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得寸進尺才是她跟著沈弗崢學到的精髓,她把餐勺放盤子邊,跟挑菜工提改進意見:“筍丁放這裡吧,不然我還要一粒粒夾,我想吃大口的。”
沈老板慢條斯理,任勞任怨,過了一會兒,問她:“你那個畢業匯演是哪天?”
“下個月,可能要到月底,具體時間還沒通知,我們學校的禮堂從我進校開始就說要翻新,四年了,沒什麼大動靜,這回又有消息說,禮堂要換新設備,我都要畢業了,這次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沈弗崢聽後應了一聲,將剔完刺的魚肚放在鍾彌盤子裡,又去夾青菜,審美好的人,連布菜都能擺出米其林三星的感覺。
鍾彌覺得自己失策。
喊他過來陪坐,明明是想讓黑心資本家也體會一把被人壓榨的苦,將心比心,但看現在這個樣子,哪裡有苦?他分明樂在其中,像成年人返璞歸真在玩過家家。
沈老板開心得很。
“夠了!太多了,我吃不掉。”
“吃不掉也要吃,你每天就往肚子裡塞那麼點東西,頭不暈?”
大學上形體課,老師拿著體重秤開課,訓練服輕薄貼身,腰上多一點肉都藏不住。
當然有餓的時候,舞蹈生哪是那麼好當的。鍾彌說:“我都習慣了。”
“已經瘦成一把骨頭了,三餐要正常吃,我讓老林給你找的營養師……”
鍾彌搶過話,心虛地先抱怨起來:“那個營養師沒用。”
沈弗崢笑了:“彌彌,做人不能這樣。你照著人家說的吃,才能說沒用,你天天給廚子放假,叫人家別做你的了,這不能說人家沒用。”
沒想到他連她天天跟營養師鬥智鬥勇都知道,想诓也诓不過去了,鍾彌一下沒了聲,埋著頭,在碗沿乖乖扒飯。
他使筷子,把浸過湯的無刺魚肉墊在白米飯上,鍾彌用筷子默默卷進嘴裡嚼,他又放兩片杏鮑菇,鍾彌也吃掉。
Advertisement
他還要伸筷子。
鍾彌終於忍無可忍:“可以了,你在填鴨嗎?”
投喂欲已然得到滿足,沈弗崢看看腕間的表,哄她再喝半碗湯,說:“你收拾一下,十分鍾應該夠吧,待會兒我送你去上學。”
鍾彌面露離譜之色,放下碗,大聲強調:“什麼去上學!我是老師!”
他的抱歉毫無誠懇,話語淡淡,卻極力展現誠心:“是,老師,鍾老師,對不起。”
鍾彌又氣又想笑,趕著時間懶得再多計較。
她沒從城南去上班過,坐上沈弗崢副駕駛,撿空補一個禮節性的淡妝,化妝那會兒就在擔心,會不會遇上堵車。
大概是心誠則靈的“福報”,最後還真堵在路上。
上班這麼久,不說兢兢業業,鍾彌從沒遲到過,總是提前到教室裡等著家長送小朋友過來,有的家長送孩子匆忙,孩子一丟就走了,她還會幫著換舞蹈服。
鍾彌覺得是開車人的緣故。
開車那人手搭在方向盤上,向她陳述事實:“就算是老林來開,也不可能在前後堵車的情況下飛起來。”
還好沒有堵很久,擔心遲到,她在車上就給同事發信息叫她幫忙先去教室照看。
最後一腳剎車趕在三點前。
但鍾彌不讓沈弗崢把車停正門樓下。
之前隔壁教民族樂器的女老師下班被一輛卡宴接了幾回,傳到鍾彌所在舞蹈班的八卦就已經離譜到母憑子貴這種離譜程度。
這輛碧璽綠的添越往門口高調一停,B字車標,吊打卡宴,從現在到下半年,她估計都得承包這棟教輔樓裡當茶餘飯後的女主角。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鍾彌火急火燎下車,丟三落四。
沈弗崢在敞開的車門裡,老父親一樣操心地喊她:“鍾老師,水壺沒拿。”
鍾彌跑回來拿水壺。
剛走兩步,那道帶著一點低啞,能做電臺主播的悅耳男聲又喊她:“鍾老師,外套,下車都不覺得冷?”
鍾彌再返回,他從後座撈來羊羔絨的外套,貼心將袖口拎好,正對著車門,鍾彌彎身進去伸胳膊套上袖子。
她以為總算大功告成,還有五分鍾給她飛奔上樓,綽綽有餘。
“鍾老師。”
鍾彌真的要發火了,尤其這人氣定神闲,臉上還帶著好看的笑。
“還有什麼啊?”
