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瞥了孤苦伶仃的景春明一眼,不知為什麼,心情忽然便晴朗了幾分。
雖然此刻他發自內心地覺得帶著一條憨魚在林子裡看月亮比待在這裡會更加令人愉快,但他畢竟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
他道:“來的未必是他的心魔。”
他指了指骨鈴上的綠光,道,“鈴中的邪物,與山中的邪煞定有關聯。這景和尚若是與邪佛戎業禍有這麼深的淵源,那也不用渡劫了,由我的劍來渡他便是。”
幾句話的功夫,石窟深處傳來的震動更加劇烈,整座山都在抖,山壁上滾下大塊小塊的落石,像冰雹一般兜頭砸向專注誦咒的景春明。
魚初月訕訕地笑了笑:“幸好沒走,要是沒人護法,他就要成為史上第一個被石頭砸死的大乘劫佛修了。”
崔敗已掠了上去。
他往景春明身前一站,寒劍斜指,劍上有清光蕩開。出劍的動作優雅散慢,他一步步踏前,落石竟像是被步步逼退。
如開山分海。
到了山下,便見他反手一振,長劍一挑,‘錚’音如龍吟九天,一劍,便似抵住了一座山。
一切都詭異地停滯了片刻。
夜風拂起崔敗的袍角,他挑著劍,滿身傲意,氣勢一往無前,仿佛在向天地宣戰。
下一瞬,隻見整面山壁之上,緩緩凸起了一張邪異的面孔,幾乎佔據了整面嶺壁,堅硬的巖壁如同稀泥一般,隨著這張邪臉的動作凸起、凹陷,百丈巨臉,攜著整座山壁,勾頭望了下來。
綠色的邪芒在這通天石臉上流淌,巨口一張,吞天噬地,發出含渾的聲音:“蟲子……給我去死……”
魚初月瞳仁微縮,屏住了呼吸。
景春明停止誦咒,雙眸一分,望向山壁上的巨臉。愣了一瞬之後,他難以置信地喃喃:“……怎會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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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喜渡心魔劫
整面山壁之上,凸起一張巨臉。
魚初月震驚地退了一步。
從前跟著穿越女‘闖蕩’三界,多是遊走在各色男人華麗的殿堂、如山的綾羅綢緞、數不盡的天材地寶之間,極少面對修真界的血雨腥風,這才養出了穿越女那一身自大作死的習氣。
這一整座山的邪煞,魚初月當真是聞所未聞,看一眼都覺得沒得打。
景春明不知什麼時候也退到了她的身邊。
魚初月發現身旁多了個人,詫異地瞪向他:“這不是你的劫嗎,你怎麼跑了?”
景春明:“……難道你認為我和這玩意兒有得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你認得他?”魚初月皺眉,“方才我聽你說什麼‘怎會是你’。”
“這便是那個擋了我報仇之路的惡頭陀。”景春明道,“我與他,也沒什麼仇怨啊,不過是在稽城城主府外頭遇到,他看我不順眼便打了一架而已。若要說怨恨,倒該我怨他才對,若不是他多事,我早在三百多年之前便已報了血仇!”
“那他怎麼會在這裡?”魚初月怒問。
“我怎麼知道啊!”景春明吼出了震聲,“跑不跑!一句話!”
魚初月:“……”真的,她現在確定了,景春明這個佛修,與世人眼中的那種大和尚,完全就不是同一個品種。
“大師兄還頂在前面呢,跑個屁!”魚初月吼了回去。
景春明重重抿住了唇。
哽咽了一下之後,他幽幽道:“方才我在前面,你不是要扔下我走人的麼。魚初月,你變了。”
魚初月:“……趕緊的,想辦法,若你有修為在身,這個東西該怎麼搞?”
“用怒金剛法印打散,哦不,超度即可。但怒金剛法印會抽掉我許多靈氣,我現在修為散盡,一抽便抽成幹屍了!”
魚初月思忖片刻:“你結印,我供你靈氣!”
