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那方子興,說是九哥在禁衛裡當差的朋友,但對著九哥那種恭敬之態非常明顯。更不必說衣食住行,無論他拿出多珍貴的東西,九哥也隻做尋常。生死間處變不驚,談吐見識廣博,性如冰雪,神若星月,這樣的人,怎會是普通人呢?許莼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也隱隱明白過來。
盛長洲一驚,料不到許莼竟也早發現了那貴公子不是賀蘭靜江,他笑著問道:“那表弟可去探查了他的根底?可要為兄幫忙?”卻是擔心表弟莽撞,揭破了那貴人身份,反倒被怪罪。
許莼微微搖頭,帶了些悵然:“他不想我知道,我也就不知道了。凡事也不必追根究底,我隻識得他是我九哥。”雖則不曾互通姓名,離去也隻是匆匆,至始至終不知歸處,但他卻能感覺到九哥待他實是耐心愛護的。
九哥隱姓埋名,終日鬱鬱,生死之機尚要掩蓋行跡,顯然過得不大好。既能交通衙門關節,又豢養侍衛,為何偏還被人暗算到生死一線,甚至連就醫都要藏頭露面?必然仇敵勢頭非小,不通姓名,很大可能反是保護他。隻求九哥與自己在一起時,能略微忘憂,便已遂心願,不敢謀求更多。
但這些東西,也不能和表哥說太細,盛家得個皇商都要顧慮,若是知道自己惹上這樣背景難料之人,恐怕會更擔憂了。再則,九哥是他極戀慕之人,長洲表哥是他血脈兄弟,他是不願表哥對九哥有一言半語的微詞。
盛長洲哈哈一笑,心中再不敢小覷這位面上糊塗,心中卻七竅玲瓏的年少表弟,隻攜了他手笑道:“放一著,退一步,當下心安,難得糊塗!表弟這是聰明做法,不必再想這些,我們兄弟難得聚首,不可虛度了,且叫六婆上些好酒好菜來,我們好生作樂才是!”
許莼笑:“長洲哥多在京裡多呆幾日,接下來春闱後放榜,清明、上巳節、浴佛節等等,可熱鬧了,我定帶著長洲哥把這京城裡好吃好喝的都嘗過才好。”
盛長洲嘆道:“卻是不能在京裡陪你太久,馬上便是天後誕辰,得回去幫阿爹主持祭祀呢。”
許莼這也想起來,惋惜道:“那也是大事,沒關系,咱們來日方長。”一邊又嚷嚷著叫六婆上酒來,指名定要那新釀的羊羔酒來:“正想縱情一醉,幸好今日有長洲哥在,我們今夜不醉無休。”
盛長洲失笑,看夏潮捧了羊羔酒上來給他斟酒,一邊道:“大少爺是得嘗嘗,這羊羔酒咱們閩州沒有,糯米浸漿和肥嫩羊肉、杏仁木香釀出來的,味道醇厚甘滑,蜜甜蜜甜,確實好。”
盛長洲看杯中酒果然澄澈清美,卻不急喝,隻執杯笑道:“隻怕你們世子是為著斯人縱情一醉,白白拿了我當幌子,我卻不當這擋箭牌,明日姑母見你爛醉,怪罪我教壞你,我可擔不起這教唆罪名。”
許莼舉杯敬了下一杯直接飲下去,面上浮起紅暈,笑嘻嘻:“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柳永《柳永的《蝶戀花·佇倚危樓風細細》)
盛長洲一貫穩重的,此刻也有些把不住了,拿了酒杯笑道:“連詩都會背了,看不出幼鱗弟竟是個情痴種子了。”
許莼嘆了一聲:“他看不上我。”熱酒下去,滑入愁腸,許莼此時竟真有些傷心起來:“他想我好生讀書,可惜我讀不好書。”
盛長洲看著許莼面上暈紅,一雙圓溜溜的貓兒眼此刻湿漉漉的,想起那貴公子確實命他規勸表弟進學修德,也長長嘆息起來,表弟這是注定要傷心的,不若陪他一醉,過些時日,許也就忘了這一時的荒唐念頭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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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一著,退一步,當下心安,難得糊塗” ——鄭板橋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柳永《蝶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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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今日的九哥:幼鱗,自然是龍鱗了。果然與朕有些緣分。一時誤入歧途,還當好好規勸,改了南風之癖,好生物色閨秀為妻才是正道。
