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她的萬千愁思拋過去,他隻用淡淡一句話,便毫無遺漏地接住。
“不然怎麼當寵兒。”
那一瞬間的開心衝擊,簡直像蹬著彩雲飛上天,蜜糖般的情緒像煙花炸開,好幾秒,鍾彌才反應過來,捧著臉,隨著綻開的一個笑,整個人都像飄起來似的。
他的話還沒結束。
思考了一會兒,又說,“我喜歡你既貪心,又總不滿意的樣子,很難搞,又很真實,而且很矛盾,我總覺得你已經很懂事了,如果你委屈,那就是我不對。”
這些話裡,挑不出一個形容,是戀愛裡女孩子會喜歡的,可組在一起出奇效,居然比甜言蜜語的情話還好聽。
鍾彌問:“那我以後乖乖的,你是不是就會覺得沒意思了?”
大約是八歲半的代溝功勞,跟鍾彌說話,沈弗崢經常會有一種既新鮮又費勁的感覺。
原來小姑娘的思維是這麼轉的。
他收下這份甜蜜負擔,如實回答:“我考慮不到那時候會不會覺得沒意思。”
鍾彌追問:“那你考慮什麼?”
沈弗崢想了想說:“我考慮——想讓你乖乖聽話,我得去廟裡燒多少香,拜多少佛。”
聲音停下來,又覺得,燒多少香,拜多少佛都不管用。
“你哪會乖乖聽話。”
一個小時候不想學剝螃蟹就敢張口撒謊自己海鮮過敏的小姑娘,長大了有什麼道理會乖乖聽話。
鍾彌將空碗放到一邊,透過復古玻璃窗,看外邊近黃昏的濃鬱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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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然,鍾彌轉頭,收回視線,眼眸燦燦邀請他:“我們上樓吧,我吃飽了。”
沈弗崢問她:“上樓做什麼?”
鍾彌直接起身過去,拉著他的手往樓上去,大大方方衝他笑:
“造個孽。”
夏晝長,黃昏像一場電影,一帧一帧彤雲流轉,橘輝變遷,暮色四合時,黑暗重重頂上來,在混沌裡灑滿星光。
臥室裡,精疲力盡的一場電影也放到尾聲。
本來滾動演員表,隻需要顯示男女主就可以了,偏偏有電話在這時打進來,添上何瑜的名字。
沈弗崢拿起手機,往臥室外走去,手在身後輕輕合上房門。
按下接通鍵,那邊的聲音立馬傳來。
“我現在在你小姨這邊,把那小姑娘帶來見我,我看看是什麼天仙下凡,能惹得你犯渾,你還帶著你小姨一塊陪你瘋。”
剛入夜的京市,暗下來,給人一種終於能松口氣的感覺,沈弗崢俯身趴欄杆上,看街道上零星幾個路人,像散步,像歸家,瞧著很闲適。
剛經歷一場情.事,他還沒來得及洗澡,身上松松套著沾染氣味的睡衣,皮膚上有黏重感,但腦子很幹淨,像淋洗過一場春雨,前所未有的輕松。
所以即使面對質問,他此刻也能語調平靜地對著電話說:“她是真可愛,小姨才會喜歡她。”
“你喜歡的東西,哪一樣你小姨不喜歡?她一貫是閉著眼睛支持你!”
何瑜不是輕易動氣的人,她教沈弗崢面善心狠這麼多年,自然是自己已經做到十成十。
沈弗崢輕聲問:“那你為什麼不能支持我?”
“那是章載年唯一的外孫女,我都想不到,你是怎麼找上這麼個人的!”
“你想不到?我對章老先生的孺慕之情不是你一點點教出來的?他的掌上明珠,我也視若珍寶,你應該像小時候那樣誇我才對,我學到了精髓。”
“沈弗崢,你瘋了?”
被罵瘋了的人,聲音冷靜至極又不失條理:“我是真喜歡。我現在給你的建議是,不要著急表態,事關章老先生,要先看看爺爺的反應,第一個拿這件事去爺爺那兒慫恿他反對的人,不會有好下場,無論爺爺,還是我,您懂的。”
誰第一個瞧輕了章載年,沈秉林即使本心裡也有反對意見,也會對這個人心生不悅,往日那些對章載年的尊重,不過是做給他瞧的戲。
而沈弗崢不悅,自然是因為鍾彌。
何瑜冷靜下來,卻不由感慨說:“這兩年我越來越有種感覺,我不是你的母親,我是你在沈家的一個股東,即使心不在一起,力也要往一處使。”
“是嗎?我以前也曾這樣懷疑過,我不是你的兒子,我隻是你用來討歡心的工具。”
隔著電話,不知怎麼,何瑜卻跟看到沈弗崢說這句話時冷漠的表情似的,心頭不適一跳,將她原本準備說的話,通通壓在喉嚨裡。
聽筒裡安靜了幾秒。
他有一段特別渴望把道理跟人爭個明白的年紀,但已經過去了,過去很多年,他現在已經不在這種無意義的事情上浪費時間。
所謂道理,說盡了,也不過一面經風就倒的紙牆,隻有絕對的強權,才能使人絕對地順應。
或許他慢慢成為了他曾經最不喜歡最不能理解的那種人。
但還好,他也從不回頭看。
他緩下聲音,又用那種一貫溫和的聲線說,“不過,我很快就不這樣想了,我們是一家人,所有利益都是我們共同分得的,這樣的合作關系裡不可能有受害者,要往好處想,這是互相成就。”
冠冕堂皇的話,被說得嘲諷意味十足。
這份話不說絕的體面,何瑜聽來,隻覺得心更冷。
在這兩廂沉默裡,沈弗崢能感覺到何瑜復雜的情緒。
母慈子孝的戲,演久了,演得像真的一樣,現在戲崩了,另一方的確很難唱。
最後沈弗崢疲於應付留下一句稱不上安慰的安慰,“我們之間還是有母子之情的,前提是大家得互相尊重一些。”
房間裡,再次有開門響動。
鍾彌迷迷糊糊轉過身來,床邊隻開了一盞很暗的夜燈,門打開,外頭偏廳明亮的光源勾勒他的身影,幾秒後,門再合上。
他又融進臥室旖旎的昏光中。
她躺在枕上的睡顏柔軟,清傲的眼睛本該像提防人的小野鹿,卻在他走近時,流露出更親昵的神態來。
“是跟誰打電話呀?不會你晚上還要出門應酬吧?”
