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作為大多數人之一的梁大公子不以為然地攤手聳肩,“這種人啊,骨子裡就充滿了暴虐,往後誰嫁給他,指不定天天挨打,性命難保呢。”
她聽完長久的沒言語,似乎真的陷入了疑惑和苦思中。青天綠水間的少年彎腰在河裡摸索,眉峰微不可見地一皺,再起身時,匕首上已扎了條鮮活亂蹦的鱸魚,濺起的水花晶瑩剔透。
宛遙見他笑意漫上眉心,自己也不禁悄悄松了口氣……
就是在此刻,手背上粗粝的觸感沿骨節漸漸延伸,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猛然甩開梁華握上來的手,飛快往後退了數步。
“梁公子。”宛遙臉色沉得厲害,她少有這般生氣的時候,冷眼開口,“還請自重。”
梁華攤開掌心細細瞧著五指,“我梁家有什麼不好,你嫁過來吃香喝辣,不比在宛府過得差,至於讓你如此反感排斥?”
按理他形貌不醜,京城有名的公子哥,難道會連一個終日沉迷殺人放火無法自拔的莽夫都不如?
“婚姻大事不能強求。”她神情依舊肅然,秀眉輕皺著,“你的心意我領了,還請公子另擇佳偶。”
梁華不死心地笑道:“何必這麼快急著拒絕呢,你可以好好想想……”
見他作勢想湊過來,宛遙愈發覺得此人之前刻意支開項桓是別有所圖,戒備地往後回避,“不必想了,我心意已決。長輩那邊我自會勸說。”
她轉身將走,又想起什麼駐足補充,“另外有件事,我想必須講清楚。
“咱們兩家隻是換了帖子,門定沒過,我還不是你梁府的人,煩請梁公子別再派人跟著我了,免得自找麻煩。”
留下主僕一幫人在原地,她頭也沒回。
話講出來總算痛快了一些,但宛遙仍感到心裡堵得慌,自打被梁家纏上,那種憋屈感就如影隨形。
盡管負氣走了,她也不敢走太遠,隻沿著河邊打轉,吹吹暖風。
等轉悠回去,項桓已在鵝卵石堆中架起火,串好魚悠闲地在上面烤,見她過來便往邊上讓了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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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遙挨在一旁坐下,拿燒火棍扒拉柴堆。
“你吃大的吃小的?”項桓翻出帶來的瓶瓶罐罐有序地灑到魚身上,炙烤後的焦香很快撲鼻而來。行軍途中一貫是臨水安營扎寨,糧食不夠吃的時候,打鳥捉魚打牙祭也是常有的,因此對於烤魚他算得心應手。
“小的。”她隨口應答。
項桓嗯了聲,瞥一眼她的神情,不在乎道:“別管他。我們自己吃,不用給他留。”
宛遙沉默地捅了捅火,又皺眉朝身後看,伸手不住地來回搓揉手背,到底意難平。
她臉色一暗,撈起架子上的魚,森然說:“不,要好好幫他烤。”
“哈?”項桓滿腹疑惑和不悅,宛遙撿了一條最大的,掏出懷中的小瓷瓶,撥開了往上刷醬汁。
作料教明火一燎,那股辛辣刺鼻的味道瞬間毒霧似的往周圍擴散。
“哇——”項桓急忙捂住口鼻,“你放這麼多辣子,會吃死人吧?”
