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盛夫人知道他要外放去津港,果然十分歡喜:“那邊咱們家的鋪子盡夠的,但若說是津港的市舶司,我卻是記得名聲不大好的,抽稅極重的,時時要打點。幼鱗若是真過去,那邊恐怕水深,不可倉促上去便要斷了旁人財路。再則,既然說從前是宮裡的蘇公公提督的,那更要謹慎。咱們家也不缺銀子進項,你莫要魯莽了。”
許莼笑道:“阿娘別擔心,我是那等魯莽的人嗎?對了,阿娘讓我房裡幾個丫鬟都準備下,我要帶她們走的,連著青錢姐姐。”
盛夫人看兒子才去了半年回來又長高了許多,考試讀書樣樣出色,心中正是什麼都願依著兒子的時候:“帶這麼多丫鬟去做什麼?”
許莼笑嘻嘻:“人人都說我是富貴紈绔,什麼都不懂,自然是要童僕美姬成群,去享福做官兒呢。再說了不是我誇,阿娘調教的人,能寫會算的,不必那些外邊請的師爺什麼的好使?”
盛夫人看兒子神情靈動狡黠,便知道這是要糊弄人裝羊牯去了,一笑:“說正經的,我給你挑幾個清客和管家吧,春夏秋冬那幾個到底隻在身邊伺候,恐怕沒在官場待過,未必夠你使。”
許莼連忙揮手:“不必,阿娘,我有人,您別操心了,盡著你鋪子上使就好了。”
盛夫人道:“我盤一盤那邊的產業,給你收拾個宅子在那邊吧。”
許莼笑道:“謝謝阿娘。”他看了眼天色,和母親道別後連忙一溜煙又跑去竹枝坊了。
盛夫人果然叫了青金銀朱來,將許莼的交代說了,兩人都極高興,銀朱卻問道:“世子的意思,是遲梅和早蘭都帶上了?”
盛夫人道:“帶上吧,我看著如今太夫人不在了,她們二人倒也爭氣,制香、斟茶,倒是那些風雅人家喜好的,應酬總能用上的。”
兩人連忙都應了,盛夫人卻又問道:“世子衣裳再多做幾身。今日我卻見他穿了一身簇新的葛袍,有些奇怪,似乎不是咱們家做的,難道是從閩州那邊帶來的?但閩州家裡一貫也不做那等式樣。”
青金道:“是,世子從前夏日多穿絲的和绉紗的,葛紗倒是不曾見過,但世子前些日子多在沈先生那邊跟著讀書,或恐是沈先生那邊替他置辦的。”
盛夫人轉念一想道:“對,我倒忘了沈先生了。那式樣確實是世族讀書人好的,沈家世族了,我說呢,葛紗袍上還要繡花,但幼鱗這麼穿還挺好看的,既然幼鱗喜歡,你且也多做幾身葛紗的來給他。”心裡卻又想起,兒子這般如玉郎君,如今又要做官了,前程進好的,偏偏卻不好女子,來日如何是好?不由有些愁起來。
許莼卻已騎了馬提著馬鞭一溜煙回了竹枝坊,拎了兩箱子沉甸甸的來,卻讓跟著的近衛們替他帶進宮裡,另外又額外賞了他們兩個銀锞。
兩個近衛還是第一次跟著小公爺,有些意外,也不知道收不收,隻對視了眼,先檢查了一回那兩個箱子,看著都是書和各色玩物醬料,這才替他帶進了宮裡。
許莼心裡火急火燎,去了歲羽殿。蘇槐迎出來:“小公爺哎,回來了?正好一會兒和陛下用晚膳。隻是如今陛下還在議事,小公爺且先等等?這屋裡悶,不若在這樹蔭下坐著喝點茶,陛下一貫就喜歡在這裡坐著一個人下棋看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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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內侍們立刻都鋪上了,蘇槐招呼著他坐。許莼一看那濃綠樹蔭下果然光滑扶手躺椅,小桌小幾踏腳一應俱全,茶水爐泉水剛剛燒沸,看著就仿佛看到九哥坐在那裡懶洋洋的樣子,心中微痒,但看到蘇槐又有些心虛。
