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葉四公子怕是早就忘記這麼個東西了吧,應該也忘了他這麼個人,祁昱指尖細細摩挲著手爐上那隻鵲兒的形狀,可他卻忘不了他啊。
每晚宿前,同屋的同窗們都會老生常談地提起學裡那些個權貴之子,說起這些自然又要講一遭端華公子的胞弟,葉家那個長得仿若仙童一般的四公子,說他今日又如何驕縱,如何囂張跋扈,如何不將師長司正放在眼裡,學裡又奈何不得他,仿佛事發生之時,他們就在一邊看著一樣。
祁昱不是一個口舌爽利之人,可他還是想與他們辯上一番,他想說,這人並非你們口中那樣不堪,我見過他,他還與我說過話,我開罪了他,他不但沒懲治我,也沒與他身邊那些人一起嘲笑我的落魄狼狽,反而見我凍得厲害了,還將他自己的手爐給了我,他和我說起話來,聲音也是溫溫柔柔的......
可是話到嘴邊幾次,終是沒有開口。
祁昱就這樣每日夜裡聽著他的同窗們在黑夜的掩蓋下,十分可笑地用著豔羨又嫉妒地口氣,肆無忌憚地謾評著這個他們白日裡根本不敢提及的人。
每當這時他都會把手爐擁在懷裡,心裡回想著那日葉勉將它塞到他手裡時眼裡微漾的笑意。
祁昱日日都會將這隻手爐塞在袖子裡,日子久了,竟好似被這東西下了蠱,每日魂牽夢縈,著了魔一般總是想著去見它的主人。
生平第一回 ,祁昱恨足了自己生出貧賤,若他也出生高門,他是不是也能笑著走去他面前,好好與他說話結交,就像那日林子裡與他勾肩而行的幾位公子一般,而不是如今這樣,站在啟瑞院門口久了些,都會被守在那裡的侍童瞪視,隻能每日午息之時,離著萃華樓好遠,連他的面孔都看不清。
可就算如此,他也是要每日看上一眼才能安心。
祁昱之前並沒有多大志向,他這樣的出身,想出仕極難,可讀完國子學回鄉去官學做個人人敬重的教書先生卻是極好的。
可現下他每每一想到回鄉之後,就不能如現在這般,每日都能去瞧上他一眼,他就如蠱毒發作了一般,寢食不安,心亂如麻。
他自是知道他這樣出身的人想要穩穩地出仕該如何去做,好在老天給了他一副不錯的姿容,借著一些知道門道的人,他終於搭上了幾個坤字的高門之子。
隻是他知道這些人會輕賤他,卻沒想到他們會不把他當成人來待,終於那日在湖裡的遊船上,他不堪受辱自行跳下湖,遊往岸邊之時腿卻抽了筋。
他在湖中心最絕望之時,心裡想的最多的竟也是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
隻是萬萬沒想到,會有人跳下湖來救他,待看清這個人是誰時,祁昱腦子一片空白後,心裡竟一時瘋魔了,忍不住雙手去抱緊了他。
若是一起沉淪湖底,便再也不會受此相思之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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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中元節
過了七夕沒幾日便是中元節, 國子學按例放了學生們半日的假。
一大早,葉勉就早早起來跟著葉侍郎還有他哥開祠堂祭祖, 今年因著大房也在, 又定了他五弟葉喬過繼,雖還沒正式過繼立嗣,他爹和他大伯還是在祠堂裡和葉家的列祖列宗們絮絮叨叨了好久, 葉勉跟在後面膝蓋都給跪麻了。
午後踩著二遍鍾的鍾聲進了啟瑞院的學屋,好在今兒個先生因著祭祖也來遲了。
葉勉還沒坐下就被墨拾使了個眼色引進一旁的暖閣,用白釉紋瓣盞泡了些梅子茶與他消食,又遞給他厚厚一沓紙封。
葉勉放下茶盞,拆開紙封, 隨即笑了笑,是祁昱抄好的文章。
墨拾卻皺起了眉頭, 小聲道:“那人也不知道避諱著些, 這要讓人發現了可怎麼好?”
