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陳仰緊盯著MP3,餘光不經意間在隊友之間瞥動,他的臉色一變,“林書蔚跟鄭之覃呢?”
大家這才發覺少了兩個人,在這時候不見蹤影,基本可以確定是什麼情況了,他們顧不上同情隊友。
陳仰跟朝簡對視一眼,捏緊了手中的MP3。
阿緣回頭望著黑黝黝的機房門口,眼眶紅彤彤的,她垂了垂眼,無聲地溢出一聲嘆息。
一樓的小空隙裡,林書蔚靠坐在牆邊,懷裡抱著一個藍色保溫杯,他的手託著毛糙的杯子底部,一下一下撫摸。
有串腳步聲往這邊來,沒有燈光,預示著來人的身份。
林書蔚往出入口方向挪了挪,他透過那些交錯的黑線看外面:“鄭先生,是你吧。”
鄭之覃蹲了下來:“你吸入了孢子。”
林書蔚撫著保溫杯的手一緊,杯子被他摁得貼近他難受不堪的腹部,他的額角在一抽一抽地鼓跳。
鄭之覃點了一根煙,口罩摘不了沒法抽,他就用手夾著。
一縷縷的煙味穿過黑線飄向林書蔚,他倉促地說了聲“對不起”,就痙攣著抓開了口罩,歪著頭幹嘔。
“我遇到過一個老任務者……”林書蔚捂住嘴拼命吸氣,可他還是想嘔吐,“他說隻有我一個人走,才能看到終點,我想看終點,我真的太想看了,所以我放棄了我的隊友們……”
“可是他騙我!”
林書蔚瘦削的臉扭曲了起來:“他騙我,我一個人走了,也看不到終點……”
鄭之覃道:“也許他沒騙你,隻是世事難料。”
“世事難料……也對……難料……”林書蔚輕輕地笑了一聲,他抖著手把保溫杯遞出去,“鄭,鄭先生,這是我和我的隊友們共同用過的杯子,你帶我們看看終點,求求你,帶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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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書蔚猙獰地嘔吐,一大團一大團的絲狀物被他吐了出來,他兩隻手大力摳住鼓脹的腹部,雙腿在地上亂蹬,喉中發出野獸瀕死的嘶鳴,有不甘,更多的是解脫。
鄭之覃看看那個保溫杯:“我作為一個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到終點的人,受不住這份遺願。”
小空隙裡的人沒絲毫聲響,他的頭歪在牆上的那行字旁邊,爆突的眼睛直直地看著一處方向,最後一團白絲從他僵硬的嘴裡飄出。
鄭之覃拿走了冰冷又老舊的保溫杯,留下了那根燃燒著的煙。
第180章 走馬燈
MP3的屏幕亮了起來, 陳仰等人全部屏住呼吸,一眼不眨地盯著它。
“怎麼沒聲音?是不是音量不夠大?”張琦等得焦躁不耐。
“最大了。”陳仰說。
MP3就跟壞掉了一樣,靜靜地躺在陳仰手上。
“不應該啊, 剛剛還有‘嗞嗞’聲呢, 說明沒問題。”江江扶著齊北, 急得火燒眉毛。
“既然是醫生給的,就一定有它的用處。” 老肖說,“等等,不差這麼一會。”
嘴上這麼說, 他頭頂的火燒得比江江還旺盛,吞掉MP3的心都有。
“我看看。”喬小姐伸手。
陳仰把MP3遞給她。
“小仰仰, 防人之心不可無, 你應該說‘我拿著就行’。”喬小姐接過MP3,“畢竟這時候的我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
陳仰從她身上感受到了和自己一樣的暴亂,甚至要更強一點。
搞不好她會比他更早進最後一關。如果他們體內沒孢子, 能走到那一步的話。
別人當喬小姐是在開熟人間的玩笑,沒當回事,隻是用粗重的呼吸催促她快點。
喬小姐研究了會MP3,塗著紅色指甲油的指甲摳住屏幕。
陳仰擔心她把MP3捏碎,趕緊拿回來。
“現在信我說的了吧。”喬小姐剛才摳MP3摳得太用力, 有兩片指甲都斷了, 她隨意地把滲出來的血絲擦在白旗袍上面,留下既豔又魅的血色。
“阿緣,手套還有不?”陳仰的指腹蹭著MP3上面的摳痕。
阿緣看著喬小姐旗袍上的血印,想到了她的表姐。
陳仰:“阿緣?”