他便坐了下去,一邊叫護衛拿了箱子來打開給蘇槐道:“昨兒匆忙,給蘇公公添了麻煩,這兒有些從南洋帶回來的玩意兒,也就是些擺件掛鍾之類的,並不值錢,就隻圖在京城少見,公公拿著賞人玩兒吧。”
蘇槐笑得滿臉皺紋都開了花一般:“噯唷多謝小公爺想著老奴,那老奴就厚著臉皮收下了?這般好東西,那可老值錢了。”
許莼卻道:“多承蘇公公一向照應我,隻我今日才知道,原來津港市舶司是蘇公公管著的。”
蘇槐笑了聲:“小公爺是擔心搶了老奴手裡的飯碗吧?莫擔心,津港市舶司一向進項極少,每年隻交十四五萬兩銀子左右的稅銀,倒也給我每年孝敬一萬兩,我也沒說什麼,隻都歸了公了。”
“老奴宮中事務太忙,沒空去管他們,料想其中必有居中取利的。皇上便就是念著老奴如今年事已高了,兼顧不來,這才想著撤了太監提督,由地方官管,但那邊的地方官恐怕也是沆瀣一氣的,小公爺如今去才合適呢,隻管放手施為好好整肅便是了。”
許莼坐在搖椅裡,看蘇槐說話敞亮又圓通,心生好感:“蘇公公接手了都沒去看看過嗎?”
蘇槐道:“哪有空,宮裡事多,皇上又不愛提拔新人,用來用去都隻用老人兒,正好小公爺來了,可也能為君分分憂了。”一邊親自斟了茶給許莼。
許莼接了茶看正好不熱不冷,喝了兩口十分甘美,笑得眯起眼睛,問蘇槐:“聽說蘇公公從前是在御書房伺候皇上的?”
蘇槐道:“是,我自幼獲罪淨身入了宮,因為從小認識字,便在御書房做那些入庫整理書,收拾登記的雜活。長得也不伶俐,一向不在主子跟前幹那些露臉的活的。結果那一日我生了病,不敢告病,在書庫裡收拾書的時候撐不住睡過去了。清醒的時候發現書庫已鎖了門,又驚又餓,在裡頭過了一夜,第二日本想悄悄混出去的,沒想到第二日一大早皇上就親自去了書庫找一本書。那時候聖上才五六歲這般吧,自己走進去找書,一進角落便看到了我,嚇了一跳,我當時隻以為我要死了,隻跪了下去不敢說話。”
“他卻愣了愣,沒說話,大概我當時樣子十分悽慘,渾身都在發抖,又不敢說話,他隨便拿了本書轉身走了兩步,過了一會兒卻又進來,把手裡一串彩蛋遞給我才走,我看那正是端午時給小主子們玩的彩色鹌鹑蛋,用彩線編在外邊掛著的,卻都是煮熟了,尚且還熱的。”
許莼好奇道:“他怎麼知道你餓?你本來就是在御書房伺候的,碰到皇上有什麼奇怪的?”
蘇槐道:“宮裡職司都是固定的,什麼點在什麼地方都是有規矩的,書庫門才打開,他進來便看到我,那自然是我壞了規矩,貪睡失誤者,重責六十板,又驚了駕,往大裡說可按刺客治罪,必要活活打死的,沒準還要株連九族。”
“皇上是個仁君啊,一看到我拿著掃把穿著粗使太監的衣裳,便知道我是打掃誤了時間,沒計較。但大概也猜到我沒吃飯,便把隨身帶著的彩蛋給了我,真是救了我一命啊……”
許莼趴在扶手追問:“後來呢?”
蘇槐道:“後來御書房出了缺,我慢慢能提拔在君前做點事了,皇上顯然也認得我,但是從來不和我說闲話。隻命我找書,然後發現我找書又快又好,便命我替他留意一些書,我每次都辦得挺好,大概就入了皇上的眼了。”
許莼聽得入神:“皇上很愛看書啊?”
