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譚冥冥視線忽然頓了頓,她略微愣了下,走過去,拿起茶幾上那個熟悉的自己的本子,臉上的表情空白了一秒,怎麼自己的筆記本莫名出現在這裡了?她發誓,她雖然丟三落四,可從來就沒有將這個本子帶出來過,怎麼……?
浴室裡水聲還在哗啦啦,鄔念似乎是聽到外面有動靜,喚了聲:“姐姐,你來了嗎?”
而譚冥冥咬著下唇將筆記本翻開,她已經很久沒有寫過那個關於接近杭祁的計劃了,剛開始和杭祁不熟悉,所以才需要一件一件地記下來,可現在,她待在杭祁身邊已經不止是為了那個。
可是,筆記本上面自然無法體現出她的心情變化,筆記本上寫著的每一件事,看起來都像是蓄謀已久的利用罷了。
譚冥冥攥著筆記本,突然想到這些天杭祁有些晦暗不明的神情,她心髒瞬間提到嗓子眼,腦子裡突然閃現出一個不太好的念頭——
假如說,小念把這個本子給杭祁看了呢?
第67章
似乎是意識到外面有人, 浴室的哗啦啦淋雨聲戛然而止, 鄔念穿著幹淨的白t恤,用寬大的毛巾擦著頭發, 走了出來,他看見是譚冥冥,臉上露出笑容, 喚了聲“姐。”
但隨即, 他視線落到譚冥冥手中拿著的本子上, 渾身頓時一僵。
“你怎麼突然來了?”他問。
譚冥冥抬頭看向他,可是,他仿佛壓根沒注意譚冥冥有些古怪的神情似的, 走過來, 將毛巾遞給譚冥冥, 笑著請求道:“可以幫我擦下頭發嗎?”
譚冥冥沒有接毛巾, 心中頭一回湧出一些難以形容的感覺, 她一瞬不瞬地看著鄔念,少年漂亮的五官還是一如既往, 臉上那點無辜天真的神色似乎也沒有變,可是為什麼, 她心中某種不大好的感覺這麼強烈?剛才那一瞬間,突然有種他臉上蒙了一層霧的感覺。
似乎終於意識到譚冥冥的臉色不大好, 鄔念才輕輕地問:“怎麼了姐姐?”
譚冥冥直接問了:“這個,怎麼在你這裡?”
鄔念愣了愣,看向她手中的本子, 臉上流露出幾分無辜,隨意地在沙發盤腿坐下來,道:“這個是姐姐你的嗎?我還沒注意,大概是搬家的時候不小心收進箱子裡搬來這裡了吧,前段時間我們不是經常一起寫作業嗎?”
說完,他嘟囔道:“姐姐,坐啊,我擦完頭發給你燒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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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頭來,神色自若。
譚冥冥幾乎有一瞬間就相信他了,神情也松動了幾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心裡面還是有種很不好的感覺。就像是某種直覺一樣,讓她心髒竄到嗓子眼,而且,太陽穴也突突直跳。
她一方面覺得說不定真的隻是小孩收拾東西時不小心隨手帶出來了,本來就隻是個筆記本嘛,誰能注意那麼多呢,反而自己好像有點過於緊張了。再退一萬步說,是小孩的惡作劇,好奇姐姐的日記裡面寫了什麼,拿走了,她雖然生氣,但也沒什麼好計較的……
可是,這一刻,聯想起所有的事情,譚冥冥偏偏覺得,不是這麼回事。
自己送豆漿、拎書包時,杭祁神色明顯變化了,倘若不是誤會了什麼,又怎麼會這幾天在自己做筆記本上提過的事情時,他的臉色都會有幾分受傷?
筆記本在鄔念這裡,那就隻有小念給他看過。可是,小念為什麼這麼做?說是無意的,未免也太故意為小念撇清關系了。說是故意的,小念為什麼故意這麼做?
