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放下水,拆出一瓶遞給我,
「聽說那位江川小少爺人在國外,還是跟國內打了招呼,說不想讓你好過。」
「我來看看,有沒有人刁難你。」
我沉默片刻,擰開水瓶喝了兩口,又回去繼續訓練。
方嘉澍就很耐心地站在場邊等我,直到今天的軍訓結束。
之前我問過方嘉玉,她哥到底是幹什麼的。
「好像在北京開公司……其實我也不清楚,我哥很少回家。」
「他小時候總是哭,說能在人身上看到很多血紅的絲線。我媽太忙了,就把他送到私家療養院住了兩年。」
「有個男護士一直在虐待他。」
「所以他跟我媽關系不好,跟我也不親近。小螢,你好像是他第一個主動接近的人。」
想到這裡,我問:「你總是來找我,之前還幫著我懟姜月..到底有什麼目的?」
「目的?」
他眯著眼睛笑了下,「如果非要說目的的話——」
「想親眼看一個人是怎麼把被改寫的命運扳回來,還挺有意思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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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學四年,忙得幾乎沒有什麼喘息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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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上課和深入研究算法之外,還同時在兩本國內最具分量的月刊雜志上連載小說。
一本是科幻。
一本是純文學。
挺有意思的,類型文學竟然能和純文學從同一個人的筆下同時被創造出。
學得越多,我越覺得心裡好像有股烈焰,燒得思維都滾成沸水,蒸騰出無數各
異的精彩靈感。
這是姜月,永遠無法從我這裡拿走的東西。
我有了一大批數量多到驚人的讀者,真心又熱烈地欣賞我的作品。
不過比起姜月,我得到的一切,似乎不值一提。
江川為了她,提前回國。
在江家人脈的全力相助下,她創立的公司很快拉到多筆融資,順利上市。
才二十三歲的她,身價已經數十億。
和江川的關系也算走上了正軌。
這天下午,我從圖書館出來,竟然遇上了周懷。
雖然在同一所學校,但北大實在是太大了。
他又不屈不撓地追著姜月跑,我們其實很少遇到。
我面無表情,正要路過,他卻叫住我。
「小螢,我想跟你聊聊。」
我嘲諷地笑了笑:「我們有什麼可聊的?」
結果,他從包裡拿出我寫的那本《宇宙眩暈》說,跟我道歉,說之前誤會了我。
「裡面有一個劇情點,是很早之前你跟我講過的那個靈感,這是你寫的吧?」
「所以,當初那些被判定為抄襲和作弊的作品,也都是你自己寫的吧?」
「你為什麼不為自己辯解呢?」
我雙臂抱胸,看著他,隻覺得好笑:「我沒有辯解嗎?」
「我跟你說了多少次,是你從來沒信過我。周懷,你的喜歡太廉價了。」
他怔怔地看著我,眼中又一次湧現出迷茫的神色。
我卻已經無暇理會。
方嘉澍的車停在校門外等我。
他說,要帶我去見一個人。
結果,把我帶到了江家,也就是江川的本家。
我皺了皺眉,「你不要告訴我,你也被江川那傻狗策反了。」
「他配嗎?」
他輕笑一聲,「是你的讀者要見你。」
我跟在他身後,走上樓梯。
看到一個坐在輪椅上,衝我微笑的女人。
「姜螢老師,我叫江臺雪,是江川同父異母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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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個弟弟啊,是我這們這一代,唯一的男孩。」
「被家裡人慣壞了。」
「明明含著金湯匙出生,偏偏擺出一副不屑與豪門為伍、桀骜不馴的樣子,很讓人生厭吧?」
她啜飲了一口紅酒,笑著說:「作為他的姐姐,我應該給他點教訓,是不是?」
我看著她。
試著在那個夢的記憶裡,搜索關於江臺雪的消息。
最終也隻能記起一句。
「在江川繼承江家的過程裡,他同父異母的姐姐幾度阻撓陷害,最後因經濟罪銀鐺入獄。」
江臺雪說,江家從前是做實業發家的。
但如今,實業式微,她想進軍文娛產業。
「姜螢老師,我是你的讀者,也是個商人。」
「我託人找到你,是為了跟你談《宇宙眩暈》和《節氣》的版權事宜。」
「我想,你自己應該也很清楚,你這兩個IP的潛力有多大吧?」
她神色誠懇地看著我,「交給我,我可以承諾,幫你締造一個屬於你的作品帝國。」
我沉默不語。
腦中飛速閃過很多念頭。
這是陷阱嗎?是江川說通家裡人給我設下的圈套?姜月是不是也參與了?