蘇槐道:“是啊……再沒有比皇上更勤學的了……”
謝翊走進院門,便看到許莼斜斜坐在自己平日坐的寬大的扶手椅上正和蘇槐說話,坐也沒個坐相,兩隻鞋全都脫了,一足踏在踏板上,另外一足卻屈回在椅子上,是個十分放松的樣子,看到他側臉雙眸如星,帶著笑容正追問著蘇槐:“後來呢?”
日子仿佛忽然慢了下來,他忽然隻覺得一日的案牍勞煩全消,心裡填滿了喜悅。
第91章 觀畫
蘇槐先站了起來垂手道:“陛下。”
許莼轉頭才發現謝翊到了, 又驚又喜,連忙低頭要找鞋,謝翊早按著他:“急什麼, 慢慢來。”低了頭去提了鞋, 握住他腳踝替他穿了一隻鞋, 許莼已順勢撲過去抱著謝翊:“九哥回來啦。”
謝翊抱了個清香滿懷,想起柳下惠來, 不由又有些自嘲。扶著許莼轉頭看院子裡內侍們全都站遠了,蘇槐已去了側殿指揮布膳去了,手扶著許莼腰的, 不由就微微摩挲了一下, 將許莼扶穩了, 才有些依依不舍收了回來, 笑著問他:“不是說要回國公府?”
許莼道:“和我娘說了話就回來陪您了,我爹如今沉迷園林山水,可見不著他呢。”
謝翊一笑:“宮裡沒甚麼好玩的, 吃完飯我帶你去玩玩吧,宮裡再走走馬,還有蘇槐那裡有個火器監, 上次仿著你送我的火器,他們也做了一些, 正打算找個時間去試射,等忙完這一段, 我帶你去西山獵宮打獵, 帶上方子興他們, 用火器打獵試試看威力如何。”
許莼兩眼一亮, 隻要能跟著謝翊已心滿意足, 說什麼都好。
謝翊心裡卻有些沒底,許莼太小了,他自己本人自小到大生活極其乏味,生活全無娛樂,偶爾和舅舅去釣魚,或是每年參加皇家射獵,這些都不像是許莼這個年齡愛玩的。
兩人說著話進了側廳裡,膳已經擺上了,多是雞汁枸杞葉、白灼蝦、清蒸魚、銀杏蒸雞等清鮮時蔬,另外口味重一些的是紅燒羊排和炙貝,這卻是許莼愛吃的,另外涼菜有燻的鹿肉脯和涼拌雪藕,看著式樣多,份量卻都不多。
許莼原本還好奇不知道皇家御膳將會多麼華麗豐盛,傳說皇帝御膳一做一百零八道菜,皇帝隻撿幾樣吃,菜都是滿天下的山珍海味,如今一看卻多是家常菜,有些大為意外。
謝翊道:“三伏日,沒讓他們做太油膩的。就我們兩人,也用不了許多,御膳房日日做太多飯菜浪費,因此我隻讓他們每日按常例做了。隻選時蔬和當季的菜,新鮮即可,你想吃什麼菜,提前和蘇槐說便好,之前看你似乎愛吃羊肉和海味,便隻讓蘇槐備著了,你想吃什麼隻列了單子給御膳房做去。”
許莼點頭,拿了筷子,看謝翊先給他夾了一筷子蝦:“嘗嘗宮裡的和六婆做的有什麼區別。”
許莼嘻嘻笑著:“我給陛下帶了一些醬來,都是南洋風味的和閩州風味的。”
謝翊也不管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隻笑著問:“什麼口味,讓蘇槐開幾個來嘗嘗。”
許莼看了眼白灼蝦道:“這蝦,正好配金橘醬,而且也可止咳,蘇公公讓他們挑那瓶來吧。”
蘇槐看皇上正興頭,也不掃興說讓人驗毒,隻命人果然找到那瓶金橘醬來,打開看色如琥珀,稠似蜂蜜,許莼重新洗了手剝了一隻蝦蘸了那金橘醬,遞到謝翊嘴邊,謝翊張口嘗了嘗,果然是酸甜口味,帶著橘香,清新爽口,微微笑了:“這倒是正經閩州口味,甜口的。”
許莼道:“我看九哥上次明明還挺喜歡吃柚子的,怎的這金橘醬不合口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