“嗯?怎麼?”
“他來了竟也不知先來尋我,倒直直說要見您,守在門口的墨青墨初問他是您什麼人,可是您請他過來的, 他俱說不出,隻說是送東西給您,墨初說讓他把那沓紙封給他,待您來了學裡就交給您, 他也不許,隻說要親自給四少爺您。”
葉勉愣了愣。
“墨初他們幾個可是好相與的?損起人來嘴巴淬了毒一樣, 圍過去看熱鬧的人就越來越多,後來我去了,外頭又敲了頭遍鍾,他終是把這東西給了我,便自行回去了。”
葉勉皺了皺眉,又看了看剛被他撕裂的紙封上,封的死死的火漆封緘,才笑了笑道:“無礙,怕是他不放心經別人的手,倒也是有心了。”
這時外面的侍童出聲提醒先生進了院子,葉勉趕緊起身,又吩咐了墨拾一句,“你與墨初幾個說,下回這人再來尋我,讓他進來便是,不必攔著。”
墨拾低頭應是。
今日是七月半,民間說法是鬼門大開的日子,按理說葉勉是絕不會在這天晚上出去亂晃的。
他第一回 在這大文睜眼,就是去歲這一日,時間巧合得讓人發毛,因而平日裡葉勉每每聽人談起什麼鬼神軼事,心裡都會抖上三抖。
可是兵武監的秦敖卻偏偏選了這一日,邀他和齊野還有姜北勤出去吃酒。
葉勉嘆了口氣,之前是他開口求的秦敖,待他們兵武監那三個挨了揍的武學生傷好了之後,幾人聚上一聚,化幹戈為玉帛,現下既那邊先開了口定了日子,他倒不好叫人改日子,隻能硬著頭皮應邀。
國子學散學要比兵武監要早上一些,葉勉、齊野還有姜北勤三人到了酒樓,茶都喝了兩壺,兵武監那群人也沒到。
因著上回醉月樓那場鬧劇,秦敖倒是沒敢再約在那煙花地,隻正正經經地在熱鬧地方尋了一處不錯的酒樓。
葉勉託著腮杵在窗邊,看著遠處天上星星點點飄著的天燈發呆,姜北勤捏著杯子過來,見他看得出神,也伸頭往外頭看了一眼,道:“要麼一會兒散了,哥帶你放燈去?”
葉勉回過神來,搖了搖頭道:“給陰人引魂的東西,我不玩兒。”
別再給自己引沒了......
姜北勤“呸呸”兩聲,皺眉斥道:“胡說什麼呢,這是給先人引路早登極樂!你這張嘴再沒個把門兒的,我就告訴姐夫去。”
葉勉翻了他一眼,撇嘴道:“告狀精。”
姜北勤“嘶”了一聲,放下杯子就要收拾他,葉勉趕緊繞去如意桌那頭躲著,齊野在一邊看熱鬧樂得直拍大腿。
幾人這邊正鬧著,外邊忽然一陣喧鬧的動靜,不一會兒,秦敖就帶著幾個人吵吵鬧鬧地走了進來。
秦敖進來看見這陣仗,哈哈笑了一陣兒,隨後帶著人坐下問姜北勤:“又在欺負你弟?”
姜北勤氣道:“我欺負他什麼!自打他大了,他什麼時候聽過我的話?我說他一句,他八十句在那裡等著我!”
葉勉回嘴道:“那你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與我說,偏偏每次先去找我嫂子和我大哥,這不是告狀精是什麼?”
