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有風貼著水面吹拂,送來了崔敗身上獨有的竹葉香。
知道他就在身邊,魚初月心神大定,昂首挺胸過了橋,爬上水榭木臺,慢吞吞地走到長生子對面坐下。
他動了下眼皮,瞥她一眼,手指詭異地頓在琴弦上。
這個魔……不太對勁。
難道媚傾城有事來不了,派手下女魔來遞消息?
長生子不動聲色:“公主又被邪祟侵擾?”
魚初月一聽這話,就把事情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長生子救過這個凡界公主的性命,有了那麼些牽扯。媚傾城借著這條線搭上了長生子,而長生子也將計就計,便這麼和她往來,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地互探消息。至於這其中摻雜了多少帶著些桃色的浪漫情愫……那便隻有兩個當事人心知肚明。
此刻狀況不甚明朗,雖然已成功見到了長生子,但魚初月仍決定先試探一二。
“嗯,”魚初月軟綿綿地回道,“前幾日聽聞,魔界邊境又有了動蕩,仙家的聖人與魔界的首領大戰一場,死了不少人呢。自聽到那個消息之後,本宮便夜不能寐,時時心驚肉跳,嚇死人了,就盼著與你見面!”
長生子的眼角重重抽了兩下。
“道長,不知你怎麼看?”魚初月問道。
長生子:“……你弄錯了,我不是道長,而是醫者。”
“呃,”魚初月扯了扯唇,“醫者也治邪祟的麼。”
長生子盯著面前這個十分不對勁的女人。
不對,太不對了!哪哪都不對!這一看就不是媚傾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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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子愈加警惕,心頭浮起了奇怪的直覺,令他有點心虛,又有點意興闌珊。想起臨前行玉華子那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長生子開始心神不寧。
莫非……玉華猜到了他和媚傾城之間這點事兒?
從前玉華曾幹過釣魚的事情,故意派人來試探他。眼前這個很不對勁的女人,會不會是玉華子的人?!
長生子疑心生暗鬼,越看越覺得像。
不行,得趕緊撇清!
他緩緩神,心思一定。
“不用裝了,就到此為止罷。”長生子擺了擺手:“你回去告訴媚傾城,以後我不會再來,無論你們魔界在籌謀什麼,都不會得逞的。”
魚初月:“?”
怎麼回事,她魚初月難道是把鑰匙嗎——走到哪裡哪裡就揭秘。
“就此作罷,”長生子正色道,“既是相互利用,那我也不為難你,你走吧。我與媚傾城一向清清白白,沒有任何見不得人的關系,別想利用這件事情來算計我,就算我道侶知道我與媚傾城見面也無所謂,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魚初月:“……”明白了。長生子發現她不對勁,以為她是玉華子安排的人。
就這草木皆兵的德性,他還敢說自己不心虛哪?
長生子拎出放在一旁的楠木琴盒,準備收起鳳尾琴。
“聖人稍等。”魚初月急急摁住琴身,問道,“聖人到此與我見面,是否獨自一人?”
“是,那又如何。”長生子不假思索,“我一言一行光明磊落。”
魚初月壓低了聲音,故意追問:“您是不是發現周遭藏了抓奸的人啊?不然幹嘛突然這麼絕情?”
長生子臉色更沉:“不用耍那些小心思,想往我身上潑髒水,我行得正,坐得端,人前人後都一樣!這水榭中,絕無第三人!”
“啊,那我就放心了。”魚初月抬起手來,扒拉了兩下,揭開一層又一層偽裝,脫下畫皮,露出自己的臉,“聖人!我和大師兄,正被濯日子追殺!”
呼——
終於又一次把這個驚天絕密給說出來了!
長生子雙眼越睜越大,終於‘噗通’一下,坐翻了屁股下面的錦墩子,摔了個四仰八叉。
“魚魚魚魚初月怎麼會是你!”長生子震驚得真情實感。
魚初月:“……就是我啊。此事說來話長,先不提。聖人你聽清楚了沒有,幕後黑人,對我和大師兄下手的人,是濯日子,濯日子!”
