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陳仰的頭皮一涼:“他們不知道上哪玩去了還沒回來。”
李老太蒼老的聲音說:“不能亂跑啊。”
“是,我們也很擔心。”陳仰說,“可是現在島上出了這種事,我們不敢去找他們。”
“太恐怖了,人死了怎麼會變成那樣,我們都是無神論者,這世上難道真的有神靈……”陳仰話沒說完,就發現老太太伸著脖子湊近自己,頭皮更涼了。
李老太張著嘴,化肥味刺鼻:“有。”她那雙渾濁的眼神很散,不知道在看什麼,“有啊,有的。”
陳仰壓制著幹嘔:“那劉嬸小兒子真的得罪了神靈嗎?他還隻是個小孩子,能怎麼得罪……”
“娃,你們幾個怎麼還不出島?讓大富送你們走,要快啊!要快!”李老太焦急的聲音打斷陳仰,她又說,“走不了。”
“大富走不了了,沒人送你們出島了。”李老太眼裡的渾濁霎那間褪去,湧出劇烈的驚恐跟悔意,又變得渾濁,她望著火光嘆了口氣,神神叨叨的,“一個都走不了。”
門前的空氣凝固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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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見老太太回了院裡,他的視線一路跟隨,看見了堆放在板車旁的化肥,有十一包,地上放著個空袋子。
風一吹,那袋子擦著地面飄起來一點,那聲響讓人全身發毛。
陳仰小聲問一直趴在拐杖上面的少年:“你想吃化肥嗎?”
少年沒出聲。
陳仰說:“我現在也還不想。”
“怎麼辦,我有點想吐,要憋不住了,老太太嘴裡那味真的……”陳仰突然瞪大眼,少年也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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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太腿腳很利索的拿了一把鐵锹出來,三兩下就在門前挖了個坑,她站進去,把挖出來的土往坑裡埋。
陳仰抓緊少年的拐杖:“她在幹什麼?”
少年:“把自己種進了土裡。”
陳仰打了個冷戰,結巴著喊:“老,老太太?”
李老太木然地種著自己。
坑挖的不深,土埋到李老太小腿,用鐵锹背壓嚴實,她的四肢眨眼間就拉得很長,成為一根根的枝幹,整個人變成了一棵形狀怪異的大樹。
李老太的面部開始扭曲,一點點化作僵硬的樹皮。
目睹這一幕的眾人感覺一股寒意纏上他們,從裡到外都泛著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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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不進屋,站在門口幹什麼?”李大富和一對父子跑過來,他看到了陳仰他們看到的,矮瘦的身子猝然僵住,粗噶的嗓子抖得不成樣子,“我媽呢?”
沒人回答。
李老太的頭有一半還在。
跟過來的那對父子嚇失禁了,尿騷味很快蔓延開來。
李大富黝黑的臉劇烈抖動著,他朝陳仰幾人吼的更大聲,目眦盡裂,神態兇狠癲狂:“我他媽問你們,我媽呢?”
陳仰在竭力組織語言,少年是置身事外的漠然,張延跟林月在看樹,眼裡是掩不住的震恐,他們顧不上理會不敢面對現實的李大富。
趙元的心性是幾人裡面最青澀的,躲不開李大富要吃人的可怖目光,直接就受不了的崩潰大哭:“你不是看到了嗎?”
“那就是你媽!” 他指著還有一點人皮沒變成樹皮的老樹,衝李大富大叫,“那就是!”
“放你娘的狗屁!”李大富瞪著布滿血絲的眼衝上去,嘶吼著一腳把趙元踹開,正要補第二腳,他通過對方的表情變化察覺到什麼,轉過臉一看。
門前老樹垂下枝椏,樹葉隨風搖曳。
李大富愣愣的,腳下一晃,直挺挺的倒在地上,頭“砰”地一下磕上去。
下一刻他就手腳並用的爬起來,撞開門邊的陳仰跑進屋裡,出來時手裡攥著一把砍柴刀。
“這不是我媽!這不是我媽!”李大富跑到樹下瘋狂揮動砍柴刀,淌著血的臉極度猙獰,“怪物,這是怪物!”
