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輕抱住他,笑著說,好。
日子忙碌之餘,又多了很多新鮮的感覺。
我們一起去過很多高檔餐廳吃過飯,卻是第一次深夜下班在巷尾的小攤坐下來,
吃一碗熱乎乎的餛飩。
我們一起去國外見識過很多風景,卻是第一次在趕往公司的路上看到五點鍾燦爛又輝煌的朝霞,紅日噴薄而出。
我永遠記得。
某天晚上凌晨,我發現他不睡覺,戴上耳機就要出門。
我問他要去幹嗎。
他說:「去跑個步,釋放壓力。」
我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動容,積極地表示我也要去。
跑了將近一個小時,我們沿著江邊緩步行走。
他牽著我的手,額前碎發微微浸湿,手指動作不再是以往的溫和有禮。
而是十指相扣的,用力的,緊密的,不可拒絕的。
剛運動過沁出的細汗在我們交握的手間被晚風慢慢吹散。
我又一次聽到了我劇烈的心跳聲。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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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見到了祁野,是在一次普通的應酬會上。
顧知謹飛去了歐洲調研市場,我是一個人來的。
他坐在光線偏暗處,身形好像瘦了些,下颌骨也冷酷尖刻了許多,被西裝一襯,顯得冷漠又倨傲。
隻是一看到我,這種氣質就蕩然無存。
我對他直直盯著我的眼神置之不理,大大方方地揚起笑,和那些合作商敬酒。
酒過三巡,那些人還要故意為難,給我倒滿了一排酒,說不喝就是不給他們面子。
我沒有辦法。
就當我舉起酒杯,昂頭要喝下的時候。
祁野奪過了我的酒杯。
「我替她喝。」
聲音低沉。
他紅著眼,一聲不吭地將我面前的酒,一杯杯地一飲而盡。
喝醉後,他毫不掩飾地盯著我,眸子裡流露出脆弱的情緒。
其中一個副總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祁野,拍手大笑,臉上的肥肉起了褶子。
「好啊,祁總為餘大美人出頭。」
「那我也替餘大美人喝一個。」
「餘大美人也要記得我啊。」
他朝我擠了個眼神。
我不動聲色地維持著臉上的微笑。
眼皮跳了跳,第六感告訴我,今晚估計不會平靜了。
果不其然,我一從廁所補妝出來,就被這個醉醺醺的副總堵了。
他攔在我面前,說著些下流的話,惡心的眼神從我身上一寸寸打量而過。
我隻隱約記得,我和他發生了些爭執、推操。
腦袋好像撞到了牆角,有血腥味在空氣中蔓延。
我恍惚間好像摸到了一手的黏膩,昏昏沉沉地就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就是在醫院了。
23
我看著白得晃眼的天花板,努力地回想那晚的事情。
在我即將倒地的時候,我隱約看見有人衝過來抱住了我。
我聽見他在焦急地叫我的名字,也聽見了他泣不成聲的哽咽,還聽見了拳頭夾雜著咒罵聲落在皮肉上,以及,那個副總的哀號聲。
我搖搖腦袋。
算了,不想去想了。
剛邁進來的護士見我醒了,激動地去外面喊人。
一波又一波的醫生和護士進來給我做檢查。
他們說,我昏迷了七天。
顧知謹的爸媽、李筱月,還有很多朋友都來了,床頭擺滿了花和水果。
「歲小安,你終於醒了,你知不知道,我們都快擔心死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你一個女孩子,怎麼能讓你自己一個人去應酬,等會知謹過來,我非得好好說他不可。」顧母一邊絮絮叨叨,一邊替我掩了掩被角。
「顧知謹回來了?」我有些驚訝。
「他知道你出事後,買了機票連夜飛了回來。
「還在你床邊守了好幾夜,後來醫生說你情況好轉了,他才去公司處理工作。」