來日的九哥:龍有逆鱗,撄之必殺。
第24章 贈劍
懋勤殿外, 等候殿見的內閣學士、六部重臣都屏聲靜氣在外排隊候著。
殿內,謝翊在與內閣大學士歐陽慎說話:“朕意已決,先生不必再多言, 如今要務乃是春闱, 為國選良材才好。”
歐陽慎嘆息道:“陛下, 天下舉子齊聚京城,這個時候命太後和靜妃娘娘出宮去皇廟居住, 隻怕於皇上名聲有礙。”
謝翊淡道:“母後這些日子時時夢到先皇,日夜憂思,立心要去皇廟清修, 為先皇祈福。朕自然也心難安, 苦勸不住。既怕母後憂思成疾, 待要承順慈命, 又擔心皇廟清冷,無人伺候,慢待母後, 所幸靜妃為君分憂,主動提出陪同母後去皇廟祈福,朕心方安, 這才順了母後之意。”
歐陽慎:“……”
誰不知先皇與太後相敬如冰,先皇在世多次想要廢後, 被臣子們苦勸後放棄,甚至有瘋傳先帝臨終前出了廢後的旨意, 最後被攝政王給壓下了。再說靜妃, 皇上當初為了廢後鬧得沸沸揚揚, 滿朝文武誰還不知皇帝深惡靜妃, 竟在廢後旨意上毫不遮掩寫上不予進見, 決絕若此,史書難見。
兩代帝後都鬧成如此,以至於嫡系子嗣不豐,先皇至少還有皇上,雖說年幼,到底也平安承嗣又長大了,也算得上是個聖君,偏偏就在子嗣上越發凋零,至今後宮一個皇子公主都沒有,甚至已有人開始懷疑陛下是否有疾,臣子們戰戰兢兢,隻覺得這太平年代又過不了幾年。
歐陽慎拜了拜,不敢說話。
謝翊看了眼歐陽慎:“若是朝臣有哪位憂心皇太後的,朕可允了他們隨皇太後一並去皇寺,服侍太後,替朕盡孝,如此有忠臣賢妃在,朕就越發安心了。”
歐陽慎迅速改變話題:“陛下,親耕禮、先蠶禮在即,自後位空虛後,一直由皇太後帶領命婦行親蠶禮,是否待親蠶禮後再去皇廟。”
謝翊隨口道:“裕王為宗正親王,請裕王妃出面主持。”
歐陽慎長嘆一口氣道:“裕王妃年事已高,還能主持幾年呢,還請陛下以宗廟子嗣為念,早日封後,廣納妃嫔普恩澤。”
謝翊將奏折往御案上隨手一扔:“卿無別事要奏了嗎?”
歐陽慎隻得又將幾樣緊要的事稟了,才退下。趁隙蘇槐上了茶過來,謝翊喝了兩口,問道:“怎麼換了茶?”
蘇槐笑道:“聽五福說陛下在許世子那裡,用的都是這金絲蓮茶,小的問過太醫,都說這清毒健體,很是有用的,市面上一般人想嘗可嘗不到呢。”
“便是福州那邊貢過來,每年也是有數的,都盡供給皇太後那邊了,如今許世子讓包了一大包過來,皇上也該龍體為重,不必一味省儉了。”
謝翊道:“母後去皇廟清修,自然是要誠心靜養為要,吩咐鴻胪寺,這類過奢的供應都可蠲了。”
蘇槐嘴唇幾乎要咧到耳朵根上:“是。”
謝翊又問道:“下一個觐見的是誰?”
蘇槐道:“是順親王世子等候回事。”
謝翊想起來:“謝翡吧?排他最後一個,留著和朕用午膳,不必與他說,先宣其他閣臣進來回事。”
蘇槐連忙應了下去傳話。
謝翡一大早進宮陛見,並沒怎麼敢吃東西,站在外邊候著,沒想到內侍出來,卻不是傳他,而是傳了下一個。後面是內閣學士林敬,十分緊張,一邊偷眼看著謝翡,再三問道:“公公未記錯吧?合該先請順親王世子觐見。”
小內侍隻是木著一張臉:“奴婢接到傳話便是請林大人進去,快請吧。”
謝翡隻是含笑向林敬頷首,十分謙和,其實心中也十分忐忑起來。雖說從宗譜上說,這位皇上是自己的表兄,但皇帝自幼登基,素性簡默端重,不苟言笑,深沉又極有帝王心術,對扶他上位的攝政王、生母都極冷酷,宗室中對這位殺伐決斷的冷面皇帝都是又敬又怕的。
內閣大學士一位位進去,始終不曾宣到謝翡,謝翡開始神情尚且還輕松,但漸漸拘謹起來,又不敢回議政廳那邊坐著,內閣閣臣、六部尚書都從他跟前走過,雖然也都行禮,但眼神漸漸都帶上了好奇、揣測甚至忌諱。
他仿佛被罰站一般,眾目睽睽之下站在廊下,又渴又累,卻一聲不敢出,今日他面君,穿的是冬日的禮服,在廊下春風凜冽,他手足冰冷,但心中又燒著一把火不上不下,一時十分難捱。
直到午時將近,蘇槐才笑盈盈迎了出來,向謝翡行禮道:“見過順王世子殿下,皇上有命,傳您陪他一同用午膳。”
謝翡一顆心才緩緩落下,但面上神情仍然謙和,隻含笑著給蘇槐遞了個銀锞子:“有勞蘇公公傳話,聖上今日心情可好?”
蘇槐笑道:“天下太平,國泰民安,陛下自然心情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