“咔嚓——”
老樹被砍倒在地,枝葉被毀的七零八落。
李大富踉跄著把砍柴刀一扔,抱起一把斷碎的樹枝跑進廚房,哆哆嗦嗦的全數塞到鍋洞裡,神志不清的喃喃:“燒掉,燒掉,都燒掉。”
第7章 多曬太陽會長高
李大富砍樹燒樹的畫面,對見證老人種自己整個過程的陳仰來說,和弑母碎屍一個概念,區別是沒有血肉模糊,不見一滴血。
軀體成了樹。
前一刻還在跟他說話的活人,在他眼前變異了。
先是劉嬸家小兒子,接著是李老太。
燒不盡的蒲公英飛到山下,落在屋裡屋外,除不盡,門前砍斷的老樹隻留下一截粗樹根,被一把火燒成了黑炭,卻怎麼也挖不出來。
這座小島歲月靜好的罩子徹底被打破,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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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他們作為外來人,撞上了島上的兩起離奇事件,以為戚婆婆要殺人滅口,卻沒想到她隻是讓船老大送他們出島。
以往漁船出海都很講究,要看漲潮退潮,還要顧著海上的神靈,得讓戚婆婆卜算時辰,這次什麼都不管了,連夜送走,也不管少的那兩個遊客,隻要他們離開小島。
趙元天真的說這麼看,戚婆婆還是善良的,不壞。
沒人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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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老大趕牛犁田似的,把陳仰他們趕上船,也不叫他們把看到的事爛到肚子裡,什麼都不提。
大概是知道就算他們說出去了,也不會有人信。
船還是來時那一艘,除了李大富,經驗豐富的船員們都在,似乎一切會很順利。
然而海上不知怎麼突然起了大霧,船一直圍著小島打轉,根本出不去。
陳仰他們又回到了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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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老大跟船員們都跟見了鬼一樣,這霧來的蹊蹺,毫無預兆,也不是他們遇過的任何一種,他們第一時間就通知了戚婆婆。
一起過去的還有陳仰幾人。
沒多久他們就站在屋裡,提前跟戚婆婆打上了照面。
戚婆婆沒立即招呼他們,而是把三柱香點燃,放進擱在堂屋長桌上的香爐裡,虔誠的拜了拜,這才掐著串佛珠轉身,讓他們坐。
老木的椅子,跟屋裡其他家具是成套的,不知道是什麼木頭,看起來很有古韻,聞著有淡淡的木香。
屋內點著兩盞煤油燈,在香爐一左一右,光線還算明亮。
戚婆婆靠著太師椅,慢悠悠撥了會佛珠,眼皮耷拉著開口:“霧的事我已經聽小成說了。”
小成這個稱呼讓陳仰幾人有點微妙,滿臉絡腮胡,兇神惡煞的船老大在她嘴裡如同個孩子。
“那霧一時半會也散不掉,隻好讓幾位繼續在李大富家住著。”戚婆婆不徐不疾,姿態莊重沉穩,“如今島上出了意外,招待不周,還望體諒。”
這架勢,就差開口一句“老身”了。
戚婆婆停下撥佛珠的動作,端莊優雅的端起茶杯抿口茶,末了將茶杯輕放回去,面容溝壑縱橫,目光慈祥的看過來。
“另外,島上的風光再好,也比不上自身安全重要,老婆子我希望幾位老實待在李大富家,沒事不要出門,也別去碰他家門前那棵老樹,等霧散了,我會再派船送你們出海。”
話落就合上眼,佛珠又撥了起來。
張延看大家都沒出聲,就徑自問道:“戚婆婆,請問李大富現在怎麼樣?”
戚婆婆:“瘋了。”
滿屋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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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仰見老人的腕部掛著個玉镯,色澤剔透,撥佛珠的那隻手上還有個血玉扳指,都是好東西。
被松垮垮的皮膚襯著,有種鮮活跟衰老交錯的感覺。
“那劉嬸呢?”陳仰問。
“也瘋了。”戚婆婆悲憫的嘆道,“瘋了的會傷到其他人,老婆子隻好暫時將他們關了起來。”
眾人都沒說什麼,一晚上就死了兩個,瘋了兩個。還有,人關在哪?真的隻是關起來了?