正說著,門口出現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黑色風衣的扣子還沒來得及扣上,像是剛從公司趕過來。
「好了,我們先出去,你們兩個人好好聊。」
顧母小心翼翼地替我們帶上門。
24
安靜的病房裡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
這個一米八幾的男人,這個始終冷靜克制的男人,在摸到我後腦勺上的繃帶時,顫抖了手,紅了眼,用輕到不能再輕的聲音問我:「疼不疼啊?」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見。
我深呼吸,將眼眶裡打轉的眼淚忍下去,故作輕松地朝他笑:「沒事啊,不疼的。」
他的眼圈又紅了一圈,然後伸手緊緊地抱住了我。
他埋頭在我的脖頸間,深深地呼吸著,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肩頭有了一片湿意。
我摸了摸他的頭:「顧知謹,沒事的。」
手下頭發觸感細軟,我的心口在微微發燙。
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失態。
因為我的傷。
25
這次過後,顧知謹就不讓我一個人去那些酒會了。
不管有多重要,他都不許。
聽說那個副總被撤職了,現在沒有公司願意要他。
顧知謹在歐洲那邊找到了新的方向,基本以後的生意都要在那邊做了。
不出意外的話,我過完年就要和他一起過去了。
知道我以後回國見面的機會寥寥後,李筱月抱著我哭了一晚上。
「雖然我真的真的很難過,但是歲小安,真的替你開心,你有了很好很好的生活。」
「可以常打電話的。」
「好。」
「對了,我們有部分高中同學來了這邊,他們約著要小聚一下,你去嗎?」
我還在猶豫著,李筱月就撒嬌地拉了拉我的胳膊。
「去嘛去嘛,我看了看名單,那些討厭鬼都沒來。
「而且,梁老師也來,你不去的話可能以後都見不著了。」
梁老師。
我想起了那個笑眯眯的、精神矍鑠的小老頭,總是捧著保溫杯,在路過我旁邊時候,點出我卷子上的一兩處錯誤。
我把那份名單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
最後一面了。
我看著窗外下起的初雪,終於決定應下。
26
酒館外掛著的那串小燈籠隨著呼嘯的風聲搖擺。
小包廂裡,十幾個人正熱熱鬧的地在推杯換盞。
成年人,難免世俗。
他們知道我混得好,在大城市有車又有房,都端著酒杯過來敬我。
我含著笑一個個和他們碰杯。
透過盛著酒的酒杯上他們模糊的輪廓,我好像看到了高三畢業宴上那些意氣風發、暢談未來的少年人。
生活終究還是磨平了他們的稜角。
他們學會了圓滑,也懂得了世故。
掛著諂媚討好的笑,拐彎抹角地打聽我的收入,問我能不能幫著找個工作。
我笑著婉拒了。
辛辣的酒穿過喉嚨嗆到嗓子的那瞬間,我的腦子裡突然閃過幾句
「黃鶴斷磯頭,故人今在否?舊江山渾是新愁。」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終不似,少年遊。
我按按太陽穴,忽然覺得自己真的是越來越多愁善感了。
有人舉著酒杯在我面前站定。
擦得锃亮的黑皮鞋,筆直的西裝褲。
清脆的碰杯聲後,澄澈的酒水灑了出來。
我輕抬眼。
一個不該在這裡出現的人——
祁野。
27
我不知道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談的。
當我在包廂裡沒看見梁老師的時候,我就隱約覺得有問題。
當我看到他的時候,我才突然反應過來。
這是他設的一個局。
為的就是騙我來。
「還沒想清楚嗎,祁野?」我輕聲問他。
「我們之間已經沒有可能了。」
「有的,隻要你點頭,我們就會有的。」
他紅著眼,固執地重復著。
一個試圖裝睡的人是永遠叫不醒。我安靜地看著他,沒了言語。
「安安,隻要你點頭,我們立刻可以重新開始。」
「這裡都是我們的老同學,他們會立刻為我們獻上祝福,就像當年一樣,我和你….」
