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是不是腦子被驢踢了!」三皇子的側妃崩潰地抓向李寒曲的臉:「你怎麼敢私自放了她?」
我攔下了她的手:「那個..…這種不結實的繩子,怕不是你從三皇子府上的庫房隨便拿出來的吧?」
她瞳孔微縮,不可置信地望向我:「你們早都監控我們的動向了?這是騙局,是陷阱?!」
我:「。」
雖然但是,一場綁架案,卒於被綁者力氣太大,想來她們知道了,會活生生氣死。
我仔細想了想,還是嚴肅地將她們兩個捆起來,決定好好問問。
「你說,懷琅怎麼了?你要用那般語氣說他?」我戳了戳三皇子的側妃。
她譏諷地看了我一眼:「你們蛇鼠一窩的東西,他是什麼東西,你會不知道?」
我對女孩子都是很溫柔的,所以我隻是一不小心將捆成粽子的她戳得滾了幾圈。
真的,隻是力氣大。
她吃了一嘴的灰,眯著眼睛剛要啐上一口,就被猛地拉開的大門嚇了一跳,隨後便是狂喜:「定是三爺來….」
我下意識警惕地回頭,卻意外極了。
懷琅背著光站在門口,映進來的幾縷陽光中塵灰飛揚,將這間昏暗的柴房些微點亮。
他身後幾個眉目冷肅的侍衛正押著鼻青臉腫的三皇子。
26.
不過,這不是我素日熟悉的懷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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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眸如寒星,殺意彌漫,一雙多情潋滟桃花眼此刻噙著淡漠和寒意,唇角耷下,纖細修長的手此刻倒提一把五石彎弓,弦上落了幾撮箭翎紅纓,似是滴下的鮮血。
連纖塵不染的珍珠白色衣擺,都沾了草屑土泥,和暗紅凝固的血液。
他輕輕哼笑,愉悅至極地踹了三皇子一腳,任憑他咕嚕嚕滾到我腳邊。
他將彎弓扔給侍衛,優雅地擦了擦手,眨眼間就換了一幅面孔,端得是柔弱清美。
懷琅定睛一看——
地上有三個躺著的人,還有兩個被捆成粽子的女人,哪個也不是秦晚意。
他肉眼可見的僵硬了一瞬,緩緩對上了同樣風中凌亂的我。
懷琅幾乎箭步上前,面不改色地又踢開了半死不活的三皇子,還用力地鞋底碾地,活像是怕髒了腳。
他眨眼間桃花眸就漫上水霧,不動聲色地擋住我呆滯看向地上三個人的目光:「姐姐,我好擔心你,我好害怕……」
我:「。」
我忽然想衝進皇宮搖著皇帝的肩膀問他,柔弱,心肝寶貝,小藥罐子?
你問問地上的三皇子,懷琅方才輕輕松松倒提著的雕花五石弓,他十六歲那年在皇宮的比武大會上因為拿不動被砸到過幾次腳??
因為太好笑了,我還多看了好幾眼。
這絕對是詐騙!!
27.
解決詐騙之前,綁架一案還需處理一番。
不過後續倒是沒那麼復雜,李寒曲清醒了便一剪子下去給自己落了發,言說再無顏見人;三皇子被關了宗人府;李家大小姐身為側妃,當然有難同當,一起進去吃素;李家又是貪汙等數罪並罰,直接被連根拔起。
吏部侍郎換了個笑眯眯的白淨書生,上任次日還拜到將軍府,同懷琅說了許多。
如果皇帝老兒不揪著我和懷琅罵了整整半個時辰,收尾會更完美些。
明明我們才是受害者……吧。
我心虛地看著鼻青臉腫沒了半條命的三皇子,被我打的烏眼青還沒好利索。
皇帝痛心疾首地罵道:「能不能讓朕省點心?就算是動手,以後能不能別鬧到明面上來?打人不打臉的道理都不懂?」
我:.…
拉倒。
心偏的沒邊了。
等我和懷琅踩著暮色的尾巴回到將軍府關起房門說悄悄話時,我下意識地替懷琅先鋪了被子,又倒了一杯溫水,脫口而出:「今日在外面辛苦了,喝些溫水潤潤喉嚨,小心明日嗓子又沙啞。」
懷琅握住我的手,感動之色溢於言表,他眼尾泛紅地埋進我懷裡:「姐姐,原來姐姐這幾日真的隻是忙著那李寒曲的事,我還以為姐姐生氣了,」
他抽抽鼻子:「我怎麼會以為姐姐生我的氣呢?」
「就是就是。」我拍著他的脊背,又是一句脫口而出。
懷琅終於高興了起來,先前回來路上的忐忑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似懷念般:「我就知道,姐姐對我這般好,怎會生我的氣呢?從前姐姐就替我教訓過三皇兄。」
美人唇含丹珠,眼帶笑意:「自七歲那年去了靈崤山,我便一直想念姐姐,想同姐姐日日好,一別數年,真的得償所願…..」
「姐姐?」
他望著我,不解為何我漸漸僵硬。
「七歲?」
他點點頭,眼底有忍不住的笑意和狡黠,一閃而過。
那一刻,我沒看出來,因為我人傻了。
「所以小時候那個穿粉衣裳的小姑娘,不是五公主,不是懷姜,」
「竟然是你嗎??」
我不懂,但我大為震撼。
懷琅翹著的嘴角一點點耷拉下去,面色都青了幾分。
然後我就被推搡出房門,吃了新婚以來第一個閉門羹。
今夜疏星朗月好風光,我在臥房門口,吹了半宿風。
28.