陳仰觀察著這個一百多歲的老人,猜著她在這場詛咒裡扮演著怎樣的角色,有沒有發現匣子不見了。
詛咒開始了,來勢洶洶,她會做些什麼。
“戚婆婆,我們幾個本來都是相信科學的,現在島上發生了我們聽都沒聽過的事,弄得我們很慌,又不能離開,”趙元哽著嗓子,“我們不會有事吧?”
說著還打了個抖,不是裝的,是真的被嚇得魂都要掉了。
戚婆婆和藹的看向他:“隻要你們配合,會沒事的。”
趙元:“……”
這話說的更怕了,配合?怎麼配合?不會對他們提出奇怪的要求吧?
半天都沒發言的林月涼涼道:“真的是神靈作祟?”
戚婆婆的慈祥莊雅終於出現了裂縫,露出的是藏在底下的凜然:“姑娘,你這話是大不敬,神靈怎麼會作祟,神靈隻會賜福跟懲罰!”
林月擺出松口氣的樣子:“既然是這樣,那我就放心了,我們幾個不是島上的人,來了這兒才一天,也沒幹什麼壞事,想必神靈不會傷害無辜的人。”
“不過……”她話鋒一轉,似是不安的自言自語,“就是不知道害死劉嬸小兒子跟李大富母親的到底是不是神靈懲罰,萬一是邪物怎麼辦?”
戚婆婆這麼不帶表情的看著她,眼角的皺紋都是深暗的。
感受到了危險,林月摳著木椅扶手的指甲斷開,脆弱的神經末梢在顫,她忍不住想先下手為強,抄起椅子砸過去。
“戚婆婆,我們先走了!”陳仰登時站起來,拉起低著頭打瞌睡的少年,不由分說的給張延趙元使眼色,並讓他們叫林月。
一行人快速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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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的精神狀態不好,她這次衝動冒險的試探,誰也沒扒著不放。
收獲也有,戚婆婆的反應在他們意料之中。關鍵是要知道邪物是什麼。
島上家家戶戶都有亮光,現在沒誰出來晃了,也不敢把燈吹滅,怕什麼東西跑進家裡,就這麼點著。
陳仰邊走邊說:“霧肯定是詛咒引起的,就像李老太生前說的那樣,一個都別想走,一個也走不了。”
趙元的臉一白,繼而自我安慰道:“沒事的,霧不散就不散,困的是島上的人,不是我們。反正我們的任務就是待兩天,我們再撐一天,時間一到不用坐船,眼一閉一睜直接就回去了。”
後面響起張延的聲音:“恐怕不是這麼簡單。”
幾人都停下來看他。
除了少年,他還在拄拐噠噠往前走,陳仰扯住了他後面的衣服。
張延跟陳仰說:“當初在船上,我從你口中得知李大富說我們要來島上待兩天,就以為這是任務,隻要活夠時間就能完成。”
趙元控制不住地插嘴:“難道不是?”
“現在看來是我被信息誤導了。”張延沉沉地說道,“任務應該是查清詛咒,跟時間無關。”
趙元哆嗦道:“也就是說,即便待完兩天,或者三天,四天,隻要沒查清詛咒是怎麼回事,阻止不了,我們就還要留在島上,面臨詛咒爆發?那我們豈不是完了?!”
張延話到嘴邊,被林月打斷了:“這有什麼好討論的?”
“任務是不是在島上活兩天,明天一早不就知道了?!” 林月的精神狀態更差,臉都扭曲了,聲音也冷尖起來。
張延看著她的背影,擰擰眉:“哎,她的情緒越來越不穩了。”
趙元聽著他擔心的口吻,發自肺腑地感慨:“你們真的是過命的交情啊。”
落後幾步的陳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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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月是第一個到李大富家的,她沒進去,就站在門前站著,眼睛也不亂瞟,等其他人到了才往裡走。
張延跟趙元也沒張望,他們匆匆跨過門檻,門前被火燒過的樹根被他們強行忽略了。
陳仰倒是看了看,樹根周圍的土被挖的亂七八糟,黑色的根須卻死死鑽在裡面,不知道鑽了多深,挖不掉。
島上的人也不敢再挖了,就成了這樣。
黑炭樹根釘子一般釘在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