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客從遠方來,遺我一書札。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別。”
謝翊長長籲了一口氣,摸了摸那張素箋,上面字跡是少年意氣,卻藏著情之憂怖。他命方子興道:“叫甲一立刻動身去閩州,讓夏紈出面帶去,密見盛長洲,讓他安排到世子身邊,隻說是盛家的奴僕。”
方子興連忙應了,出去安排。
謝翊坐在殿中許久,才慢慢將那匣子封上,心道:既有志有心一番作為,朕一開始誘之亂之,陷他於佞幸一途,倒不是君子所為了。
他年少貪歡,不經世故,朕卻年長這許多,竟也一時失了智。將來史筆如椽,臧否人物,他也入了那佞幸傳,皆為朕誤了他。
作者有話說:
注:客從遠方來,遺我一書札。上言長相思,下言久離別。——《孟冬寒氣至》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詩經·小雅·谷風之什《北山》
忽思遠遊客,復想早朝士。——白居易《風雪中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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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哥這是戀愛腦被幼鱗涼水一潑,賢者時間到了。
第67章 莫忘
許莼在站在船頭, 看著江風浩蕩,剛開船時的興奮已褪去,如今卻隻反復想著自己寫的那信, 九哥會不會覺得自己出海竟隻一紙半語, 不告而別, 對九哥太不尊重,對他們之間的情分看得不重?
九哥本來第一次見自己就覺得自己輕佻浮躁, 如今越發覺得自己不靠譜了吧,再則自己一去少說也要幾個月,九哥日日不見自己, 這感情也就生分了。
但當時自己也不知寫什麼理由才好, 若說自己是去做出一番事業來, 這人還沒走就放此大話, 到時候一事無成,有何顏面回去見九哥。
而且九哥如今還以為自己不知道他身份,自己若是忽然又反悔說想要入朝幫九哥, 因此才奮發向上,九哥隻會覺得自己心性沒個定性,一會兒要這樣, 一會兒又要那樣,越發看不上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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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則自己出海就能學到什麼東西, 自己心裡也沒數,隻是隱隱知道自己繼續在家中讀書, 定然也不會有多少長進。倒不如出來看看, 行萬裡路, 開闊一番眼界, 興許自己心中就知道該做什麼了。
一時反復躊躇, 百爪撓心,越發傷神,盛長天和盛長雲看他如此隻以為他暑熱之症未好全,長途行船不習慣,因此越發哄著他,不是變著法子讓人做了精致飯食來,便是想法子帶著他打牌釣魚等,隻教他開心起來。
許莼不想讓舅父擔心,便也強顏歡笑,自己在艙房中,卻又反復塗塗改改,隻想著等到了閩州,還是再給九哥捎一封信回去,描補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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閩州。
盛長洲接到下僕通報閩州提督太監夏紈到訪,吃了一驚,慌忙整衣親自出來迎接。
卻見夏紈穿著便服,身後帶著個侍從走了進來,見到盛長洲拱手作揖道:“小盛啊,上次得了你好些玩意兒,沒能好好謝謝你,今日過來卻是有正事。”
盛長洲深深作揖拜見道:“夏大人客氣了,有什麼差遣請吩咐。”
夏紈和顏悅色:“不必多禮不必多禮,我這次來,也是受人所託。”
盛長洲一怔:“還請夏公公明言。”
夏紈正色道:“在下受人所託,轉告盛少東家一句話。”
“幼鱗執意出海,海上風高浪險,盜寇橫生,吉兇莫測,可危可懼。吾實放心不下,現有一貼身侍衛頗精悍,願借君之手,以盛家奴僕之名贈之,不離身左右,則稍可寬心。幼鱗性跳脫,不識人心險惡,還望君多選老成家僕隨行,多加囑託,出門在外,當以平安為念。當日京城與君短短一晤,知君穩重老成,故託付之。”
盛長洲聽完面色微變,遲疑了一會兒問道:“難道這是九爺吩咐?”
夏紈微微一笑:“可不正是?貴人有囑託,還望兄臺多多留意了。這位護衛,無名無姓,九爺有吩咐,兄臺可為之起名即可。”
盛長洲看向夏紈身後那侍衛,雙眸精光閃耀,太陽穴高高鼓起,想來是內家高手,連忙深深一揖:“有勞兄弟辛勞衛護吾弟了。”
那侍衛還禮,並不多言。
夏紈卻靠近盛長洲,低聲道:“盛少東家,另外有位蘇管家私下託我提點少東家一句話,世子安,盛家安。”
盛長洲看夏紈意味深長的笑容,心下微微一抖,卻知道這話的言下之意,若是幼鱗有個閃失,那盛家定然也是要不得安寧了。這位貴人既然能隨手給盛家皇商的名號,自然也能隨手覆滅一族。
但這話卻與之前傳話中九爺那拳拳愛惜之意不同,盛長洲便知道,這定是之前見過的九爺跟前那位蘇管家了。他這意思既是提點,其實也是警告,希望他能私下勸阻幼鱗不要出海。
但父親帶著兩個弟弟進京,如今一直未回,聽這意思,難道幼鱗也是跟著父親來閩州了嗎?還打算要出海?幼鱗可是要繼承爵位的,姑母的獨苗,父親會答應?