“哪有那麼容易。”宛遙沉著一張臉,咬牙切齒地掀了個眼皮,低聲惱道,“吃壞了也活該,誰讓他方才不老實的。”
他怔了一會兒聽明白,對於作弄人有著與生俱來的熱情,當下接過她手裡的調料加倍折騰。
“這點怎麼夠?再多刷點……我來。”
扁平的鱸魚在火光下隱隱發出了詭異的紅光,周身發亮。
“你整個全放完了?”宛遙吃了一驚。
“沒呢,還剩了半截兒,看你心疼的……又不是什麼好東西。”
她拉了拉他衣袖,難得想利用一回他欺負人的本事,不狠白不狠,“那一會兒你喂他吃,盯著他吃完。”
“行。”項桓頗樂意地點點頭,“我再灌他吃一條都沒問題。”
梁華沒能撐過半條魚就忍不住要噴火了,兩旁的隨從七手八腳地打水、找果子,給他消火驅辣。
狂暴的大風是在此刻刮起的,方才還隻是灰蒙蒙的天,一瞬間暗得嚇人,樹葉在風裡化成了利箭,到處飛卷,沙塵迷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宛遙一行趕緊收拾車馬回城,然而梁大公子也不知起的什麼興頭,今日走得格外遠,離城門還有一個多時辰腳程時,瓢潑的大雨已傾瀉而下,周遭盡是哗啦啦的水聲。
不到傍晚,天卻黑了,道路泥濘難行,眾人在雷雨中摸索良久,總算尋到一間燈火通明的小店。
“嘿,這雨真是,說下就下!”
“也不知要下到幾時才停。”
客店沒有招牌,更像個擴建過的茶寮,裡面坐著不少狼狽的食客,大約都同他們一樣是前來躲雨的。
馬匹停在門前,不住地甩鬃毛抖抖一身的水花,店伙冒雨牽住韁繩,把它往後院的馬厩挪。
幾人險些淋成落湯雞,一進門便叫熱茶熱湯。項桓拿過小二遞來的幹淨帕子,丟在宛遙頭上給她揉了兩下,旋即自己又撿了一條擦拭脖頸的雨水,張口喚道:
“老板,有熱飯菜沒有——”
樓上聽得一句脆生生的答復:“有的,有的。”
老板不曾露面,主持生意的是個中年的婦人,瞧著快奔四十了,精神頭卻很足,皮膚偏黑,笑容優雅,正招呼小二端茶送水,看起來像此處的老板娘。
“幾位,要用些什麼?”她款步而來,視線不著痕跡地把眾人掃了一遍,“店裡小本生意,倒是有兩道拿得出手的好菜。”隨後又看了看宛遙,約莫是把她當孩子,笑著補充,“現成的糕點和蜜餞也有。”
梁華作為此次出行付賬的錢袋,當即第一個表態:“備兩桌飯菜,要清淡些的,糕點蜜餞各上一碟。”
“好嘞。”
項桓緊接著說:“再來幾壺熱酒。”
老板娘笑盈盈地回眸,“沒問題,幾位客官慢坐稍等,酒菜馬上便來。”
店內的客人大多粗布麻衣,一看便知是附近市集的老百姓,他們這一行排場不小,再加上一隻坐輪椅的軟腳蟹,很快惹來無數好奇的目光灼灼打量。
項桓就近找了張桌子落座,抬掌將隨身攜帶的短刀拍在桌面,“砰”的一聲,氣場全開,星目中英氣逼人。
江湖原則,不該問的不問,不該看的不看,一幹人等立馬識相地收回眼色,規規矩矩地闲話家常。
小二先端來茶水,梁華殷勤地親自動手給宛遙滿上。
她還在擦發梢尖尖的雨珠,就聽得對面貌似很高興地說道:“初夏的雨總那麼猝不及防,看樣子一時半刻不會小了,咱們不妨在這兒用些粗茶淡飯,小憩半日。茶寮品茗聽雨也不失為一件風雅之事。
梁華還在說:“我適才見店中還做海棠酥和山藥糕,不知口味如何,宛姑娘可有想吃的?”
宛遙白他一眼:“魚。”
“……”他被自己的唾沫噎了下,瞬間不做聲了。
風雨裡夾雜著雷電,窗外灰暗的天偶爾驟然一亮,光從棂子打進來,有種說不出的滲人。
“掌櫃,我等要的燒酒怎的還不上來!”
一側角落坐著三五個粗壯漢子,清一色的褐色短打,棉布腰帶,背後別一把柴刀,想必不是樵夫便是屠戶。
庖廚中有人應道:“就來!……快快,給客人送去。”
旋即一個幹癟矮小的身形疾步而出,看那模樣應該是個十歲年紀的男孩兒,因為瘦削的緣故,原本的歲數可能還要再大一點,隻是不知為何他用黑布蒙了面,單單露出一雙湿漉漉的眼睛。
熱酒上桌的同時,宛遙這邊的菜餚也陸續擺好,她正低頭盛了一碗飯,對面的壯漢忽然斥道:“作甚麼呢!毛手毛腳的!”