“嗄?”景春明驚恐地瞪著她,“你別想騙我上去送死。”
魚初月:“……”
前方,崔敗已經動手了。
金丹不能御劍,靈氣無法離體,隻能將靈氣灌入劍中,以劍御敵。
一道孤影,獨面一整座山。
山壁上泛著幽幽綠光,石巖和泥土如水一般,隨意地凹凸變形,凝成那張‘桀桀’怪笑的臉。
那惡頭陀的表情邪氣四溢,巨口一張,便操縱著一整面巖壁,直直向崔敗罩下來!
此情此景,說是泰山摧頂,亦不為過。
先前與稽白旦、袁絳雪二人戰鬥時,魚初月用身體替景春明擋下邪音攻擊,自己不退不避吃了個大滿貫,疼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視物不清,隻知崔敗的劍法如清風明月,遊走在整片汙濁之間。
此刻就看得很清晰了。
他的動作其實有些飄忽,身形如鬼魅一般,動起來根本無法鎖定他的位置。他踩踏著山石,輕而易舉就避過惡頭陀的巨口,颀長身影仿若瞬閃一般,頃刻間便掠到了半山之上。
他從不停留超過一息。
每一次短暫停滯身形時,那泛著清光的劍,必定直直斬中巖壁上巨臉的眼睛。
邪煞怪叫連連,暴怒不已,吼得整個秘境都在瘋狂顫動,卻是拿崔敗一點辦法也沒有。
隻不過,崔敗雖然立於不敗,但受金丹期修為所限,一時也無法擊破那層綠色的邪惡屏障。
景春明看了一會兒,不知從哪裡摸了串念珠出來,一邊撥得‘啪啪’響,一邊說道:“這邪煞看著唬人,不料卻是個銀樣蠟木倉頭。魚初月,方才你說什麼?我們兩個配合超度它是不是?小小一個邪煞,我覺得沒有問題。你且看我念經渡了它!”
魚初月:“……”要早知道他是這麼個悶騷內秀的性子,當初就帶他一起玩了。
“別廢話,結印。”她道。
景春明遲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一個築基修士,怎麼供我靈氣?你大師兄看起來不像要敗,你沒必要這麼著急殉情吧?”
“胡說什麼呢!”魚初月頓時瞪圓了眼睛,“我與大師兄清清白白,不是你們想的那種關系!”
“我們想的那種……關系?”景春明拖長了調子,“看來不止我一個人發現了奸情。”
魚初月:“……”真的很想一腳踹他個狗啃泥。
什麼青梅竹馬,這就是個棒槌。
“我叫你結印!”魚初月怒魚咆哮。
景春明扁著嘴,不甘不願地蹭了上去。
此刻,崔敗仍飄在半空,如一隻穿花蝴蝶一般,自在遊走。
分明不能御劍也不能瞬移,但他行走在那變幻不定的山壁之上,竟是如履平地,姿勢帥氣瀟灑,利落得叫人眼暈。
就算打不破那邪煞的防御,在魚初月心中,他也是絕對的完勝。
景春明終於結起了法印。
雖然景春明此刻在魚初月心裡的形象已經很不正經了,但不得不承認,他誦經結印的時候,還是很有佛氣的。
莊嚴慈悲得不得了,一身正氣。
畢竟是天生佛骨,有天賦加持。
怒金剛法印剛在他指尖一現,景春明的臉立刻就變形了,整張嘴巴向前凸起,就好像有巨大的旋風吸力在把他的身體拖向那個小小的法印中。
魚初月心神一定,盤膝坐在景春明身後,單手摁住他的後心,頃刻入定。
甫一入定,便感覺到一股恐怖的吸力自掌心傳來。
她平定了心緒,放空了腦海,與周遭的靈氣圓融合一。
金霞坑之所以能夠成為一方秘境,便是由於谷中密布金霞礦,而這金霞礦最是聚靈,此地天地靈氣過於密集,這才催生了無數靈植靈獸。
這些靈氣沾染了礦氣,若是吸納入經脈來修行,反倒對身體無益。
不過用來結印就正好。
魚初月體內微薄的靈氣頃刻便被那金剛法印吸空,身體一空,便形成了一個虛空漩渦,周遭的靈氣迅速向她湧來,通過她的身體,匯入景春明手中的法印。
這也得益於魚初月的先天道體,換了旁人,這樣做絕對十死無生。
她吸納靈氣不分種類,渾身上下無處不丹田,是以靈氣暢通無阻,經她周轉,源源不斷地供給景春明。
引天地之力,為自己而戰。
這,便是先天道體的恐怖之處。
十幾息之後,一枚金光燦爛的怒金剛法印出現在景春明的手中。
它看起來就像個正在生氣的‘卐’字。
景春明晃晃悠悠站了起來,一臉心有餘悸的樣子,託著那法印,顫巍巍地向前方奔去。
腿都軟了。
魚初月跑在他的邊上。
“你快點啊!”
