,落在後面的紛紛墊腳張望,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此時,一聲粗口回蕩在四周的石壁上。
打頭的幾人氣急敗壞的罵,然而嗓音中還帶著不易察覺的悲憤:“天殺的,他們把出口堵了!”
人群中登時哗然。
前無出路,後有追兵,不上不下的卡在這裡,簡直比一刀挺屍還要叫人煎熬難受。女眷們張皇失措的擔憂著。
“這可如何是好?總不能又回去吧!”
“肯定不行,外面全是叛軍,回去也是個死。”
“那怎麼辦,咱們又沒食物又沒水的,能耗到幾時……”
……
宇文鈞摁了摁堵得死死的石牆,紋絲不動,於是回頭高聲問說:“隻有一條出路嗎?還有沒有別的可以走?”
寨中的山賊苦著臉回答:“密道是楊大哥帶著我們一起挖的,就這麼一條,沒其他的了。”
他自己問這句話其實也沒抱什麼希望,畢竟一路走來看得清清楚楚,並無岔道。
出口是被大石封死的,興許這幫人在外用上了火藥。眼下倒也沒功夫想為什麼溫仰會知曉這條秘密小道,也沒功夫確認寨子裡是否出了內鬼,更沒心思考慮旁邊站著的是山賊還是人質,各自為陣的人們集體開始發愁。
小半個時辰過去了,事情仍舊毫無進展,起初慌亂的情緒一旦平息,眾人也就漸漸從甬道內分散開來。
有的守在出口附近,企圖盼著有奇跡出現,讓這大石不攻自破,有的自暴自棄地抱頭坐在地上等死,更多的人則是回到方才的石室裡小憩。
畢竟兵荒馬亂了一個上午,他們還未能得片刻喘息時間。
宛遙撿了塊幹淨的地方坐下,取出腰間的水囊解渴,不一會兒項桓便提著槍過來了,挨在她旁邊盤膝落座。
他一身藏藍色的短褐上東一塊西一塊的染著血,甫一靠近便聞到濃濃的腥味。
哐當一陣輕響,雪牙被擱在了牆邊。
“不用派人到井口守著嗎?”宛遙把水遞給他,“萬一對方殺下來怎麼辦?”
“要下來早就下來了。”項桓懸空倒了一大口,用袖子擦擦嘴,“我們怕他們突襲,他們也怕我們暗算,這種地形易守不易攻,此時損兵折將對溫仰沒好處,頂多也就安排幾個人在外面把守。”
她聽到這裡才似懂非懂地點頭。
項桓封好水袋,目光瞥見她挺乖巧地在理裙子,嘴唇忽然一抿,想起了什麼;“诶——”
“剛剛嚇著你沒有?”
宛遙怔了怔,意識到他所指為何,如實地搖頭。
少年的唇角揚起一個意外且贊許的弧度:“真看不出,你膽子挺大啊。”
她模稜兩可地笑笑。
把你丟在野外跑十幾裡再殺一個蠻人,膽子再小也嚇大了。
說話時,淮生似乎是聽了宇文鈞的命令,走到這邊席地而坐,拿帕子擦拭雙刀上的血。
她一伸手,宛遙便瞧見了那隻鐵環,比秦徵的要小一圈,但滿是斑駁的痕跡,冷硬的鐵色把手腕的皮膚襯得分外白皙,一道新鮮的傷痕正印在上面,或許是之前和人打鬥留下的。
出於同為姑娘家的“巾幗相惜”,宛遙側身喚她:“淮姑娘。”
淮生正抬頭,手就被人輕輕牽了過去。
旋即便有一股清亮舒適之感自虎口處蔓延開,她不得不怔愣。
“這藥膏止血生肌,用了也不會留疤。你畢竟是女兒家,還是注意一些比較好。”宛遙低著頭替她輕輕搓揉。
“拿去用吧,一日兩次,一個時辰內不能沾水。”
淮生被塞了個精致的瓷瓶在手上,她沒道謝,也沒言語,倒是狐疑地在指尖轉來轉去的打量。
項桓在一旁看了,覺得頗不是個滋味。
“喂。我也傷著呢,還流著血呢。”他抱起雙臂別過臉嘀咕,“你怎麼不說給我瞧瞧。”
“你受傷了嗎?”宛遙的確是沒發覺,大概是見他平時鮮血淋漓慣了,一時半刻竟未留意。
於是又轉過去,“我看看。”
項桓聞言,當即利索地開始解衣裳,三下五除二把上衣脫了,將身線條分明的肌肉露給她瞧。
宛遙捏著下巴肅然打量。
“嗯,是有道小傷……”總算尋到了一個小破口,她抬頭說,“這裡沒水,我簡單給你處理一下。”
“哦。”
和四周無精打採的人相比,他們這一堆還算勉強熱鬧的,近處的一個年輕人小心翼翼觀察了這邊許久,才終於鼓起勇氣走到了淮生身旁,一臉高興地坐下,同其他人的愁雲慘淡截然相反,幸福得好似在過年。
他開口就喚道:“媳婦兒。”
淮生本在把玩手中的藥瓶,聞言轉頭,莫名其妙的將他上下一打量,起身走開了。
“诶……”
土匪小哥一頭霧水地抓了抓耳根,視線又落在對面的宛遙身上,後者做賊心虛地打了個激靈。
然而還沒等細看,項桓就冷冷瞪了一眼,他隻好吞口唾沫把脖子縮回去。
第43章
甬道裡白晝難辨, 時間的流逝也變得格外漫長,終於有人忍不住吼出聲來, 打算破罐子破摔:“這究竟要坐到什麼時候!我不想再等了, 橫豎路已堵死,還不如爬回井口碰碰運氣!”
他作勢要走, 那邊還敞著懷處理傷口的項桓卻冷笑出聲。
“去吧。”
“外面少說有七八個士卒守著,你一冒頭腦袋就能給戳成篩子, 不怕死就去。”
大概也是慫, 對方咬了咬牙,轉身踹牆數腳發泄憤恨。
“到底是怎麼回事?平白無故, 他們為什麼要趕盡殺絕!咱們又沒招惹誰!”
宛遙已經簡單包扎好, 他抖抖肩, 懶洋洋地穿衣服, “還能因為什麼,自然是想佔個山頭唄。”
“他有兵有錢,會和一群烏合之眾聯手?也就騙騙你們這些沒讀過書的山賊罷了。”
“難道你不是沒讀過書的山賊?”他反駁。
話音剛落, 他就瞧見對面的少年意味不明地衝著自己一笑,心中忽的就有些發怵,微微不安。
沒眼看他這裝模作樣的不可一世,宛遙收好藥酒, 作勢起身, “我再去瞧瞧姨媽和宇文將軍。”
項桓便留在原地系腰帶。
石室內很寬敞,但因為四下無燈火,顯得十分漆黑昏暗。即便過了這麼些時候, 宛遙仍無法適應四周,於是每一次的落腳都非常小心。
約莫走到過半的地方,她腳剛邁出一步,便明顯察覺到鞋底的觸感和別處不同。
似乎有些軟。
還沒等宛遙反應過來是什麼情況,便像是踩了個空,哐當一聲響,身子迅速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