「我還知道,江川和你姐姐姜月合作創立的那家公司,目前在用的管理系統,你也參與了算法的開發。」
她突然開口,「你一直在找證據,想扳倒他們,對不對?」
「在這件事情上,我可以幫忙。」
她迎上我打量的神色,笑笑地補充,「我在他們的公司插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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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版權賣給了江臺雪。
她為了幫IP造勢,給我安排了一場創作訪談,還買了熱搜。
姜月一定看到了。
於是,我當年在作文大賽中成績被作廢的事情,很快登上了熱搜。
還有當初在一中的同學站出來,證明我偷試卷。
考試作弊。
人品敗壞至極。
「弄不好這兩本書也是抄的。」
「畢竟有前科啊,這種人品敗壞的人還好意思炒作什麼天才小說家。」
「抵制她的作品!」
負面輿論鬧得最沸沸揚揚的時候。
方嘉玉給我打來電話,說她在網上跟人戰鬥了三個小時,最後對方被她罵到刪評。
「不光是我,還有我們整個專業班的同學。」
她說,「我跟大家瘋狂安利,他們都很喜歡你的書,也相信你不是謠言裡說的那樣的人。」
「小螢,我會永遠站在你這邊。」
我的心,好像一下子就被某種溫暖的酸脹填滿了。
「你不用跟人吵架。」
我輕聲說,「輿論很快就會反轉的。」
在網絡上關於「姜螢的新作品是她姐姐代筆」的猜測鬧得最兇的時候。
江川乘勝追擊,在一檔熱門綜藝裡,安排了一個研究現當代文學的北大教授,為姜月背書。
「姜月十三歲寫出的《歲月》,文筆雖然稚嫩,但的確有和《節氣》諸多筆法相似的地方。」
「所以,不排除是同一個作者的可能。」
鏡頭切到觀眾席最前排的姜月臉上。
她適時露出一個笑容帶淚的表情,惹人憐惜。
「不過,對比《宇宙眩暈》,還有之前的諸多舊作,我更傾向於這三本書的作者,都是姜螢。」
全場的哗然聲裡,她的聲音依舊冷靜,「姜螢是北大的學生,她上過我的選修課。」
「我親眼見過,她能在有限的時間裡,寫出多麼驚豔的作品。」
「所以,多年前那場作文大賽的風波,說不定另有隱情。」
在開始給熱搜造勢前,方嘉澍就建議我們。
「直接拋出的消息,很難引起長期持久的熱度。」
「所以最好是能制造一場風波。」
「大家喜歡看的東西,姐妹相爭,天才跌落神壇,兩級反轉——我們都要滿足他們。」
「發現自己錯怪正義那一方之後的愧疚,會轉化成對罪魁禍首的、持之以恆的恨意。」
他說的沒錯。
姜月的名聲跌落谷底,甚至連公司的股價也受到了嚴重影響。
網絡賬號的評論區,一片罵聲。
她從出生起就永遠在高處,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
於是把一切都怪在了江川頭上。
他們大吵一架,鬧到險些分手的地步。
而我因為長期熬夜失眠,被來北京的方嘉玉強行壓去看醫生。
沒想到,會在那裡碰到江川。
他把紅發染回黑色,曾經在我面前高高在上的少年看到我,竟然愣了一下。
我沒打算理會,方嘉玉狠狠瞪了他一眼,挽著我進去找醫生。
「姜螢。」
他在我身後開口,嗓音很啞,帶著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脆弱。
「是不是哪裡出了錯?」
「我跟醫生說,近來我總是做夢,夢裡拿冠軍的人是你,我喜歡的人也是你。」
「夢裡根本沒有,姜月這個人。」
很荒謬。
在我已經完全脫離原劇情,大膽去走自己的路時。
姜月的女主光環,竟也在淡去。
先是周懷,再後來是江川。
甚至昨晚,連我媽都打來電話,在電話裡跟我哭著道歉。
可是。
有什麼用呢。
我要的也從來不是造成傷害之後遲來的懺悔。
隻覺厭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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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春天,由《宇宙眩暈》改編的科幻電影上映。