傳來零零碎碎的杯碗聲,許是那孩子打翻了湯水,壯漢們隻得手忙腳亂的擦抹。
“還杵這兒擋什麼道,閃一邊兒去!”
短暫的一瞬不知發生了什麼,死寂片刻之後,那群五大三粗的漢子竟紛紛抽了口涼氣,站起來大聲呵斥:“掌櫃,你這都讓什麼人送菜啊!”
“存心惡心人是麼?還能不能好好吃個飯了!”
混亂中,小男孩莫名被誰推了一把,踉踉跄跄地跌倒在地,他面頰上的黑巾頃刻便掉了一截,消瘦蠟黃的皮膚間露出大半血紅的顏色。
那是張難以形容的臉。
他的左唇角比一般人要長,長到詭異的程度,一直延伸到耳朵前兩寸的位置,然而嘴唇又難以為繼,於是赤.裸裸的露著分明的牙肉和牙齒,乍一看去像張著血盆大口的野獸。
在場的所有人從沒見過如此悚然的相貌,唏噓聲此起彼伏。
無怪乎這幾個男子會有如此大的反應,連項桓瞧了也不由詫異,同桌的梁華更是咋呼出聲來,扶著輪椅直往後退。
“哇,這……這孩子是怎麼長的啊?!”
宛遙深深地望過去,緊皺的秀眉下,雙眸含著說不出的憐憫。
她搖搖頭,聲音輕到隻有在身旁的項桓才勉強能聽清。
“是胎病。”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重要的配角正在揚帆起航!
小少年2.0的外貌描寫=面部畸形,《黃帝內經》裡的胎病被我妖魔化了,大家看看就好,不用當真……
沒錯,大聲喊出來我們的宗旨是——
自古男配多殘疾!
【朗許:???】
【狗鏈子:???】
(不好意思,昨天的作話多打了一個字,一不小心把弟弟妹妹們送上了斷頭臺,現已把他們的頭撿了回來,大家不用害怕!)
第10章
男孩好像對這樣的場面並不陌生,但在四周或驚異或厭惡的眼神裡多少感覺到一些不知所措,他掙扎著坐起來,慌裡慌張地去撿蒙面黑巾。
有人卻先他一步,纖細瑩白的手指把沾滿油汙的舊布遞過去,甚至還細心地拂開沾上的碎葉。
對面是一雙溫婉清和的眼。
宛遙提著裙子俯下身,給他拍了拍衣衫的灰塵,這個孩子比她想象中還要瘦弱,掌心輕輕覆上,觸感裡全是嶙峋的骨骼,像在柴堆裡抓了一把。
“你的齒齦露在外,別總是用布遮著,這樣很容易得炎症。”她一面說,“蒙臉的巾子要記得常換洗,最好是一日一次。”
她拉過他的手,晃了幾下指間的小瓷瓶,“這是大青葉制成的藥丸,臉疼的時候兌水化開了服用,能夠止痛消腫。若吃完了,也可以上附近的山裡採,是很常見的草藥。”
男孩幹癟的嘴唇輕輕動了下,由於身體虛弱,顯得他目光很呆滯,就那麼捏著藥瓶然後目不轉睛地把她望著。
宛遙無奈且心疼地搖搖頭,想伸手去摸他的腦袋,到底還是猶豫住了,隻拿出條幹淨的帕子。
“暫時用著這個吧。”
她在他瘦小的肩膀輕按了下,方才暗嘆起身。
等回到桌邊,項桓已經喝完了一壺酒,盛滿酒水的海碗停在唇角,抬眸看著她坐下,“你管那麼多幹甚麼?
“我瞧他也不像是那女掌櫃的孩子,必然是哪兒撿的買的,圖個便宜,養也養不長久。”
說話時老板娘從內廚小碎步跑出,陪著笑臉摁住那男孩的頭,給諸位食客賠禮致歉,又再給端來新的好酒才總算把一場爭議擺平了下去,隻是四下裡仍有竊竊的私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