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她面容清秀,中人之姿,藍袍銀簪,卻聲音清晰明亮,語聲十分堅決而有威儀,教鞭逐一點過去,學生們高聲應著教鞭落處,答出那是船的什麼部位。
謝翊問張文貞:“女先生?”
張文貞道:“這是閩州海事學堂畢業的周春盈,她是陸九皋先生的親傳弟子,雖年輕,可徒手畫船圖,算學、天文陰陽學、洋流學、歷法、物理,無一不精,這裡的學生,沒有不服她的。欽天監來過幾位先生,見到她也是十分推崇的。”
謝翊點頭,沒讓張文貞驚動他們,隻帶著臣子們又往後走去,隻又到了一處露天寬敞院落,院落中央是一個池塘,中央浮著一艘船模,看得出來與真船已不差什麼了,隻略小些,一群學生簇擁著陸九皋,正看著他放入一個蒸汽發動機,扣上機關,一邊介紹著其中關節。
他們一行人實在太煊赫,才進來所有學生都看了過來,隻有陸九皋仍然專注看著蒸汽機,細細調整位置,張文貞連忙上前道:“陸先生,還不上前拜見皇上。”
陸九皋抬頭,面上卻也隻平靜,帶著學生們要行禮,謝翊卻止住了他道:“陸宰相流芳百世,忠節不磨,後世莫不仰其風,高其志,如今竟有後人為國效力,實乃國民之幸,朕心甚慰。”
陸九皋見皇帝和氣,面上微微放松了些,隻道:“陸九皋有辱祖先,慚愧,不過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罷了。”
謝翊道:“先生為國造船育人有功,朕已命人發了招賢令往南洋去,嘉勉你高風亮節之義舉。陸家如有子弟能為朝廷效勞者,亦可前來投奔於你。朕已命陸宰相祖籍楚州鹽城之地方官擇一風水寶地,賜宅地,卿可於斯修建祠堂,供奉祖宗先人。朕可追贈封號、爵位,賜匾額。先生也可與本家商議,是否接受朝廷封賞。”
陸九皋面上一怔,他為了寡母背離了家族,其實心中是難受的,但若是皇帝所說為真,族中的人若是能看到這招賢令,願意派族人回沐朝,自己或可能得到家族諒解。
當然若是家族執意不認自己,自己卻在得到了朝廷的承認,得以在祖籍開宗立祠,以陸秀夫的後人的身份重開族譜,甚至封官得爵,從此後他這一支,就是朝廷承認的陸秀夫的後裔族人,單修族譜,另開堂號。
這是太難得的誘惑了!以他對族長等人一貫的認知,有當朝皇帝的認可和封爵,又能在祖籍修建祠堂,供奉祖先,族長多半會心動,雖說仍可能會讓族人避世,但極必會派出族人入朝先探探,漂泊在海外數百年為異客,誰不想落葉歸根?
他從前孤身一人,隻伺候寡母,無所牽掛,如今卻已成婚,關灣灣已有孕,他不能不為妻兒考慮,一旦他接受了朝廷的官職,母親妻子都將有诰命,孩子也將得到安穩優渥的生活。
陸九皋看了眼謝翊身後那些重臣,許莼正站在謝翊身後向他露出笑容。能夠隨駕前來的,必然都是朝廷重臣,皇帝金口玉言,自然不會反悔——當然,能讓陸秀夫的後人為國效命,那皇帝自然是明君。
而他就是招募流落在海外的陸家優秀子弟的一面旗幟,更是吸引其他千裡馬的馬骨,哪怕知道面前皇帝這光明正大的陽謀手段,他仍然還是心潮澎湃,激動不已。
他眼眶微微發熱,跪了下去:“陸九皋叩謝明主知遇之恩。”
第189章 遊館
Advertisement
船政學館修建時考慮到時時要看船, 佔整個學堂的面積最大,還刻意臨著海修了船塢。
學館中央修了三層高樓,樓頂修了觀海高臺。高臺一半是露天, 放著觀星儀等物品。另外一半則修了寬敞的議事廳。
張文貞導引著謝翊君臣一路從樓梯上來, 正是在議事廳內歇息。眾人看著這議事廳嵌著玻璃大窗, 鋪著簇新的地毯,顯然已提前收拾過, 纖塵不染,又典雅大方。
議事廳中央放著花梨木長桌,靠牆設紫檀長條椅, 數張六角小桌、都配著扶手靠椅套椅、馬杌等, 桌上設著茶具。顯然平日師生也在此議事。
張文貞請謝翊上座, 其餘大臣也都各都按品隨意坐了下來, 一些品級較低的翰林院學士們則多侍立在側,有學生等人端了茶過來上茶。
許莼親自捧了茶奉與謝翊,謝翊接了過來看那粉瓷蓋茶杯上的花枝圖樣卻是自己畫的, 便知道是許莼日常自己用的,心內一笑,隻慢慢喝了口茶。
便先起身走出高臺, 俯瞰學堂,一目了然, 船塢前後、學館裡圍著船的學子不少,盡皆穿著一式的學袍, 在督學的安排下匆匆來回。一側露臺欄杆處, 一位道士模樣的正在那裡帶著幾位學生觀遠做記錄, 同樣身側有著女道士亦正在描繪星圖。
謝翊便命張文貞:“去傳那道士來。”
須臾那老道士小步趨近, 大禮參拜。
謝翊看他頭上蓮花冠, 身披鶴氅,手持拂塵,面容紅潤,倒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戲謔問道:“這位是先生?是道長?”
