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陳仰的心髒被冰凌扎透,說不出話來了。
“再者說,他也沒騙你,那確實不是自殘,那是治病。”靳驍長勾起唇角,眼裡沒一絲溫度。
陳仰紅著眼睛,聲音嘶啞:“你不是心理醫生嗎,你支持他這樣?”
靳驍長:“他把我的辦公室都砸了,我管得了他?”說著就做出要把視頻的聲音打開的動作。
陳仰立刻捂住耳朵。
靳驍長蹲下來,言語中透著強烈的嘲諷和寒意:“你以為你捂住耳朵,他發出的痛苦掙扎聲就不存在?”
陳仰的手隻是虛虛放在了耳朵上面,他太想聽朝簡的聲音了,想的控制不住自己。
所以靳驍長說的每個字他都聽見了。
這人吃著他常吃的奶片,氣息裡有他熟悉的奶香,卻像條冰冷又兇惡的毒蛇,死死纏住他的脖子。
不是直接勒死他,而是收緊一寸,欣賞一番他的痛苦,再收一寸。
“靳先生,我跟你有仇嗎?”陳仰放下手,面露苦笑。
靳驍長沒回答,他把手機丟過去。
陳仰下意識用雙手捧住,眼睛也往視頻上看。
“病成那副鬼樣子,還想第二天就飛回國,”靳驍長嗤笑了聲,“我問他怎麼想的,他說他不放心你,又說要治病,治好了才能回去。”
陳仰垂頭湊近手機屏幕,一眼不眨地看著視頻裡的人。
朝簡神志不清,瞳孔渙散,他幹裂的嘴唇微動,說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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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的手碰到了音量鍵,他卻在那一瞬間全身僵硬。
因為他看清了朝簡的口型。
朝簡在喊“陳早早”,一遍又一遍地喊著。
陳仰用力閉上眼睛。
靳驍長和朝簡不同,他吃奶片不會嘎嘣嘎嘣咬碎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那奶片在他口中安穩待著,生命漫長。
“平復好了告訴我。”靳驍長道。
陳仰的眼皮輕微痙攣,他睜開眼往下看,眼底猩紅:“我平復好了。”
靳驍長一副公式化的口吻:“我能告訴你的,都是現在的你能聽的。”
之後就沒說話,似是在組織語言。
花壇邊寂靜無聲。
視頻播完了,陳仰沒有再點開的勇氣,隻是一瞬不瞬地盯著畫面上的人。
靳驍長直起身背對陳仰,面向大樓道:“我最開始給朝簡治病的時候,他有十一種人格障礙。”
陳仰按著手機的指尖發白。
“隨著治療的推進,控制懦弱多疑敏感等幾個人格都治愈了了,隻剩下偏執,狂躁,以及暴力。”靳驍長說,“每個人的體內都有一套防御系統,會在遭受危險的時候本能的開啟,朝簡的防御系統讓他出現了一個人格,一個完全不記得你的人格。”
“但他卻很快就殺死了那個人格,壓住了本能。”靳驍長說的輕描淡寫。
陳仰的口中泛起一股腥甜:“他那麼早就對我……”
靳驍長道:“那是他要親口告訴你的事。”
言下之意是現在不會透露分毫。
其實這也告訴了陳仰一個信息,有關他和朝簡的過往,他忘記的那部分……靳驍長是知情的。
陳仰不敢想,靳驍長這麼不待見他,是不是因為他曾經傷害了朝簡……
“他這次的病情復發看起來很難熬,實際比以前要好很多。”靳驍長捏了捏鼻梁,“以前很長一段時間他都瘋瘋癲癲的,沒有生存意志,他最後能挺過來,完全是因為他分裂出一個人格,救了他。”
陳仰艱難開口:“什麼人格?”
“你。”
靳驍長轉過身,俯視眼睛湿潤的陳仰:“他分裂出了你。”
第153章 再見青春
陳仰呆住了:“什, 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靳驍長說,“他用回憶創造出了一個你。”
陳仰體會到了凌遲的痛。
“那是有意識的分裂障礙,因為他很想死卻又不敢死, 不是怕疼, 是內心最深處還沒放棄, 他太渴望你能抓住他的手救救他,於是那個人格就出現了。”靳驍長平鋪直敘的口吻裡裹滿碎刀片,全部刺向陳仰,“他把自己變成你, 白日做夢。”
手機從陳仰指間掉落在地,他低頭去撿, 弓著的腰背輕微發顫。
一隻指骨修長的手伸過來, 撈走陳仰怎麼都撿不起來的手機,丟下一句:“你見過他模仿你嗎?”
