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皇上獨掌大權後,攝政王本就死得不明不白,範家鼎盛之時,滿朝朱紫盡出自範家門下。之後範家權臣陸續死了個幹淨,範太後無聲無息去了皇廟養病不出,範皇後索性被廢了。乾綱獨斷,頗有些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的脾性。為政也隻看重實務,從不專注文章辭藻,最不喜那些上書空談道德心性,空談成風,虛驕浮躁之大臣。這些御史大臣們平日不見幹什麼實事,倒是日日去提點皇上封後生皇子的事,皇上可不愛聽教訓,可不觸霉頭了?
再綜合皇上這些日子頻繁蒞臨太學,親自考問宗室子弟學問的邸抄來看。皇上不願立後納妃,不著急龍嗣,皇上英明神武,怎可能獨獨在國本上犯糊塗?自然是別有隱情。而這隱情也隻怕是事關龍體。那些不知趣不停上折子的臣子,恐怕就是不停的戳皇上的痛處,揭皇帝陰私了!要知道廢後也無子!
一時朝堂上書奏請立後的折子陡然絕了,就連之前上書過的大臣們都暗自慶幸,一則自己為官清廉立身得正皇上沒找出自己毛病,二則自己多少還幹點事,皇上還用得上。總之皇上沒清算隻怕是暫時沒清算,但一旦自己行差踏錯,恐怕去修堤充軍的就成了自己了!
誰敢擔保自己官場仕途潔白無瑕一塵不染?哪個敢不明哲保身?
如今打仗,朝廷缺錢,大理寺虎視眈眈隻等著抄家充軍餉,誰家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
一時京中尚勤儉之風氣大為盛行,官員們上朝穿著打補丁的官袍,宴飲吃請之風幾乎杜絕,樓堂館園都不敢再修,行院酒樓生意都少了許多,金粉河上笙簫少了,便是談生意也都低調地在哪家園子私下宴請,勳貴家中更是拘束自家女眷子孫,金銀頭面都改了木石,綢衫絲履,華麗車轎,都換了去,決不能在外炫富,都老老實實。
謝翊自收到定海回報的許莼受傷的信後,心裡憋的這口惡氣才出得差不多了。
這日收到了許莼的信來,卻不急著看,隻先找了定海、鳳翔衛的專折來,一一看了,又抽了許莼的脈案來,一一細看。自從許莼離京後,初一十五的平安脈案以及受傷後的診治,用藥,飲食和睡眠情況,都由冬海一一具折細報。而為了這上折子的權力,在京裡之時,冬海已按流程放了良人,又報了太醫院的考試,補了個正八品的太醫院侍御醫的官職,卻不參與太醫院輪值排班,報太醫院那邊的職差是專為宮中侍衛隨侍。
他細細看完每一張脈案和藥方,讓蘇槐拿去太醫院參詳。這才打開了許莼的信:
“九哥親啟:新歲遙祝安樂。別離數月,雨雪霏霏,無一日不思君。元鱗縱有鯤鵬之志,亦戀戀於君之情誼。雖弟在天涯海角,兄如清風,神與弟俱飛於神州,不敢不自珍重。雖偶有損傷,均已痊愈平復如初,兄切莫以此為憂。情意尺牍難盡,惟願早平風波,永固皇圖,吾皇萬歲珍重。”
謝翊看了幾眼,有些嫌少,就隻寫了幾行字,這幾行字還透著心虛,輕描淡寫那句“偶有損傷”,十分避重就輕,色厲內荏,冷笑了聲。
他看了下送信的仍然還是鳳翔衛的副統領祁巒,又叫了來細細問了每一日起居,又問了戰事,知道武英侯要求半年內全勝,皺了眉頭:“回去告武英侯,朝廷軍餉不必他犯愁,如今剛抄了三十萬給他,讓他不必急著於一時,北邊目前賀蘭靜江已過去,金人尚且還算安分。因此行軍統帥總以安全穩妥,保全大軍實力為上,不必過於顧忌國力不繼,大臣們如今也安分,並無上書阻撓。”
祁巒應了。
謝翊又吩咐了幾句,讓他們護好許莼,這才打發了他回去。
自己卻提筆寫了一封信:“卿之體膚,無一處不為朕所有,既有損傷,即為欺君。任君口如甘蜜,功勳卓著,欺君之罪不可免。待君回京,虢奪衣冠鞋襪,待朕親自驗看,一一清算,依傷勢而議罪。若想要蠲免罪過,自當珍重愛惜一如看顧朕之體一般。”
寫完秘密封好,卻又額外命工坊打造了一隻輕巧的紫銅水壺,扁方形,雙層,中間夾著鵝絨以保水溫,內面留著穿孔,可穿過革帶佩戴,便於戰鬥行軍,上頭外側镌刻兩個字“戒急”,內面是“惜身”,命人一並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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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自珍
轉眼到了二月中, 因著聖壽加的恩科開考。謝翊坐在高殿上,想著前一科的三鼎甲,微微有些惆悵。
接近三月, 桃花微微露了些粉色花苞時, 新點出來的三鼎甲再次參加了恩榮宴。而東南方的海疆再次換來了捷報。
方子靜親率大軍登陸新羅南島, 與遼蓟大軍南北合圍,聯合新羅復興軍, 勢如破竹,連奪回新羅五城,攻克倭賊錫州巢穴, 寇首北條滿等星夜奔遁, 又破之至安州, 肅清半島, 眼見圍攻新羅首都慶州,收復在望。
勝利的消息讓朝堂為止振奮。
唯有謝翊在捷報折子裡仔細找了找,找到了許莼先是跟在方子靜身邊打了兩場海岸攻防戰, 攻破了海岸防線登陸,請功折子裡。許莼身邊的裴東砚、定海、春溪等人都有斬首功,且數目不低, 許莼自己本人倒隻有海上指揮船遠程呼應,指揮火炮、攻城弩等攻城指揮之功。
謝翊心中微微覺得安慰, 知道許莼這是聽了自己的話,沒有親身上陣砍殺敵人, 而仍隻以指揮為主。方子靜又是老成持重的老將, 自然是隻帶在身邊教導為主。
再仔細看折子裡的有功之將領, 先登之功裡, 津海兵備衛霍士鐸的名字十分醒目, 他隻覺得眼熟,回憶了下少不得想起正是許莼信裡的“霍大哥”。
他伸出朱筆微微點了點。蘇槐含笑問道:“陛下之意是?”