譚冥冥雖然有點神經大條,但也不是沒察覺到,鄔念對自己這個姐姐過分依賴,可她之前一直覺得挺正常的,就像是她自己,一直以來都處於透明邊緣狀態,一旦有了一個像朋友似的親人,肯定也會非常渴望對方的感情的。
可是,無論如何,她也不會因為這個,就去趕走對方身邊的其他人。
除了這次之外,譚爸爸先前也無意中對譚冥冥感慨,鄔念黏她,他要送鄔念第一天開學,鄔念還主動提出要讓姐姐送。譚冥冥才知道,那時因為小念而沒能做到答應杭祁的事情,是因為小念主動提出的。
可他每次見到杭祁,分明都是笑盈盈的,並沒有任何針對和排斥的意思啊。反而是杭祁將不爽都寫在臉上。
可如果他對杭祁印象還不錯的話,現在為什麼又這麼做……
譚冥冥越想越混亂。
這樣的感情,倒不太像是親情了,而是——又或許隻是親情,可未免也太偏執了些。
譚冥冥眼皮子直跳,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鄔念看著她的臉色,嘴角仍然掛著笑容,可是當她問出問題之後,鄔念嘴角的笑容便消失了。
“你是不是把這個給杭祁看了。”
譚冥冥開口,語氣雖然不太確定,但分明是陳述句,而不是疑問句。
客廳光線不怎麼好,鄔念神情莫測,盯著她:“姐姐,你不相信我?”
“這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譚冥冥有些急了,她覺得生氣,但腦子裡又很混亂,以至於筆記本被看的惱羞成怒和生氣反而被蓋了過去,“你為什麼這麼做?”
“這對於我來說,就是相不相信的問題。”鄔念漆黑柔軟的發搭在額頭上,湿噠噠地淌著水,他眸子裡掩著幾分陰鬱,他攥緊了指尖,面無表情地道:“我還沒回答之前,你就已經認定是我幹的了。你要是站在我這一邊的話,你要是更在意我一點的話,你應該會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做。”
可是姐姐沒有。
一開始就沒有站在他這一邊,也沒有更在意他。
他被那對指責他偷東西的養父母趕出家門的時候,他除了憤怒和想要報復之外,竟然還更加羨慕那家人的孩子。那對父母明知道那家孩子犯了錯,卻還是選擇包庇。或許在別人眼中看來,這對父母這樣做,隻是掩耳盜鈴,隻會害了他們的孩子。
可這麼多年過去,那家的孩子好像也並沒有如外面講大道理的人所說,“被害了”、“走上歧途”,反而是自己這個蒙受不白之冤,受到委屈的人,卻得不到一點好的運氣。與其這樣,他反而更想要得到那雙捂住自己耳朵的手。
他扭曲地渴望,能夠得到真正在乎自己的人。自己沒犯錯,對方相信自己,自己犯了錯,對方仍然相信自己,或者說,偏袒自己。
他一直不曾得到,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對自己比對其他的任何旁人更好。
姐姐對自己很好,但也不會將自己排在前幾位。
他好像很久之前就發現了這個事實,他在掙扎,可現在發現是徒勞無力,反而,好像要失去姐姐對自己的信任了。
鄔念心裡害怕、惶恐、掙扎浮沉,可越是這樣,臉上卻越是不知道作何表情。
平時的脆弱都是偽裝出來博取同情的,真正脆弱害怕的時候,仿佛狼來了一樣,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也沒人信了。他覺得自己真是可悲。
譚冥冥:“你為什麼——”
鄔念笑了,這個笑有點破罐子破摔,他聲音有點啞:“因為,誰讓姐姐你那麼在乎他。我感到很嫉妒,和你一起的時間少得可憐,好不容易能一起上學放學,他還會來接你送你,公交車上也不能坐在一起,就算你施舍一樣來我這裡看望我,他也要等在樓下,真是討人厭。”
像是嗔怪的語氣,可卻讓譚冥冥脖頸一涼。
而他側著頭,凝視著譚冥冥,琉璃色瞳孔眼睛裡偽裝了太久的情緒一一蜂擁而出,如同漩渦一般,簡直令人幾乎喘不過氣來,他笑著道:“我除了想辦法把他趕走,還能有什麼辦法,姐姐,這能怪我嗎?”