他幽幽瞥了她一眼,氣喘如牛:“這個很重的。能、能不掉,已經很、很不容易了!”
魚初月:“……”
她伸出雙手,託住了景春明的手背。
果然是奇重!
就像託著一座小山一般。
“你使點勁啊!”景春明毫不客氣地衝她呼喝。
魚初月:“……”
她幹脆躬下腰,把景春明託著法印的胳膊扛在了肩膀上,吭哧吭哧向前跑。
她抬頭望了望崔敗。
那邊的畫風和她這裡實在是差距太大。
隻見山中那人,白衣飄飄,一劍霜寒,宛如謫似一般,要不是用抑靈丹封印了修為的話,這裡哪還有她和景春明什麼事?
再看她二人,氣喘籲籲,狼狽跌撞,兩個人被一枚小小的法印墜得佝偻著身體,你踩我一腳,我絆你一下,好不容易穿過了那塊腐地,兩個人已經像是從水池裡撈出來一樣。
半空清越的颯聲中,忽然傳出一聲低低的冷笑。
便見崔敗足尖一點,身體輕飄飄地掠起,雙手持劍舉過頭頂,借著下墜之勢,幹淨利落地一劍揮下!
劈在了惡頭陀巨臉的額心正中。
這一劍非同尋常,劍鋒與那綠色邪芒交接之處,蕩出一圈圈漣漪,隱隱有破壁之徵。
隻見整座山瘋狂地晃動起來,惡頭陀發出驅雲震月的咆哮聲,五官不住地向著正中收攏,無數邪芒蠕動著聚向與崔敗僵持之處,他憤怒地張開了巨口,從下方潛向崔敗,欲將他一口吞下!
“快!”魚初月抓住擱在自己肩上的景春明的胳膊,重重一彎腰,用過肩摔的姿勢,將身後的景春明整個拋了出去——沒有翻著跟頭摔,而是平平直直地往前送。
便見小和尚雙手捧著法印,劃出一道向下的弧線,以狗啃泥的姿勢落在了泛著綠光石壁邊上。
他哼唧一聲,像蚯蚓一樣拱了拱,終於將手中的怒金剛法印摁進了邪光之中!
這時,崔敗正好破開了惡頭陀額心的防御,清光如氣貫長虹,傾盡了全力,盡數沒入邪煞的致命要害。
而那惡頭陀張開的巨口,已從下往上包抄,將崔敗薅進口中!
“大師兄!”魚初月僵在了原地。
景春明踉跄跑回來,拉住她的胳膊往後退:“走!這裡要塌了!”
“你先走。”魚初月重重咬住了牙,“我得幫他。”
景春明愕然地望了望眼前搖晃不休的山壁:“你瘋了魚初月!法印就要炸了!”
話音未落,便見整面山壁之上轟然爆開一個耀眼至極的金色‘卐’字符,像是正正貼在了這張巨大的邪臉上一般。
‘卐’字開始轉動,所經之處,綠色邪光全無半點抵抗之力,瞬間灰飛煙滅。
這邪煞知道末日已至,發了狠,猙獰地合上巨口,想要拉崔敗給他陪葬。
“大師兄不能出事!”魚初月推開了景春明,往前一撲,薅住一根晃動的山藤,蹭蹭蹭就往半山腰爬去。
她順著怒金剛法印蕩過的幹淨地方飛快地往上爬,十幾息的功夫便爬上了扭曲的峭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