老道士打了個稽首:“老道虛塵子,現在船政館任天文地理科教授,見過陛下。”
謝翊已想起來這虛塵子是誰,看了眼窗外那女冠正低眉順眼侍立著,風姿綽約,明白過來那正是昔日攝政王的妾室楚微夫人,含笑看了眼許莼:“臨海侯用人,倒是不拘一格。”
許莼忍著笑躬身作揖:“陛下,不僅用道士,我們還聘請了幾位西洋的傳教士,他們對我們的欽天監的天象記錄和歷法十分欽佩,我正央著沈先生為我通關節,打算派他們去京裡欽天監學習呢。”
“虛塵子道長天文地理無所不曉,許多學生都願意轉去與道長學的。學堂成立三年來,這裡的海岸水位,天象,星象,洋流潮漲潮退的時間,都是虛塵子道長帶著玄微女冠,以及諸位學生記錄下來,對出海幫助極大的。”
方子靜忽然笑了一聲,謝翊也不以為怪,轉臉笑道:“武英公如何發笑?”
方子靜道:“我看老道長教的學生,能卜吉兇、能看家宅風水,能堪輿點穴,看來畢業後混口飯吃是定然不愁的。”
一時眾臣子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虛塵子歷來臉皮厚度驚人,也並不以為意,隻笑道:“有大人這一番褒揚,老道今後收學生定然更容易了。”
謝翊笑問:“既有老道士把關,且問這萬邦大學堂這選址如何?”
虛塵子一伸手,道袍袖子風中飛揚,他胡須震動,雙眸灼灼:“稟陛下,請看這山梁海崖如潛龍,潛龍得水,水到官便至,神童狀元出;再看這水深山壯,山若寶印,印绶居水口,金堂玉馬極人臣。陛下!此處為風水寶地,修建學堂,定出忠臣良將,來日都為國之棟梁,中流砥柱之臣,為陛下效命!”
謝翊微微一笑,看了眼許莼,知道這是他安排好這拍龍屁的老道士來哄自己開心呢,笑道:“願借道長吉言。”
張文貞笑道:“陛下英明,自然是天下英才來投效。”
謝翊問張文貞:“這船政學館共有多少學生?學什麼功課的?”
張文貞連忙上前指點著各處向謝翊稟報:“船政學館課程分堂課、船課,堂課有海道天文、升桅帆纜、駕船泅水、槍炮操演、水電魚雷、測量繪圖、制船造船等學科,另又有教導《春秋左傳》《戰國策》《孫子兵法》《六韜》等兵法。船課每年由津海衛水師營提督率學生乘船出海實習,途中對學生進行考核,記操行分。”
“船政學館的學生最多,有一千多人,大多為當地軍戶、水師烈士子弟、漁民之子,他們來學船政,一則為找口飯吃,減輕家裡負擔,二則學點技能謀一條出路。”
謝翊饒有興致問:“減輕家裡負擔何解?”
張文貞道:“三年學堂,住宿免費、紙張課本免費、伙食費按月繳納,若確實困難,粗糧玉米面馍馍和海帶蛋花湯、青菜蘿卜湯、腌菜都是免費的。春秋各發一套校袍,若實在困難的,可申請去藝圃工讀,每個月領工錢。若是月考學業優異,可蠲免學費,也可擔任助教、督學,兼職取酬。”
謝翊問道:“大善也。藝圃是何地?”
張文貞指向船塢旁邊道:“設在船塢旁,為學堂所辦的工坊,面向津海制船廠、機器廠、織布廠、藥廠、粉彩瓷窯、珠玉坊等工廠工坊,承接一些日常的繪圖、制零件、撿藥等瑣碎工件,按件計費。”
謝翊又問:“則如何管束學生?”
張文貞道:“立了校規於大門照壁上,學生進入學堂,便有督導口誦講解教讀學堂紀律,一條條需熟記背誦。每違反輕則抄書、罰站、檢討,重則記過、開除。課堂都有督學,一旦有違反課紀的,立刻逐出課堂,扣操行分,操行分扣到一定程度,又有相應的記過處分。”
謝翊微微點頭,又問:“其餘學館分別為何?”
張文貞指著學館建築,一一指點:“山下那裡開闢了耕田的,那邊是農學館,教授四時播種、莊稼習性、桑麻/果樹等種植之法,除蟲施肥等術。此館學生多為本地良民子弟,家中務農,約有學生一百多人,館長為太學的農學博士,及津海本地有學識的秀才、鄉紳兼職。”
謝翊點頭嘉許:“天下百姓以農為本,農學館極重要。”
張文貞又指點:“西南側為算學館,商科亦設在其中,主要教授精算、幾何、測量等學科。學生不少為商戶子弟、本地吏戶子弟,也有不少女學生,算學上有天賦,便也就讀。這裡學生甚多,有五百餘人,先生也好請。而且這一門的學費是最貴的,富商們仍然趨之若鹜,計劃今年還要增收學生。”
謝翊道:“善,算學大有用途,學費不可太高,以免將有計算天賦之子弟攔在學堂外。”
張文貞忙道:“入學都有考試,前三者免第一年學費,之後每年末考試,都有獎學金,有天賦的學生不會被攔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