姜北勤見他還敢頂嘴,撸起袖子就要去抓他,好揍上一頓解氣,卻被秦敖一把給攔住了,好生地給他順毛順氣。
幾人終於安安生生地落了座之後,葉勉本以為今兒個又得是他先腆著面皮兒給這兩邊話合,看著秦敖身側被抽了一鞭子那兄弟臉上現在還一條淺色的疤,葉勉咽了咽口水,也覺得為難。
哪想還沒等他說話,秦敖卻先提著酒杯站了起來,幾句話就把這事兒給掀了篇兒,葉勉怔愣了一瞬,又看了看那疤痕兄,那人臉上竟也沒什麼異樣,顯然是提前就安撫好的。
葉勉和齊野二人對視了一眼,紛紛不解其意,葉勉又去看姜北勤,姜北勤也朝他搖了搖頭。
葉勉挑了挑眉,這是有事兒?
果然席到一半,秦敖就將葉勉帶到一邊的角落,好聲好氣地笑著,遞給他一封信。
“這什麼?”葉勉問他。
秦敖揉了揉鼻子,小聲道:“勉哥兒,你能把這信交給你大哥嗎?”
葉勉看著他張了張嘴,沒有說話,也沒有接過那封信。
秦敖討好地笑了下,道:“兄弟,也不瞞你,這信是打我表哥那兒來的,他府上有個案子現在正在大理寺,如今正是要緊的時候,想與裡面說上兩句,奈何你哥那裡向來是外人近不得身,見他快比進宮面聖還難了,這也是被逼得無法了,才想到你。”
葉勉搖了搖頭,正色道:“這怕是不行,我如今還小,我哥向來不準我沾手這些。”
秦敖撓了撓腦袋,又笑了下,姿態又放低了些去求他,葉勉卻當真為難,隻不肯接信。
見這邊有異的姜北勤走了過來,問他們怎麼回事?
秦敖嘆了口氣,也不瞞他了,一五一十和他學了一遍。
“他們府上幾口子都快急得扯繩子上吊了,”秦敖急道:“北勤,你幫我勸勸這位祖宗可好,倒也不用如何,隻將信交給端華公子便可,至於葉少卿是看都不看就將信燒了,還是看了信卻不允,這都無礙,我隻領葉勉這份人情,以後不論什麼事都盡可來找我!”
姜北勤聽了也甚是為難,想了好一會兒才皺眉道:“你這還真是為難勉哥兒了,我姐夫那人公私分明的厲害,怕是信交出去了,他卻要挨頓罰。”
葉勉連連點頭。
秦敖聽他這麼說也不好再勸,隻垂頭喪氣地點了點頭,又回到桌上與大家吃酒。
姜北勤偷偷與葉勉使了個眼色,搖了搖頭。
葉勉也嘆了口氣,就算是他哥不罰他,這信他也是萬萬不能收的,廟堂上向來比他們學裡復雜得多,誰知道這信裡面寫的是些什麼東西......
可如此也確實是結結實實地下了秦敖的面子,葉勉心裡有愧,隻能打起精神,多敬了秦敖幾杯酒水。
幾人在酒樓鬧到快後半夜才散了,隻是葉勉剛上了葉府的馬車,還沒坐穩秦敖就鑽了進來,把信往葉勉懷裡一塞,道:“兄弟,你再想想,若是真不行,你明兒把信給哥原封不動退回來也成,哥照樣記你一份情義!”
秦敖說完也不給葉勉說話的機會,蹦下馬車就跑了。
“诶?”葉勉扒著窗子去叫他,人卻已經打馬跑遠了。
葉勉有些氣惱,卻又沒得辦法,隻能嘆口氣,想著明日早早就將這信退還回去。
葉勉今日喝了不少,他這幅身子酒量又一般的很,一路昏昏沉沉地回了府,又被寶年壓著喝了一大碗的醒酒湯才迷迷糊糊地沐浴更衣,爬去床上睡覺。
寶雪見葉勉吃了這許多的酒,雖問了豐今,說是路上沒吐,終是不放心,撂下帳子前,小聲與葉勉囑咐著,“我和寶荷今晚都在東次間兒守著,你夜裡要什麼,記得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