這不能怪我大受震撼,我要好好梳理一下。
這比我知道懷琅可能不是個藥罐子、皇帝套路我還要有衝擊力。
畢竟疼寶貝的習慣已經養成了,娶進門的,當然是寵著了。
但是...
當年我都做了什麼令人發指的事?
我掰著手指頭算,包括但不限於帶著人家上樹掏鳥窩下河捉王八,拉著人家玩時興的過家家、我當夫君那種,還偷偷親過小美人的臉蛋。
所以不是我被套路,是我早早套路了懷琅?
我都做了什麼不是人的事兒啊?痛苦地開始回想。
我和懷琅同歲,算起來我比他大幾個月。那時我六歲,陪著外祖進宮,還不知道什麼是責任,什麼是戰場。
六歲時,祖父和皇帝輕描淡寫鬧著玩般定下了女將軍這件事,我壓根不知道將軍是什麼意思。
我小時候是個不折不扣的皮猴,隻以為自己威風的很,跟個小霸王一樣稱霸街林乃至皇宮,又崇尚話本子裡仗劍天涯的俠客劍膽,自詡義氣,是有名的孩子王,誰不叫我一聲秦姐姐。
於是某一次進宮時,我碰見有人抱團欺負小姑娘,想也不想就路見不平,提拳相助。
「病秧子,你隻會拖累人!病秧子,早點死了吧!」
明明是同齡的小孩子,卻對著一個可憐無措的小女孩說著最惡毒的話。
我熱血上頭,出離憤怒,將幾個錦衣貴服的男孩子打得鼻青臉腫滿地找牙。
被我救下的小姑娘怯生生的拉拉我的袖擺,說話一句三咳,面色蒼白。
「姐姐,謝謝你,我會和父……」皇說不要懲罰你打了皇子的。
我哪知道她後面要說的是什麼,隻覺得面前的小姑娘是露水化成般容易隨風而逝,脆弱又美好。
一股莫名的感情油然而生,我想也不想就拍著胸脯道:「你放心,你不用找你爹,以後我來罩著你!」
她許是太高興了,悶悶的笑了兩聲,捂著心口喘了幾口氣,才啞著嗓子回答:「…好,姐姐以後罩著我。」
29.
後來,因為我對他的印象都是粉裙子的小姑娘,所以行為肆無忌憚,現在想來令人發指。
試問,我當時是怎麼背的動一個男孩子,又怎樣抱著一個男孩子樂顛顛的跑來跑去的?
