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賀知秋卻極明敏,不知如何感覺到了一絲詭異的氣氛,便扯開話題笑道:“說起來昨日你讓人扭送了那個招搖撞騙的牛鼻子老道到大理寺的,已審過了。”
許莼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審過了?他怎麼說的?”
賀知秋道:“壓根沒動刑,就什麼都招了,說是一貫都是雲遊四方到處掛單靠算命堪輿看風水為業維持生活,來到京城確實是給師侄玄微道人順路送個信,但一來京城就聽說了你們府上那位如今正痴心於園林造景,便想著上門混點銀子,沒想到令尊大喜過望,直將他當成活神仙,這才便索性在你們府上安心住下來。”
許莼忍不住笑,卻知道如今這位道人自然是寧願承認招搖撞騙也不敢說什麼謀大事的事了,賀知秋故意這麼說顯然也是那位道長在自己府上定然京城知道的人不少,他傳這話出去外人也隻認為是世子發現了行騙的騙子扭送去官府的。李梅崖那事也正好遮掩過去,他也不再問此事。
三人笑著又說了些送行的話,看看日色偏西,便也都起身告辭。
範牧村親自送了他們出去,卻又拿了一長條匣子遞給許莼:“思遠冠禮我趕不上了,便以此贈賀,祝福壽安康,前程遠大。”
許莼看盒子面上密密封了封條和朱印,便接了在手,作揖感謝。
一番辭行後,許莼也懶得回國公府了,卻先去了竹枝坊,在書房裡打開那匣子,卻見裡頭是一幅卷軸,想來是一幅畫。
展開卻見不過尺方大小的熟宣紙上,卻栩栩如生繪了一隻狸奴在花下,巴掌大小的小奶貓淺黃色長毛,弓背豎尾,尾巴極蓬松,舉著毛茸茸一爪在撲蝶,貓眼豎瞳圓溜溜盯著蝴蝶,煞是可愛。
旁邊題著一句話:“雨後見小狸奴於花下撲蝶,拙稚可愛,茸茸自在。煙霞不入夢,半生困塵埃,吾尚不如一狸奴矣。”
許莼眼睛微微睜大,這畫上未題名落印,這字也尚且還有些稚嫩,但他與九哥相識日久,已一眼能看出來,這是九哥的字!這是什麼時候的畫?他看了下落款時間,元徽十二年,九哥才十二歲……畫得這麼好,他在自己跟前卻沒有畫過,隻握著筆教自己畫過海棠。
才十二歲,就說半生困塵埃了……也對,七歲就說生死無系累。畫貓的時候也不知道親政大婚沒有,九哥那日子大概過得極累,連小貓也要羨慕。
他不由自主看著自己養著的那隻雪白獅子貓,它果然正高踞在高架之上,猶如看獵物一般看著自己,虎視眈眈。因著自己出海一趟回來,離家日久,這貓也和他有些生分,往往隻在高處偷窺,並不親近他。雖然喂它魚幹也吃,但是吃完了又甩他一臉尾巴一溜煙跑了,不給他摸肚子。
他輕輕摸了摸桌上那廖落的字,想著九哥贊範牧村少年文字飛揚如星流電激,但九哥這時候的字,卻寥落深倦,似塵灰枯涼。
作者有話說:
“煙霞不入夢,半生困塵埃”,化用宋代葉茵的《寄臺守》“半世困塵埃,煙霞入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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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親閱
謝翊才踏入院子, 便看到一群內侍和侍衛緊張站在樹下往上看,蘇槐在下邊苦口婆心:“小公爺,讓他們上去捉, 您身子貴重, 趕緊下來。”
他一怔, 抬頭看上去看到許莼正爬在樹上,手裡還提著他那隻鴛鴦眼長毛獅子貓的後脖, 低頭看著他還笑了:“九哥!”獅子貓對著他龇牙咧嘴:“喵嗚!”
四隻如寶石一般的圓眼亮晶晶看著他。
謝翊忍不住就笑了,展開雙臂,許莼摟著獅子貓, 不假思索就往下跳, 一旁的侍衛和蘇槐都嚇得心驚肉跳, 虛虛伸了手出來要扶, 然而謝翊穩穩抱住了許莼,和那隻一落地就張牙舞爪嗷嗚叫的獅子貓。
謝翊問他:“帶貓進來做什麼?”
獅子貓的長毛已經被許莼薅得亂七八糟了,他還是獻寶一般提起來遞給謝翊, 謝翊看那漆黑四隻爪子,其實有些嫌髒,但看許莼雙眸清亮盯著他仿佛送給他什麼稀世珍寶一般, 勉強接了過來。獅子貓仿佛天生也知道此人不好惹,謝翊才捏著他後腦皮, 它就乖乖伏下貼在手臂上。
謝翊將他半抱著問道:“叫什麼名字了?”
許莼道:“青錢給它起的名字,叫雪娘娘。”
謝翊一笑:“你這是送娘娘進宮侍君?”