陳仰低著的頭小幅度搖了搖。
靳驍長道:“他復發後,幾個治愈的人格又開始出來了, 他一定模仿過你,模仿你的神態跟語調。”
陳仰摁住眼角扯了扯嘴角,那可能是在他睡著以後。
畢竟他從下半年開始就很容易進入深度睡眠狀態,連被咬都沒反應。
“心理疾病需要一個漫長的治療期,對病人來說, 黑夜是永無止盡的。”靳驍長說, “即便他靠那個“你”的陪伴退出死亡線恢復了生存意志,病情依舊很差,他在知道你的行蹤之後更是瘋癲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程度,毫不猶豫地殺死那個人格,更是憎恨對方的存在,他認為那是對你的侮辱。”
陳仰的呼吸顫抖。
“親自殺死自己創造出來的救贖之後, 他一邊讓我把他關起來,無論如何都不要開門,一邊又跪地磕頭求我放他出去………”靳驍長不快不慢地說著,“我至今都記得他前一秒綁住自己的手,下一秒瘋狂用牙撕咬腕部的皮繩,猙獰絕望地哭著吼著說要回國,回來找你的畫面,一個多重人格障礙的病人就是這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會做出什麼事。”
陳仰的腦子裡嗡嗡響:“為什麼不能回來?”
“你覺得一個對你既愛又恨的瘋子看到昏迷不醒的你,會怎樣?”靳驍長反問。
陳仰咬緊了牙關,是了,他在康復院昏迷了兩年多才醒,之後又麻木機械地康復了大半年,今年三月才出院。
“直到去年,一個契機出現了,他冒險服用了一種新型藥物陷入沉睡。”靳驍長劃了幾下手機屏,調出一份實驗報告給陳仰看,“醒來後,他成功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穩定病情,記憶卻進入了滯緩期,不記得你了,回國全憑執念。”
陳仰匆匆抬了下眼皮就垂下頭,他眼前的地面上多了一滴水液,一滴兩滴,越來越多,凝聚成了一小攤水跡,難怪……
難怪他第一次聽見朝簡的聲音,會覺得發音不自然,還懷疑是不是很久沒開過口。
陳仰呢喃:“原來在第一個任務到第二個任務期間,他對我的情感轉變是記憶滯緩期。”
所以朝簡當初在街頭和我綁定身份號進任務世界,是他在不記得我的時候做出的本能反應,他還以為是被我牽連了……陳仰流著淚笑出聲。
“那藥有副作用嗎?”陳仰嘶啞地問。
靳驍長將手機收回口袋裡:“當然有,他的運氣要是差點,墳頭草已經長到你腰部了。”
“他這次還想用那藥,那個瘋子,”靳驍長居高臨下地看著無聲痛哭的陳仰,“你該慶幸他的身體已經形成抗體沒辦法用了,否則他現在就在停屍房等你籤收。”
陳仰抬起頭,眼淚掉下來:“他那條左腿不能走的病因是我吧,我就是他幻境裡的那個哥哥,我和他曾經……”
靳驍長打斷道:“關於你們的事,我隻在給他治療的過程中通過他了解到一些,並沒參與。”
陳仰止住聲音。
“你從進來這裡就好奇他的病情,現在我都跟你說了。”靳驍長捋幾下亂亂的卷發,“他回德國後的每一天都在念你的名字中度過,他盡力了。”
陳仰用兩隻手蓋住臉,背部深深地彎了下去。
“當你再次見到他的時候,就是他重新讓藥物對自己有效的時候。”靳驍長說,“這一批藥跟上次那批不同,後遺症比較重,人會變得痴傻。”
陳仰刷地把埋在掌心的臉抬了起來:“痴傻?你是騙我……”
“怎麼?不能接受?”靳驍長的唇邊浮現一抹嘲意,“你想他治病,他治了,情感被藥物控制得過了頭,成了一個傻子,你又覺得他還不如病著的時候?”
“我不會的,我不會那麼想。”陳仰沒有再探究靳驍長是不是故意給他下套子,他搓著臉站起來,“我要朝簡治病,也是希望他能不那麼痛苦。”
靳驍長藍綠的眼盯著陳仰,過了半晌,他偏頭看遠處那排生機勃勃的樟樹:“那麼,接下來……”
“祝你好運。”靳驍長的話語充滿祝福,然而他既沒有拍陳仰的肩膀,也沒有摸他頭發,隻是對他伸出手,鄭重客套而凌厲。
陳仰下意識跟靳驍長握了握手。
“隻有你好運,他才能好運。”靳驍長撤回手走了,腳步懶懶散散的,像一頭八百年沒睡過一個好覺的遠古獸類。
陳仰在原地站了好一會才坐回花壇邊,他的腳機械地蹭著地面,蹭了片刻,喉嚨深處發出壓制的哽聲。
妹妹,你要保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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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落山前,隻針對姜未一人的高考試卷打印出來了,這一環充分體現了團結就是力量。
“現在怎麼辦?”吳玲玲像是被人拿刀抵住了脖子,嘴裡發出驚惶的叫聲,“按照正常情況,高考要考兩天,這不行啊,來不及了。”
“先考吧。”白棠說,“我們找個考場坐進去,看姜未出不出現。”他不自覺地扭頭問陳仰, “陳先生,我們選哪個考場?”