謝翊道:“先登之功,還四次,可封四品宣威將軍,加恩食千戶邑。”
蘇槐笑道:“恭喜許世子麾下又添一員猛將。”
謝翊唇角微微一彎:“他既乖乖聽了朕的話,朕也願意給他得意手下封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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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雲厚重,海風凜冽。
“少說話,話少才威嚴,這才能威不可測。”儂思稷和許莼並肩大步踏上甲板,從瞭望臺欄杆看向蒼茫的海面。下邊的將士盡皆安靜,有條不紊在自己崗位上。“不測之人,高士也。”
許莼看著他刮了胡子滿臉冰冷微眯眼睛的樣子,他今日身穿玄色圓領袍外罩鎖子銀甲,身軀修長,果然有些深不可測,回憶起第一次自己見他,雖然狼狽在低谷,卻仍然泰然從容,彬彬有禮,言辭有度,深受屬下愛戴,翩翩儒將一位,但確實三緘其口,對來歷借口不提,卻隻想招攬他們兄弟。
他想起方子靜說的,陡然想起來:“這是侯爺教你的吧?”
儂思稷悄聲道:“對,他教我任何時候都少說話,眾人說話的場合,常效病虎睡鷹之態。特意教我每次含一丁香在口再見人,如此每次要說話時舌頭觸碰丁香,便想起戒言語,刻意少說話。果然漸漸連父王待我都和氣許多,弟弟也對我尊重許多。手下們做事更積極了,每次我還沒說話,他們已經自己主動承認了錯誤,然後提出了解決方法。”
許莼:“……”
儂思稷仍然與他推心置腹:“我看你年少,但你身邊侍衛卻都待你十分尊重,想來是盛家訓練好了交給你的,但你要變成自己手下,還要花些心思。因此你也當少說話,不可讓手下猜到你想什麼才好。”
許莼:“……”
他岔開話題:“這運糧船我們都找了三四天了,是不是情報有誤?”
儂思稷道:“大海茫茫,本就容易丟失目標。海戰就是如此,得有耐心,此處為倭國與新羅附近的海面,如今陸路都被斬斷了,他們隻能從本國補給,撒開來慢慢找罷。”
許莼有看向海面,卻遠遠看到帆影:“有船!”
儂思稷抬頭看向瞭望桅杆上,上邊士兵揮旗通報:“寇船。”
許莼拿了望遠鏡在手裡看,看到遠遠的船上的旗幟,精神一振:“是倭寇運糧補給的船,可算找到他們了!”
第163章 截糧
“對方船隊看到我們就逃了, 不可輕進,隻派偵察蜈蚣快船遠遠綴著,以免誘敵之計。天已漸漸黑了, 不要逗留太久。”
“先讓人觀察吃水情況、摸排裝備情況。”
儂思稷下了命令, 派出去了兩艘蜈蚣快船去偵探。
半天後負責偵探的蜈蚣快船回來, 上來回稟的是施小四,許莼還記得方子靜說過他是漁民出身, 槍法精準,仔細看原來是焦黃皮膚,精瘦身軀, 但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雙臂極長。
他報到:“大人, 屬下看準了, 一準兒是運糧船,都是七桅的馬船,吃水深, 貨倉大,前後都有運兵船保護,座船裝有火炮, 重弩,整個船隊五十艘船, 三十艘是糧船水船,馬船一艘, 運兵戰船十六艘, 護衛座船兩艘, 寶船一艘, 看了炮口應該是每艘船六尊炮。”
儂思稷在寬大幾上鋪開海圖, 讓施小四指了方位和船隻,沉思道:“和俘虜提供的情報是相符的,他們發現我們了,多半會派船回去求援,我們要截斷運輸補給,就必須得速戰速決了。”
他看了眼風向:“對方應當已有防備,而且上風上水,我們在下風,打他們要逆流,前面還有海峽海島,戰是能戰,就是費點力——一不小心這丁字口就讓對方佔了上風優勢。”
這些日子許莼跟著方子靜和儂思稷數日,也已逐漸熟悉軍中水師的打法,漸漸將之前和盛長天、秦義那邊學來的戰術也融合起來,不得不說儂思稷的戰術冊子確實有用,每一個陣型都反復讓水師演練,日日操練精熟,務必做到旗動船動,令行禁止,如此這般才能在海上各船隻號令同進退,分攻守。
儂思稷一邊重新安置座船:“我在澄風號為主攻,陸曉之為副帥,帶一百艘戰船,魚貫陣型,攻打糧船;許莼到萬歲號上,帶一百艘船,含後勤船水船,在船隊後方負責壓陣,麇角陣型;千歲號由盛長天統領,帶五十艘戰船,側翼呼應主船隊,雁行陣。”
許莼應:“遵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