阿緣回過神來,聽他重復完前面的問題,就點頭道:“有, 手套挺多的。”
陳仰讓她拿一副給喬小姐。
“醜死了。”喬小姐萬分不情願地戴上,她的頭上貼著成熟妖娆的標籤,骨子裡的風情讓她被人厭被人愛,這次罕見的露出了少女的一面,就像是在跟家裡人撒嬌。
“你手上有傷,空氣裡都是白絲,還是小心點好。”陳仰瞥瞥一個比一個暴躁的隊友們,“誰想看就自己湊過來。”
他不敢再把MP3給其他人了。雖然他也想把它砸了。
大家帶著“我肯定能看出名堂”的心思看MP3,以“這東西沒用,拆了算了”的躁怨表情退開。
陳仰看錢秦站在後面點,沒有要上前的意思,就主動問他要不要看看。
錢秦搖頭。
陳仰抿嘴,錢秦變回了老集村時的性格,話很少,看起來木木的,不與隊友組隊,獨來獨往,所有心思都沉了下去,沉到了別人窺探不了的底層。
陳仰垂眼看手上的MP3,這麼下去不是辦法,他把MP3舉到朝簡的眼皮底下。
朝簡道:“是好的。”
“這我知道,可是它……”陳仰湊近MP3,他猛然向後仰頭,雙眼閉在一起,眉心緊蹙。
幾人不禁面面相覷,陳仰那樣子,怎麼像是被一片無形又強勁的氣流衝到了?下一刻,他們的臉色都是一變。
MP3裡有聲音了!
很大的風聲,嗚嗚啦啦地從MP3裡飄出來,百獸長嘯一般,整個天地都仿佛要被掀翻。
那是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的災難預警。
陳仰的靈魂都在顫慄,他已經本能地做出了逃命的防護狀態。
朝簡垂眸看死死抓著自己的那隻手,喉頭上下一動,他隱隱聽見有人在他耳邊說“不要怕,我是不會丟下你的,我就是死也會把你帶在身邊”,那人後來又說“我們不能一起走了,你在這裡等我,我一會就回來”。
深吸一口氣,朝簡反手扣住陳仰,指尖微抖。
在那可怕的風聲持續了幾秒後,出現了椅子倒地的聲音,玻璃杯摔碎的清脆響,以及混亂的腳步聲。
那一連串動靜和風聲猶如兩個空間,前者給陳仰的感覺隻是慌,沒有那種從心底竄上來的驚悚發毛感。
腳步聲後是爬樓聲,緊跟著是一聲大喊——不對勁,老張,快通知其他人,快疏散館裡的所有遊客,快!
“什麼啊?說清楚啊老袁!”
“大家都快離開這裡!”
伴隨著那聲吼叫的是,熱熱鬧鬧的嘈雜聲。
之後是一段比較長的急速奔跑的呼吸聲,末尾是一聲從遠處傳來的尖叫,混著受驚過度不知所措的兩個字“完了……”,之後就沒聲音了。
周圍的人誰都沒說話,這段錄音分成了兩部分,前半部分是一個反應很不錯的員工的警覺和驚惶,後半段能想象出一群遊客的莫名其妙和不以為然。
兩部分代表著生和死。
陳仰等了會,MP3都沒有再發出其他聲響,看來就這些內容,沒別的了。
“那個老袁是機房的工作人員,也是醫生的家屬,他無意間錄下了這個聲音。”張琦壓下心頭的震撼和恐懼,根據現有的信息推斷道。
大家沒反駁,他們想到一起去了,畢竟那部分很好推。現在推不出來的是,那陣令人驚駭的風聲是從哪來的?
“風聲是從另一個時空來的,可能那裡也是任務地。”老肖道,“這裡有個連接點,連接兩處。”
“當年連接點出了意外,進來的不止風聲,還有氣流,變異的植物孢子一類,這就是黑色奇跡的根源。”他瞥了眼其他人,篤定道,“我說的這些,你們也猜到了。”
眾人的沉默等於默認。
黑色奇跡再次降臨,說明連接點又一次被打開了。
“上次是意外,這次是人為的。”江江自言自語,“那上次是怎麼結束的呢?”
“傻逼,你還是不是老任務者?哪有什麼意外,還不都是規則設置的嗎。”老肖是簡單粗暴型的思維,“上次能結束,是因為那批任務者們最後完成了任務,這次輪到我們了唄。”
陳仰想起了一樓小空隙裡的牆上的字跡。
江江覺得老肖的邏輯不對,他反擊道:“幾十年過去了,一個任務點才分派兩批任務者?”