陳仰的氣色很差,他垂著眼看鞋面,眼角紅腫不堪,很明顯是哭過了,而且哭了很久,很傷心。
白棠愣了好一會才收回視線:“幹脆就選301吧,你們覺得呢?”
“301可以啊,那就是姜未的班級,算是某種意義上的有始有終,啊不對,是落葉歸根,唔好像也不是十分貼切,哎呀無所謂啦,上就是了。”文青手握拳頭做出加油的手勢,“上!”
氣氛剛被文青帶起來,曾進就弱弱地說了一句:“我記得高考第一天是上午考語文,現在快傍晚了,時間也不對啊。”
“不用管這個。”白棠蹙眉。
文青“嗯嗯”兩聲,他對曾進唉聲嘆氣:“曾同學啊,你小時候不玩過家家嗎?過家家就是這一把我當爸爸你當兒子,下一把……還是我當爸爸你當兒子,都是假的啊,誰跟你來真的。”
曾進:“……”不能換一種比喻嗎?
“所謂高考隻是給姜未一個夢,他什麼時候坐進考場,什麼時候就是開考時間。” 陳仰沙啞道,“去301吧。”
後面點的文青往靳驍長那湊,他沒問對方給青蛙添的是什麼柴火,添了幾根,隻說:“仰哥那眼睛是杏眼,這回真成了杏仁,還是泡發過的。”
靳驍長背靠牆壁,眼皮困倦地半搭著。
“我都沒見過他哭。”文青嚼口香糖,嚼得滿嘴草莓香,“時機到了就辦事,嘖嘖,好一個冷酷無情的老哥哥,你現在是實現了目的,準備功成身退了吧,要不我給你唱個退場曲?”
“青青,安靜。”靳驍長沒睜眼,準確捏到文青的嘴。
文青一個大泡泡蔫在了嘴裡,他要被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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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九人出現在空蕩蕩的301門口。
“監考老師怎麼安排?”楊雪問了個重要的問題,“一般是兩到三個,但我們一共就這麼點人,一個就夠了吧。”
“那就一個老師,誰來當?”白棠詢問的眼神掃向隊友們。
隊伍裡的氛圍有一點微妙。
“我可以嗎?我想當。”錢漢突然舉起一隻手,他又把剩下那隻手也舉了起來,“我有多動症,平時上課還好,一到考試就跟屁股底下長了釘子一樣,非得挪一挪動一動,頂多半個小時就不行了。”
同樣想當監考老師的吳玲玲嗆聲道:“那高一期末考那次,你是什麼撐過來的?”
錢漢呆了呆:“啊?”他撈撈臉,“是哦……”
陳仰看了眼陷入奇怪境地的錢漢,提醒道:“監考老師也不能制造出大動靜影響姜未做卷子,還是要注意。”
吳玲玲聽陳仰這麼說,她立馬就退出了競爭監考老師的人選。
其他人都沒有想要競爭一下的意思。
於是監考老師的工作落到了錢漢手裡,他開心地笑起來:“我可以,我太可以了,當老師比考生好多了,可以在班裡走動,還能去走廊轉轉,不用一直坐著,我真的坐不下來。”
胳膊忽然被哥哥攥緊,錢漢吃痛地轉頭看他,充滿稚氣的臉上盡是無辜茫然。
錢秦松了松力道,握住了他的手。
“那就這樣,錢漢是老師,我們幾個是考生,分開坐,一人一張雙人桌。”陳仰深吸一口氣,“我還是要提醒一句,這是最後了,不能出意外,我們進教室的那一刻,最好就把自己當成高考生,心境要跟上。”
“沒問題。”白棠應聲。
吳玲玲想到什麼,忙問:“那一門課什麼時候考完?“
“看姜未,他什麼時候交卷,就是什麼時候考完。”陳仰抹了抹沒有血色的臉,“我們進去吧。”
“等等,”文青冷不丁地叫住要往教室裡走的眾人,“等等等等!”
“有個環節還沒做呢。”文青伸出手,然後把手背朝上。
看出他想幹什麼的楊雪忍不住道:“好中二……”
“妹妹,你這就不對了,這叫儀式感好不好?好!”文青嚴肅道,“人生第二次參加高考,多有紀念意義啊。”說著就衝旁邊的混血帥哥努嘴,“老靳。”
靳驍長睜開闔到一起的眼睛,把手放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