我還給一個男孩子送花。
得知「小姑娘」是體弱多病、時常被皇兄欺負的公主後,我大包大攬她的闲暇快樂,帶著她四處遊玩。
我從來深覺宮中長日無趣,還需得些新鮮。所以每到榴月,我就摘家中開得火紅團簇的無憂花給她,陪著她。
我小字是忘憂,送給她的是無憂花,隻希望她沒有病魔憂愁,快快樂樂長大。
我給她送過太西,捉的蛐蛐,甜的花蜜,德旺樓大師傅的香酥脆皮鴨子。
那時候,小公主總是皺著一張臉,隻有見了我時才會開心的笑。
她軟軟的手會我,笑著問我:「姐姐,今天我們去哪兒玩呀?」
她也似乎很少同別人講起平日做了什麼,因為對我說的時候,她總是無比興奮。
她踮著腳尖想讓我親親臉蛋時,笑的古靈精怪,像是話本裡的小精靈,又像偷了腥的小狐狸。
我那時尚不知道分辨嫁娶,隻瞧著小公主每每笑起來的模樣,我就想——
若我以後娶妻,一定要娶這樣的漂亮妹妹,一笑月牙眼,唇角兩個小梨渦。
可惜不過一年時間,我就被祖父扣在將軍府中,日日勤學苦練,一身三腳貓功夫生生精進成秦家兒郎。
我時常也會讓同樣六七歲、腿短手短的紅浮去宮中送無憂花,送漂亮妹妹最愛吃的鹽熵雞。
但是七歲那年,紅浮回來時手上還拎著滿滿當當的食盒,小包伏裡裝的無憂花也幹枯揉皺了。
她說:「小姐,五公主和五皇子一同去了靈崤山靜心修養,怕是成年之前不會回來了。」
我失魂落魄了好久,好幾次做夢都在想,小公主的五皇兄會不會也欺負她?她過得好嗎?身子好些了嗎?
隻是後來我長大些,十三四歲的光景,就隨祖父上了戰場。
別的女孩子琴棋書畫,我則是舞刀弄槍,一柄紅纓槍用得出神入化。
漸漸幼時久遠的事情,也模糊了。
等懷姜回來後,我依舊罩著她,再沒有小時候幼稚的「我想娶她」。
我們倆提過幼時的事,無非是一起上蹿下跳。
我萬萬沒想到,當年在皇宮裡孩子王般罩著的小弟太多,也能造就這般陰差陽錯。
風卷著樹葉哗啦啦的響,我靈光一閃,終於想起來五公主來探親時,懷琅為什麼那樣說了。
說起來,還真是當初扮家家的時候,我倆手牽手像模像樣的交換了一張塗花的紅紙,我燥著臉告訴的他,我小字是忘憂,祖父說隻有最親近的人才能叫。
他仰著精致的小臉,珍而重之的疊好紅紙,仔細的揣在裡襟。
「姐姐,那我們拉鉤,以後隻有我能叫你忘憂姐姐。」
「好!」
回想起來,我隻能說,造孽。
不過事到如今生米熟飯,就算漂亮妹妹懷姜突然變成了漂亮男妹妹懷琅,好像,
也…..
不賴啊!
我敲著門,開始了我第三次聲情並茂的懺悔。
30.
謝天謝地,我進來了。
懷琅依舊神色鬱鬱,他坐在榻邊,一張褪色的紅紙在指尖反復摩挲。
他眼眶有點紅,又吸吸鼻子,見我一幅立正站好的模樣,更委屈道:「我道姐姐為何新婚夜不與我圓房,不兌現當年諾言,原來姐姐竟從一開始就認錯了人?」
我絞盡腦汁想說些什麼緩解氛圍,發現腦袋空空。
電光火石之間,我忽然想起祖父的殷殷教誨,頓時宛如醍醐灌頂。
我撲倒懷琅,抵著他的額頭,深情道:「再也不會了。」
懷琅回抱住我,面色有所緩和。
我竊喜,不愧是老一輩被夫人打出來的經驗,當真好用。
他輕輕抬頭,將額頭結結實實印在我唇上,呼吸間暖昧的熱氣噴灑。「姐姐……」
「以前的事,就算了,沒關系。我隻想要知道,姐姐,也是喜歡我的吧?」
他近乎乞憐的語氣,聽得我心都跟著化成了一灘春水。
這樣嬌弱的美人,就是能倒提五石彎弓,也是需要人仔細疼愛的。
「.」我抵住他不安分的挪動,清清嗓子,扭頭張望別處:「喜歡的。」
「姐姐看著我,再說一遍,」他眼睛發亮,「怎樣的我姐姐都會喜歡,不會介懷,好不好?」
救命。
這誰頂得住啊?
我磕磕巴巴卡了半天,才和他對視,撞進他眼角淚痣。
我怎麼連這顆淚痣都忘記了?
從來都是他。
而他眼裡從來也隻有一個我,幹淨明朗。
我脫口而出:「我喜歡你。」
「我也喜歡姐姐,」他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個翻身將位置對調。
他無辜地問:「姐姐,我們重新過一遍新婚夜吧。」
他發髻散落下來,青絲傾瀉如瀑,眼中有山川萬裡,遙度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