一個月時間,斬獲60億票房。
江臺雪的投資眼光,為她贏來了江家的繼承權。
何況這個時候的江川,已經變得格外頹喪。
他和姜月鬧分手之後,姜月就把他踢出了公司。
好像是在這時候,不可一世的小少爺才意識到,他眼裡不染塵埃的月亮,其實是一個多麼自私又利益至上的人。
他開始酗酒,喝醉了就跑來找我。
「姜螢,我認錯了,我喜歡的人應該是你..那些書都是你寫的吧,你...」
醉醺醺的,話沒說完,就被江臺雪的人拖了回去。
她如今已經是整個江家的掌權人。
我和她,也成了還算親密的朋友。
下棋的時候,她落下一顆黑子,突然開口:
「差不多,該收網了。」
姜月的公司,一夜之間就爆了雷。
之前她吞了投資人的錢,暗自轉移到個人賬戶上的事情被曝光。
五年偷稅漏稅多達十個億。
不過跟後面的事情比起來,竟都算不上嚴重。
把江川踢出公司後,沒有人脈資源,又沒有足夠的商業頭腦,而劇情已經走到了她未知的部分。
眼看資金就要撐不住了———
她接受了境外一家公司的資助。
意圖操控國內的金融市場。
消息曝出後,她自知無路可退,於是把已經踢出去的江川硬扯進來,陪她同歸於盡。
最後,姜月被判了死刑。
江川因為經濟犯罪,進了監獄。
卻在入獄的第二年,就斷手斷腳,悽慘地死在了監獄裡。
而我在一場座談會上,見到了周懷。
他瘦了很多,滿臉憔悴,幾乎不敢直視我的眼睛。
「對不起,小螢,對不起..」
如果江川都能漸漸覺醒過來,發覺一切的錯處的話。
他也一定做了那個夢。
我想了想,認真地看著他:「其實,周懷,當初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是真心實意喜歡你的。」
就因為這句話,他沒能走出來。
後來聽人說,精神漸漸有些不正常。
不過,已經與我無關了。
我的研究生畢業典禮,方嘉玉帶著她哥一起來為我慶祝。
結果自己高興地喝醉了,被她男朋友接走。
車裡就隻剩下我和方嘉澍。
他沒喝酒,搭著方向盤,歪著頭衝我笑:「說實話,我真沒想到,你能走到這一步。」
昏暗的車燈下,他那張漂亮的臉好像帶著某種魅惑人心的力量。
也昭示著某種未知的危險。
我晃晃腦袋,認真地跟他道謝:「很感謝你一直在幫我。」
「你應該感謝自己的努力。」
他說,「我能看到所有人的命運線,但隻有你,跟其他人都不一樣。」
「被拿走一切也能站起來,姜螢,你很了不起。」
「方嘉玉說你從來沒誇過人。」
「是,因為我平等地看不上這個世界的一切。」
他笑了下,壓低的聲線裡多了層引誘的意味,「你是唯一的例外。」
「要不要,跟我談戀愛?」
說實在,他用這張臉,這樣的聲音,說著表白的話。
簡直是犯規。
但我還是拒絕了。
「我有點怕你,因為你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事情。」
我坦誠地說,「何況現在我已經明白了。」
「我的作品屬於我,我的腦子、我賺到的錢也永遠不會背叛我,但愛是別人給予,所以隨時都可以收回的。」
他挑了挑眉:「你不相信我會一直愛你嗎?」
我誠實又誠懇:「不相信。」
方嘉澍就笑了:「其實我也不相信。」
這天分別時,我又問了他當初那個問題:「你現在看到我的命運,又是什麼樣的呢?」
「命中人提筆落字,字字成書。」
他說,「姜螢,你在寫你的人生。」
「祝賀你。」
十年後。
當我代表我們國家的文學,站在世界最高文學獎的領獎臺上時。
我捧著獎杯,回望過去的好多年。
才驚覺自己已經不知何時,已經從那場暗無天日的噩夢裡走出來。
晚上的慶功宴,是方嘉玉給我辦的。
採訪鏡頭對準我的時候,我擎著酒杯,想了想。
「我終其一生,可能都觸不到文學的最高殿堂。」
「但隻要有一支筆,就不會停止創作。」
「人類的大腦、思想,能創造出千萬種可能。」
「所以——敬文字,敬創作,敬文學。」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