“時間是可以調的吧,這裡的人以為過了幾十年,誰知道真正的時間才過去多久呢。”有個女生似乎看不下去江江那麼蠢,她插了一句,“說不定上一批任務者的任務也是從三個工作人員被殺開始,牽扯出女遊客的死,大走向差不多。玩過遊戲的吧,你刷了個副本,別人也會進來刷,隻不過遊戲的設計者比較變態,每一批玩家進同一個副本,闖關環節都會有一點調整,就這樣。”
江江把一肚子的話咽了下去,確實,死了的任務者都能被清理掉所有存在的痕跡,沒什麼不可能的。
“咱不說沒用的了,連接點在哪?”張琦舉著快沒電的手機在四周掃動。
其他人也陸陸續續查看起來。
機房裡面堆放著許多機箱,它們連接著同一臺電腦。電腦打不開。
一伙人湊到電腦前查看,剩下的各自活動。
陳仰小心地隔著口罩撓撓臉,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覺得自己的臉過敏了,非常痒,他很想把口罩揭下來透透氣。
朝簡皺眉:“想別的事。”
“在想。”陳仰靠著朝簡,他重置後的這些任務裡,跟時空有關的佔比不低。小尹島是石洞裡有空間重疊,朝簡算出重疊點帶他進祭壇,火車站是時空無限循環,海水浴場是空間顛倒,天氣不好的那一刻沙灘變成海,海是沙灘,老樓裡的時空是流動的。
陳仰試著找出那幾個時空任務的共同點,發現它們都和時間相關。
會不會到了一個固定的時間,連接點就會出現?或者說,機房會有什麼異狀發生。
“坐會吧。”陳仰拉著朝簡坐到地上,“歇歇。”
朝簡闔著眼,一隻手被陳仰抓著,另一隻手放在口袋裡,摩挲著藥瓶。
陳仰把手機的電筒按掉,黑暗中響起他漸漸紊亂的呼吸聲,他的聲音變得沙啞:“朝朝……”
這稱呼讓朝簡的面部微抽,還是應了:“嗯。”
“鄭之覃和林書蔚都停下了。”陳仰短促地做了幾個大喘氣,他在竭力壓制自己的情感波動,卻還是被那股海嘯吞噬,哽了起來。
不是說關系有多好,有多親近,是那種同路人越來越少的悲愴。
世界已經碎了,終點的外面就算是顆糖,那也是碎的,小碎糖,可陳仰還是想要,不要就沒其他的了。他要把小碎糖送給朝簡。
陳仰喉嚨裡的哽咽聲越發厲害。
朝簡把握著藥瓶的手拿出來,握住陳仰的手,他嘆了口氣,淡淡道:“姓鄭的沒停。”
陳仰愣住,下一秒他就快速開手電,將光對著機房門口。
外面傳來皮鞋摩擦地面的細微聲響,腳步聲的節奏有種老總開會的氣場在裡面。鄭之覃衣冠楚楚地走了進來,他的皮鞋一轉,面向陳仰方向投來的那束光:“怎麼,看到我很激動?”
陳仰拿著手機的手抖了一下,光也跟著抖:“你去哪了?怎麼隻有你,林……”他後面的聲音全堵在了嗓子裡。
鄭之覃從門口走過來,西褲被煙燙了個洞,大衣也不知去哪了,隻穿著西裝,領帶松垮,他的手裡拎著一個跟他格格不入的舊保溫杯。
林書蔚走了。
這是陳仰在看到保溫杯時的強烈反應,他把指間的手機往地上一丟,整個人後仰,腰背撞上了牆壁。
“是孢子嗎?”陳仰在昏暗的光線裡開口,他問的時候就已經有答案了。
“嗯。”鄭之覃坐過來。
陳仰閉上了雙眼。
“任務者帶進任務世界的東西,隻能跟著當事人出去,別人是帶不了的。”鄭之覃說,“這遺物的最終歸宿就是三連橋了。”
陳仰說:“ 也許杯子本來就是現實世界的東西呢。”就跟他的書一樣。那就能帶出去。
“你從現在開始一直把杯子在身邊,回去的時候如果它還在你手裡,那它就是現實世界的東西,如果不在手裡,那就不是,你試試吧,對你沒什麼影響。”陳仰把朝簡的一次性手套往上拽拽。
鄭之覃沒出聲。
陳仰福至心靈:“你想把杯子給我?“
鄭之覃挑了挑眉毛:“他的遺願是想和他的隊友們去終點看看。”
“這杯子還是你拿著吧。”鄭之覃笑笑。
陳仰的反應很大:“我不要!”
“這是林書蔚囑託你的事,跟我無關,你自己想辦法!”陳仰蹬著鄭之覃,鼻翼扇動,眼眶發紅,“你想把杯子交給我,自己一身輕松無牽無掛,想得美。”
鄭之覃:“……”行吧,我拿著,走到哪就算哪。
鄭之覃無視朝簡那隻瘋犬,看著他的主人,前言不搭後語地說:“小仰仰,雖然你長得不醜,但還是挺可愛的。”
陳仰悲傷的情緒一滯,這是什麼鬼話?
“要是讓我舔一下你左耳那塊疤,那你就更可……”鄭之覃被一掌甩到了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