譚冥冥驚呆了,生氣惱怒的情緒反而被這鋪天蓋地的陌生感給壓住了,她以為自己很了解鄔念,無論是無辜地笑著、柔軟地揉著眼睛的鄔念,還是故意惡作劇、排斥人的鄔念,可現在眼前的少年,卻陌生得完全沒見過。
她半晌無法理解道:“我把你當弟弟,可是,每個人的世界不可能隻有一個人啊。”
鄔念眼圈發紅,嗤笑道:“可我的世界就隻有你。”
譚冥冥語塞。
“我不甘心,憑什麼姐姐你就要把他排在我前面,甚至,不止是他,還有那麼多人,都在我前面。”鄔念聲音沙啞,握住譚冥冥的手,甚至讓譚冥冥有點疼,他盯著譚冥冥的眼睛森鬱發紅,瘋狂至極:“明明是你先要把我帶回家的,現在怎麼可以這樣?先是叔叔阿姨把我趕出來也就算了,你也不要我了?”
分明,分明是她先對他好的,先說相信他,先安慰他,給他撫平傷口的。怎麼可以中途又讓他發現,這些好意與溫暖,她加倍地給了另一個人。這讓他怎麼能接受?怎麼能甘心?
譚冥冥忍著被他捏痛的手腕站了起來,她隻覺得眼前的人異常的陌生。她從未想過,鄔念心中是這麼想的。少年執拗地盯著她,幾乎讓她有些哆嗦。
她的確想對鄔念好,但那一切都建立在,把他當成可憐的弟弟的基礎上的,而從未想過,她或許隻是付出了三分,但鄔念想要的是完完整整的、甚至不將任何人包括進去的十分。
這偏執的程度令譚冥冥有些本能地畏懼。他想要的太多了。
她腦子裡很混亂,轉身就想走。鄔念看見她有些發白的嘴唇,似乎終於有些冷靜了下來,站了起來,眼睛發紅。
“姐姐,你要走了嗎?”
“你冷靜一下。”譚冥冥將本子拿著,低頭道:“我先走了。”
鄔念頓時慌了,手足無措地動了動眼睫,他聲音一下子軟下來,幾乎是哆嗦著哀求道:“姐,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兇你的,我以後再也不胡說八道了。”
可是譚冥冥慌亂地推開他的手,迅速走了。
鄔念握緊雙拳,想追上去,可知道,即便追上去,也沒用了,這一回姐姐生氣了,生了很大的氣。他垂頭站在光線的陰影裡,死死繃著脊背,像是拼命想搶到一塊糖,可又被人發現他的陰暗面,將給他的糖收走了的小孩。
第68章
公交車上, 譚冥冥搓了搓被凍得發白僵硬的臉, 腦子裡亂糟糟的,她突然覺得很可怕, 要是自己記下的這些東西全被杭祁知道了的話,那他這些天沉默的時候,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呢。
是覺得自己一開始接近他就是處心積慮的利用嗎?還是覺得, 自己每天對他笑, 壓根就不是真心的?
更可怕的是, 他會不會以為,假如他沒法給自己帶來好處的話,自己根本就不會去到他身邊?
自己一開始的確抱有其他目的, 和他做朋友的動機並不單純, 但後來, 自己幾乎很少特地去做那些事了, 完全是因為喜歡, 所以才纏在他身邊的啊——可他並不知道!
那麼,這些天, 自己還在做出那些筆記本上特地列了計劃的送豆漿、拎書包的行為,他看在眼裡, 心裡想的是什麼?怪不得他一直推開了,他肯定以為, 直到現在,自己對他的關心還不是出自真心,自己還在按照那個筆記本上的計劃來。
就像是你溫柔包容地拿真心對待一個人, 卻發現那個人沒心沒肺,連最初和你相遇,都是算計好的一樣。換了譚冥冥,她也接受不了。
而這些天,自己又在幹什麼呢,譚冥冥臉色煞白,她在對杭祁不理不睬,甚至賭氣地想拿容俊平的生日會刺激他。他那時候又在想些什麼呢?
譚冥冥不敢再去想杭祁沉默著一張側臉的時候,究竟在想什麼了,她完全不敢深究,隻覺得心裡面像是被一根細細的針,刺了一下一樣。
公交車行了一路,譚冥冥數次掏出手機,想撥打電話給杭祁,可手指頭按在屏幕上,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忍不住懊惱地拿手機敲了下自己額頭,所以說,事情怎麼就發展到這一步了。
弟弟從中作梗,譚冥冥震驚又生氣,但更多的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對他的陌生感。就好像,本來以為他是這樣的,可陡然發現,他跟自己所認識的那個人完全不同。
自己以為他是單純澄澈、愛笑狡黠的,但這一天,卻倏然從他身上見到了尖銳,戾氣,從未所見的偏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