“聽到了。”長生子抽搐著臉爬了起來,擺正了錦墩子,用一副見鬼的表情上上下下地打量魚初月,“出行前,玉華怪模怪樣嘲諷我一頓,我還以為是她派人來試我!嚇得我一身冷汗!”
魚初月十分無語:“聖人!我在和您說正事!叛徒是濯日子!濯日子!”
他盯了她兩眼,正色道:“你確定是濯日子?”
魚初月點點頭。
她沒有貿然說出崔敗就在這裡。萬一有什麼變故,好歹他還能全身而退。
長生子的模樣看起來有幾分糾結。
魚初月皺眉:“聖人,你不信我的話嗎?濯日子把印清風扔到魔界,說了一句‘你永遠不會明白,你為之獻身的,是何等正義之事!’,我親耳聽到了。後來我與大師兄離開魔界之時,濯日子再一次現身,與魔主伽伽羅聯手想要殺掉我和大師兄,此事千真萬確!這是七日之前發生的事情,您隻要去魔界邊境查一查,必定還能查到他留下的痕跡。”
“崔敗呢?”長生子的神色仍是不太對勁。
魚初月警惕起來:“聖人,你什麼意思?大師兄與我知道的事情一模一樣。你便是問他,他也隻會這般告訴你。”
莫非……長生子有什麼問題?!
心髒‘怦怦’直跳,她屏住了呼吸。
“我沒懷疑你說謊。”長生子抬起手來壓了壓,“別緊張別緊張。咱們都那麼熟了。”
魚初月:“……”抱歉並不覺得跟你很熟。
“隻是……”他嘖了一下,“濯日子師弟他,已經走火入魔了。”
“啊?!”魚初月震驚得真情實感,“您說什麼?!”
長生子掰著手指數了數:“這麼算下來,時間差不多就該是他從魔界返回宗內時,便出事了。走火入魔,性命垂危,不知能不能渡得過去。”
魚初月:“……您不是在和我說笑吧?”
長生子鬱鬱地瞥了她一眼:“其實我這次出來,還有個任務,便是替濯日子師弟尋回魂草來著。喏,你看。”
他從芥子戒中取出三株碧玉般的靈植,放在鳳尾琴上。
虛空之中突然現出一隻手,撿起了回魂草。
“兩千年成色,算是用心了。”崔敗的聲音淡淡飄出來,身體漸漸顯形。
長生子又嚇了一個倒仰:“不要弄得跟鬧鬼似的行不行啊!”
“濯日子走火入魔?你親眼看見的?”崔敗寒涼地問道。
長生子撫著胸,坐正了身板:“是,不僅我見著,整個宗派此刻都在憂心此事哪!沒能查出原因,看著也不像是劫身的問題。”
四位聖人化聖的日子都在千年上下,迄今為止,四聖之中還沒有哪一位劫身歸位。
劫身若是作惡多端,在回歸本尊之時,對本尊的道心衝擊可謂是摧枯拉朽,最有可能導致走火入魔。
但長生子卻說不像是劫身歸位。
崔敗眯了眯眼睛:“大乘霧魔燃燒魔體全力與之一戰,像不像誘因?”
長生子雙眸微微一亮,凝神思忖起來:“在濯日子師弟身上實在是感覺不出什麼痕跡,不過,他的本命拂塵劍,倒是確實有些不對勁,像是沾到純正魔體。純虛師弟已帶走了劍,正在仔細查驗……你也知道,濯日子主修的便是劍道,煉劍成痴,劍若出了問題導致他走火入魔,還是有很大的可能性。”
魚初月茫然地望著一問一答的崔敗和長生子。
仿佛在這兩個人眼中,濯日子是壞人這件事情,根本就不是什麼大事。
魚初月託著腮,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她發現,生活總是一次又一次閃她的腰。往往在她以為太平無事的時候,突然來一場意想不到的驚天危機,而這會兒她已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準備迎接天極宗劇變、正與邪的終極對決時,濯日子他,竟然悄無聲息就自己走火入魔了。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壞人遭了天譴嗎?