沈弗崢重新躺回她身邊,低聲說:“不出去,今晚陪你,等你再睡一會兒,帶你出去吃飯,剛剛不是說想吃螃蟹嗎?”
提到螃蟹,鍾彌忽有奇思妙想,不著急閉眼睡覺了,揚起小臉問他:“你猜猜我現在是什麼?”
“漂亮的小貓。”
鍾彌失望一嘆:“你這個人,好沒想象力啊!”
沈弗崢問她:“那你是什麼?”
鍾彌兩手託著自己的下巴說:“我現在是發酵的葡萄。”
願意改變自己,為絕配付出代價。
鍾彌抱住他,往他懷裡鑽,哝哝說著,“喜歡京市,最喜歡你,你是我喜歡這個城市的全部理由。”
“都是真話?”
鍾彌在他胸前仰頭,露出一抹俏皮甜笑,翻他曾經的語錄回復:“你也是成年人,有些話要自己學會分辨和質疑。”
第59章 太年輕 或許他就喜歡我這樣
九月份, 鍾彌跟著舞團去外地演出。
再回來時,京市最好的秋天已經過去,常錫路到裕和裡一帶的法桐, 樹葉繽紛飄落,每天都有環衛工人沿街清掃。
聽到樓下有聲音, 她正收拾行李箱裡帶回來的衣服,手裡還抓著薄衫就小跑到陽臺, 朝下去看。
——導遊穿顏色醒目的馬甲, 帶著一小隊遊客剛剛過去。
鍾彌目光靜靜停住,腦子裡不由浮現因藝考培訓第一次來京市,跟媽媽坐出租車路過這裡的場景。
許阿姨上樓,敲了敲房門說,上周鍾彌有個快遞, 是咖啡店的人送過來。
鍾彌想起是什麼, 隔著門回復:“我待會兒自己拆。”
是從州市寄過來的那件重工的珍珠白旗袍,她當然不會留常錫路的地址,否則淑敏姨一看地址就知道了, 肯定大事不妙。
包括之前那次讓淑敏姨寄書房的畫, 也是叫寄去咖啡店。
東西到了, 店員會幫忙送來這邊。
她在電話裡跟淑敏姨說的是,我平時工作忙, 寄去家裡我不一定在, 寄去我公寓樓下咖啡店,那兒我有熟人。
誰能想到, 一句話裡, 撒了三個謊。
她也數不清跟沈弗崢在一起後, 自己跟家裡說了多少謊了。
旗袍取出來, 掛進衣帽間,鍾彌手指撫著領口處的刺繡,想著天氣漸冷,今年估計沒機會穿了,這旗袍隻能這麼不見光地掛在這裡。
由此,她想到自己。
還沒跟家裡坦白。
要是章女士知道實情,會不會也像她憂心這旗袍一樣,憂心她,隻能不見光地住在這裡。
也預想過跟媽媽坦白的場景,就現在的情況而言,她發現自己無論怎麼解釋,都會表現得像一個被戀愛衝昏腦袋、不顧後果的小姑娘。
媽媽,他喜歡我,他答應過我,他怎麼樣……
隻會讓媽媽更擔心。
即使不想承認也必須承認。
除開沈弗崢,她手裡沒有一張能打的牌,她也不具備主動去找他家裡人對話的能力。
也好像就明白了,靳月曾經在自己面前崩潰流淚的心情,小麻雀落進水裡,不被嗆死都是好事,拿什麼去爭。
九月初,靳月參加路演活動,跟鍾彌在同一個城市,本來想約著見一面,但最終因時間湊不到一塊,隻能改約回京市再見。
那次聊天,靳月說她不想拍戲了,之後打算歇個半年再考慮未來。
當時看著屏幕上“未來”兩個字,鍾彌不知道這裡頭還包不包括旁巍。
京市的局勢變幻,她從不參與,但也隱隱從沈弗崢那兒聽到一些風聲,自去年冬天旁老爺子去世後,旁家的情況一直很不好,如今更糟。
說完自己的近況,靳月又問她:“你和沈先生還好嗎?”
“還好嗎”要怎麼定義?鍾彌想了一會兒,說挺好的。
有時候戀愛就像一場豪賭,越講不定的東西,越看運勢,要有點必勝決心。
中秋這天,鍾彌上午自己開車去了一趟酒店。
節假日路上堵,從後視鏡看後面的車流情況,她也看到鏡中的自己。
一身亞麻色的無袖連體裝,帶黑超墨鏡,偏中性的打扮配她在外一貫懶得笑的冷臉,出奇得搭,顯得這姑娘有個性。
要是換身仙氣飄飄的裙子,效果立馬不一樣,遇五個熟人三個要問,彌彌,今天心情不好啊?
好像她不笑,就天生帶著清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