「可是,我已經不愛你了。」
這個他輾轉反側了無數遍卻始終不敢承認,也不願意承認的事實,被我輕飄飄地說了出來。
他的眼淚突然簌簌地往下掉。
嘴唇顫抖得不像樣,說不出來一句反駁的話。
我轉身要走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異響。
這個向來桀骜不馴的人,跪了下來。
他近乎絕望地抬頭。
像是一隻困獸。
在他的一聲聲的哀求裡。
我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沒有回頭。
28
外面的江水倒映著四周的燈火,閃爍著粼粼《的波光。
臨近除夕,街上燈火熱鬧輝煌。
我踩著高跟鞋沿著江邊走,突然摸到口袋裡有一個四四方方的錦盒。
我愣了愣,掏出來,打開。
裡面安安靜靜地躺著一對耳墜。
溫潤的玉周邊鑲了細鑽,在月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澤。
背面,刻著我和祁野的名字縮寫。
陌生電話在這一刻響起。
「安安,我們重新來過好不好,耳墜..」
我按斷了電話。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想了想,拿起耳墜,借著月光細細看了一遍。然後朝著江面,用力地扔了出去。
「撲通。」
耳墜落入水面的那一刻,遠處無數煙花升起。新年鍾聲敲響,新的一歲如期而至。
我呼出一口氣。
在28歲這年,我正式和年少的自己,和我那熾熱又荒唐的青春作別。遠處的那輛賓利尾燈閃了兩下。
熟悉的車牌號。那裡有人在等我。
【正文完】番外
我家小姑娘三周歲的時候,李筱月忍痛買了機票來看我。
她說,太久沒見,實在是太想念了。
我們聊了些往事,不可避免提起祁野。
「你知道嗎,祁野好像破產了。」
「他自從你走之後,就開始每天頹廢到不行,工作壓了一大堆都不處理,就躲在房間裡抽煙喝酒,聽說現在還欠了一屁股債呢…..!」
我滿眼都是遠處正搭積木的奶團子,沒怎麼聽。這個名字,已經從我的生活中淡出了。
現在,我不僅有了可以和我白頭偕老的愛人,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叫顧常樂。
常樂,常樂,快快樂樂。
這是我和顧知謹對她的期望。
她和顧知謹,才是我該去關心的人。
小姑娘七歲的時候,我和顧知謹給她找了一個學習中英雙語的私立小學。
得益於我倆對她都是鼓勵式教學,她開朗又熱情,心裡藏不住事。
有什麼事都是第一時間和我倆說。
甚至於她三年級就交了個男朋友這件事。
我還記得顧知謹當時的表情,拼命地忍住了黑臉的衝動,然後晚上躺在床上和我長籲短嘆。
還讓我第二天家長會的時候去打探打探。
「你不去?」
「我怕我的拳頭忍不住。」
我輕聲笑了起來。
第二天,小姑娘臉紅地拉著我的手,給我指成績榜單末尾的那個名字。
「就是他嗎?」
小姑娘訥訥地「嗯」了一聲。
我笑了聲:「成績不太好呢。」
隻一眼,我就注意到了躲在柱子後面探頭探腦的男孩子,別扭又執拗。
我朝他招招手。
這位我家姑娘口中囂張帥氣的小子攥著衣角,滿臉通紅地挪步過來。
「阿姨。」
小家伙昂著小臉,怯生生地叫我。
「嗯。」
我蹲下和他平視,然後回頭看我家姑娘,認可道:「確實是長得很帥呢。」
聽了我的話,她害羞地把臉埋進了我的背後。
「喜歡常樂?」
像是沒料到我會那麼直白,他愣了一下,然後重重地點頭。
我看著他通紅的耳尖,沒忍住笑了起來。
「阿姨,我會對樂樂很好的。」他緊張道。
「嗯。」我笑著再次伸手,揉了揉他的頭發。
早春陽光溫和又舒適,我看著他因為陽光被暈成淺茶色的眸子,輕輕地笑了。
多年以後在婚禮上,他牽著我家小姑娘的手,開始回憶起這一幕。
他說,這天我最後留下的兩句話,讓他記了十幾年。
「男孩子要有上進心」
「不夠努力可是會被慢慢放棄的哦。」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