不過在親眼見證之前,魚初月對這件事情仍持保留態度。
雖說惡有惡報,今日種因明日得果,濯日子出事一點也不冤枉,但像他這樣陰險狡詐的幕後黑手,難保在耍什麼花招。
譬如金蟬脫殼什麼的。魚初月摸著下巴,暗自思忖。
崔敗看著她的表情,不自覺地微微勾起一點唇角,故意順著她的意思問道:“有沒有可能金蟬脫殼?”
魚初月猛地一激靈,兩隻眼睛裡清清楚楚地寫上了‘心有靈犀’四個大字。
上鉤的魚令崔敗心情大好。
他不動聲色,把一隻大手放在了她的腦袋上,輕輕一撫。
魚初月隻覺心尖被軟軟的毛毛撓了一下,呼吸裡仿佛溢出了甜絲絲的氣息——心靈相通的感覺,真是美滋滋。
人為制造了一場心心相印的崔敗驕傲地眯起眼睛,靜待長生子的回答。
長生子凝神思索了一會兒:“走火入魔,體內靈氣衝撞得太過厲害,確實無人敢深入探查,以免危及自己和病人的性命。若靈氣再紊亂下去,萬一爆體而亡,到那時候,真真假假,恐怕再難查明真相。金蟬脫殼……也未必完全沒有可能。”
魚初月忍不住瞥了長生子一眼:“聖人,在此之前,您懷疑過濯日子是叛徒嗎?”
“沒有啊,怎麼了?”長生子納悶且無辜地問道。
“那麼,師弟走火入魔,您居然還有闲情與媚傾城約會……”
長生子轉了轉眼珠,訕笑:“那,也不急於這一時啊,況且,況且回魂草又不是什麼救命良藥是吧?”
“難怪玉華子聖人受不了您。”魚初月毫不客氣地說道。
長生子氣得吹眉毛:“我我我與玉華的事,你一個小屁孩懂什麼!”
“我才不是小屁孩,”魚初月反唇相譏,“我與大師兄琴瑟和鳴、兩心相許,在感情這件事上,足以做您的夫子!”
崔敗心情大好,勾著唇,不動聲色把大手放在魚初月的腦後,輕撫她柔順的青絲。
白發聖人很是不服氣:“新婚燕爾,誰不是蜜裡調油?你再過些年看看,若還能膩膩歪歪,我長生子把姓倒過來寫!”
崔敗涼涼地瞥了他一眼:“王姓倒過來,不還是王麼。”
魚初月:“……”
原來這位聖人本姓是王。
長生子倒抽一口涼氣,擺出一副要捂崔敗嘴的姿勢。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崔敗薄唇一動,淡聲吐字:“是不是?王二牛。”
魚初月:“……”
長生子咬牙切齒。
魚初月正偷笑,忽然神色一僵:“等等!”
“嗯?”
“我想起了一件事情!”魚初月道,“媚傾城與她的魔侍不是說過,這一次她與聖人見面,要做一件大事,讓聖人把什麼魔胎帶回仙域麼!”
媚傾城死了,一時忘了這一茬。
崔敗長眸微微一眯,漂亮清冷的面龐上浮起一絲冷漠的笑容。
他將天極劍的劍鞘拋給長生子:“你我對換身份。”
長生子撓了撓下巴,依依不舍地從發間取下那串最大的碧珠,遞給崔敗。
二人各自掐訣,幻成了對方的模樣。
“回去盯好濯日子。”崔敗道。
長生子扁著嘴,看著崔敗把他的寶貝珠珠系在發叢裡,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它雖是仙器,但卻十分嬌嫩,而且是玉華當年贈我的定情信物……”
崔敗喪喪地看著他:“我不用,行了麼。”
“行行行。”長生子頂著崔敗的臉,諂媚地笑了笑。
魚初月:“……”辣眼睛!
長生子瞬移離去。
魚初月穿起畫皮,將玉質蝴蝶面具和帷帽一層層戴好,然後望向崔敗:“大師兄,我們出去看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