那位高深莫測的九爺……又為何不勸阻幼鱗呢?
他心亂如麻,命人取了一封銀子來贈了夏紈,又說了些闲話,一邊送了夏紈出去,回來後安置好了那個護衛,交代心腹小廝伺候安排好衣食。
最後思來想去還是去找了祖父盛敬淵,將今日此事一一說了,畢竟事涉全族,不敢不說。
盛敬淵一聽,詫異,又細細問了一回盛長洲上次見到九爺的情形,沉思了一會兒道:“上次你回來隻說是貴人,對幼鱗無意,隻是還報幼鱗救命之恩,因此賞了你姑母诰命,又給了咱們家皇商。如今有為了幼鱗想要出海,十分擔憂,派人千裡從京城送了個護衛來要放在幼鱗身邊護衛,還能夠指使得鎮守太監照應傳話。”
盛長洲點頭,盛敬淵又道:“你有沒有想過,按你這樣的描述,既能使喚地方鎮守太監,又能安排禮部頒布诰命,能一句話給咱們盛家派皇商,又能隻手翻覆便定盛家一族安危。這樣的權力,又是這樣的年紀,似乎隻有一個人了。”
盛長洲怔怔看著盛敬淵,盛敬淵嘆息道:“今年是元徽二十九年。今上幼年踐祚,到今年剛好二十九。現內侍省首席秉筆掌印太監,正是姓蘇,蘇槐。也唯有他才敢如此告誡我們盛家了。
盛長洲腦海中仿佛驚雷炸開,完全怔住了。
盛敬淵看著他道:“早與你說過,商戶人家,若想要賺錢,須得時時注意朝堂動向,否則一不小心便要惹禍上身。自得了皇商後,我就把內侍省有名有姓的太監都讓人摸了一遍底,你說姓蘇,又能指使得動夏紈。你需知道,地方鎮守的提督太監,有權有勢,一般人是指使不動的。但若是蘇槐指使,那就對了。”
“這顯然是皇上勸不住幼鱗,幼鱗多半還是偷偷跑來閩州的。你看這轉達的話說的,幼鱗性跳脫,這是非常無奈了,十分憂心安危,卻大概又舍不得攔幼鱗,這才委婉轉送護衛。護衛從陸路千裡而來,比你父親他們水路回來得還快,可見是千裡日夜奔馳,不曾歇息,且所有關卡一路放行,暢通無阻。而夏紈收到密令一刻不敢耽擱上門找你轉告,這是爭分奪秒要趕在幼鱗抵達之前先安排一切,這是人主之能,絕非一般人能夠動用的力量。”
“皇上勸不住幼鱗,但蘇槐卻希望我們盛家能勸阻住,因此才有這一句,這是因為皇上是他主子,幼鱗若是有什麼不好,恐聖主憂心,他自然以皇上之意為先。”
盛長洲呆呆看向了祖父:“海上確實兇險,我們何不還是把幼鱗勸回去,姑母隻這一根獨苗苗。”
盛敬淵笑了聲:“你看低了你姑母的眼界,若不是族裡世代不允女子上船,她早就也自己出海了。你也低估了君上的胸懷,他既是愛重幼鱗,豈會阻了他遠行的志氣?男兒志在四方,你們三個孩兒,都是十幾歲就出海,難道你爹娘不擔憂?”
“但我們能護你們一世嗎?既然不能,那自然是早早讓你們有謀生之能,這才是真愛護你們。如今看來,隻怕當今要大興海事,通海商了。”
“幼鱗自己若是隻想富貴安樂,那都隨他,但他既有此志,今上顯然也是支持的,隻是擔憂他安危罷了,那如何不支持呢?擇最好的大船,選最好經驗最豐富的船員,再令長天長雲都隨同,風險便小了許多。”
盛長洲憂慮道:“合族命運,都系於幼鱗一人身上。”
盛敬淵笑了聲,雙眼熠熠生光:“我盛家世代未有懼怕海浪的,富貴險中求,如今這百年難遇的一注大富貴大機緣在此,有何不敢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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