許莼隻伸手去繼續揉那身長毛:“就給九哥玩呀。”
謝翊:“……”心領了。但是他並不太喜歡這小寵, 別看毛雪白的, 指不定裡頭有蟲, 這爪子也不知道爬過什麼地方。幸而蘇槐貼身伺候他久了, 知道他一貫好潔, 已伸手過來接了過去:“老奴把娘娘抱下去吩咐人替它擦擦,它才進宮,到了生地方,怕是不習慣呢,等老奴找幾個人服侍它便好了。”
四德已連忙上前捧了貓下去,又有人捧了金盆來伺候著洗手。謝翊和許莼洗了手用了晚膳,許莼一直話不停,和之前剛進宮的拘謹有些不一樣,一會兒說和家裡說過了,一會兒又說今日遇到賀知秋,那老道如何如何。
謝翊隻多聽著,有時候問個一兩句,倒也不要求他食不言,兩人用了晚餐,又去御花園散步消食,玉棠池洗了,許莼便又伸著手去挽著他的手臂,十指相扣,隻看著謝翊笑。
謝翊看他黏人,伸手替他整衣,半擁著他安撫著親了親他的額頭,和他道:“明日便出發去獵宮了,到時候騎馬你會不舒服的,還是好生早點睡。”
許莼纏著他道:“之前在白溪別業那裡,我不也一樣和您打獵嗎?我騎術還不錯的,到時候再獵幾隻山雞給你。”
謝翊微笑,低頭又和他慢慢接了個吻,繾綣了好一會兒,才道:“獵宮遠,要騎馬許久,而且要起很早,聽我的,好好休息,養精蓄銳。”
許莼有些失望,但也還是躺入床上,伸手拉了被子上來,雙眸卻仍亮晶晶看著謝翊。
謝翊親手替他放了帳子:“你先歇著,我去批幾個折子就回來。”
許莼知道九哥這是真體恤他,怕他明日勞累,態度堅決了。路途遠騎馬不便,坐馬車不就行了?他滿心嘀咕著,算了,橫豎還有大半個月的獵宮,隻有他們倆!想到此他又覺得胸中滿足,翻了個身,卻很快就立刻入睡了。
謝翊起身加了個外袍,過來掀了床帳看了眼,便已看到他趴著抱著被子角團在懷裡睡著了,側臉安恬,睫毛密密垂下,睡得死沉的,一隻腿卻又已放松地伸出被外,跨到了他這半邊床來。
謝翊看著心裡隻想笑,顯然白日出去也累了,這才一盞茶不到功夫就睡著了,怎麼還想要侍君呢?
他仍放了床帳,命小內侍們好生看著,才走出來去看今日還有些折子沒批完的,卻看到蘇槐捧了折子來道:“這是傍晚時候範探花那邊送進來的折子,說是明日就啟程赴任了,給皇上道別的。”
謝翊接了匣子來隨手打開:“他就是心思多,走便走了,難道還要給朕再寫一首詩。”他頓住了,範牧村的信還真的挺簡潔,沒寫詩,都是大白話,仿佛回到了從前少年伴讀同窗之時的百無禁忌。
“臣範牧村叩首稟陛下:臣奉旨反省自身,思昨非而覺今是,實迷途其未遠,便赴朔州,當匡社稷輔陛下行少年青雲志。並賀陛下得佳偶相伴。另,許世子將行冠禮,臣倉促未備禮,恰許莼與賀知秋來踐行,問起陛下少年御筆。臣思陛下曾繪一幼貓,性靈天然,倒與小公爺神似,便鬥膽將陛下墨寶贈與小公爺以為元服禮。請陛下恕罪。”
謝翊:“……”範牧村也仿佛被帶壞了,這肆無忌憚破罐破摔地犯上作亂起來,倒是一番亂拳。
所以,這就是許莼晚上巴巴帶了一隻貓進來討好自己的原因了?
謝翊一時又好笑又惆悵,自己似乎被小少爺給憐憫同情了,但……又仿佛十二歲剛親政之時那滿懷抱負無法伸展,身處樊籠,翅膀垂縮,苦悶無可抒發的少年,此刻得到了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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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還未亮,窗外一片漆黑,許莼就被謝翊輕輕推著叫他起身。
許莼這爬了半日迷迷糊糊才起來,一邊接受著六順他們伺候他換衣裳,又覺得腳上有些拘束奇怪,低頭一看,看到五福給他著襪,穿的卻不是夏日常穿的紗襪,而是頗有些厚度的羊毛襪,他隻嫌熱,說道:“不要這個襪子,換個布的來。”
謝翊正在一旁洗臉,轉頭看他一眼,溫聲解釋道:“一會兒要穿靴子要騎馬的,布的葛的紗的麻的都不行,會磨破的,仔細腳疼。聽九哥的,就羊毛襪最穩妥。衣裳也是貼肉的都是絲的,腿那裡必須多綁著護腿墊著軟皮,不然晚上腿疼。”
許莼聽謝翊開口,便也沒反對。隻洗了頭臉換了騎射的窄袖袍服,套了長靴,配了短劍,束巾戴帽,又與謝翊吃了點燕窩點心的早餐,這才乘了車輦出城,百官都在城門相送。
乘車輦行了十幾裡到了野外,才下了輦換了馬,縱馬而行,足足行了一天,中間換了兩次馬,到了日頭偏西,他們才到了西苑獵宮。
四野蕭蕭,宮殿巍巍,金風滌蕩,許莼縱馬跟在謝翊身後,行到了一處轅門,便看到外邊兩隊士兵持著長槍立在兩側,挺胸昂首,旗幟在獵獵風中飄揚。
忽然一聲禮炮聲響,接連響了三聲炮響後,長長的號角聲響起,低沉而雄渾。
許莼嚇了一跳,抬眼卻看到所有的馬都未驚,仍然急奔而行,緊緊跟著前面的謝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