“我。”
鍾彌屏一口氣,分出三十秒,跪進副駕的棕色座椅上,身子前傾,在他臉上吻了一下。
猶嫌不夠,含怨帶恨,不打招呼地在他下颌角咬了一口,也不管沈老板接下來有沒有行程,能不能臉上頂著一個牙印見人。
咬完就想溜,沈弗崢一把掐住她下巴,氣不成氣,笑不像笑:“小貓變小狗了,還咬人?”
鍾彌還鼓著嘴,打一下他的手臂,但那點力,痛都不痛,他也沒松。
“我要遲到了——唔。”
末了聲音被吻住,他比她溫柔得多,親完說:“下班去我那裡,我讓老林來接你。”
鍾彌掙開他,車門摔得瀟灑。
“不去!除非你自己來接,我才不在你家裡等著你回來呢。”
京市的春,多風,常有沙塵,空氣也總是灰濁,那些古詩詞裡千百年寫盡的柔風細雨,桃紅柳綠仿佛和這個城市從不相幹。
那天鍾彌的背影,裙角與長發飄飄,很有幾分行於春風的詩情畫意。
隔擋風玻璃,沈弗崢看著她即將在轉角消失,似乎知道他沒將車開走,在目送,她還朝後揮了一下手。
他笑了聲,收回目光,側過臉,在車鏡裡照過自己下颌的印記。
還挺深的。
整個四月京市都沒什麼好天,下雨泛陰冷,暖風起沙塵,而且沈弗崢很忙,有半個月都在城南辦公,應酬也多。
他叫鍾彌過來住,她說這房子太大,沒煙火氣,總是不情不願,他問她不喜歡哪兒,她一時講不上來,就說總之不喜歡。
鍾彌生日那天,客廳裡杵著好幾個設計師,一看設計師的衣著打扮,就知道擅長什麼風格的都有。
“不喜歡哪兒,讓人都改了。”
鍾彌故意說:“那要是我連房頂都不喜歡呢?”
沈老板想都沒想,手一抬:“掀了。”
他拉著鍾彌的手,哄著,“你不喜歡就掀了,成不成?”
鍾彌這才答應過來陪他住幾天。
那陣子辦公應酬事情一樁接一件,又多又雜,沈弗崢忙得幾乎抽不開身,就差把一天拆成兩天用,一半投入工作,一半忙著跟鍾彌換姿勢睡覺。
那也是他辦公效率最高的一段時間,越忙越是要將事情安排得有條不紊,擠著時間跟鍾彌見面,能一起吃飯就一起吃飯,沒工夫碗筷相交,就直接脫衣服床上相見。
以前談過戀愛,那時候二十歲左右應該更年輕氣盛一些,可能是對象不同,彼此都虛偽利己的話,雖然方便理解,但好像很難做到身心交付。
他對熱戀期沒體驗,也沒概念,甚至不曉得這種荒唐的東西居然可以在他身上存在。
是有一天,他坐在興趣班教室外的塑料長椅上等鍾彌下班,等了很久很久,才忽然想明白,原來他每天都想見她,是因為在跟人熱戀。
那天應酬到下午,手上忙了許久的項目終於結束,賓主盡歡後,盛澎邀人開泳池趴續第二攤慶祝,沈弗崢沒去,他一貫對這種熱鬧不太感興趣。
喝了酒,他叫老林開車。
鍾彌上班的地方在一個不大熱鬧的小廣場,旁邊的寫字樓因逢周末白領們休假,看起來有點清冷,附近就有一個商業廣場,襯得這邊的地理位置就不算好了。
樓下一排餐飲底商看著就蕭條,五家有三家玻璃門上貼著轉讓單子。
之前都是在車裡等人,這棟樓,沈弗崢還是第一次進來。
繞一圈路,才找到上樓的電梯。
八樓一排都是補課機構,從小語種到各色樂器,大同小異的雙扇玻璃門,裡頭前臺的燈光都明亮,襯得走廊巴掌大的小頂燈欠費一樣昏暗。
他一貫都是氣定神闲的,即使喝酒,也從沒有醉到不清醒過,所以他確定自己是對鍾彌不夠上心,居然怎麼也想不起來,她上班的舞蹈機構叫什麼名字。
但也好找,甚至都不用他逛完一整圈比較,就有一個從衛生間出來的女老師主動問:“先生找人嗎?”
被人領著,順利找到地方,他給鍾彌打了一通電話,沒人接,也就算了。
算算時間,她現在應該在上課。
於是幹坐了一會兒,他拿出手機,發去一條短信,告訴她,他在機構外的走廊長椅處等她。
那會兒是下午四點多,他就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旁邊一家教的是民族樂器,裡頭傳來曲不成調的樂器聲音,外牆上三張碩大廣告板,帶照片寫著師資介紹,他無聊到一行行看完了。
鍾彌看到信息時,距這條信息發進她手機裡,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她不知道沈弗崢會突然來找她。
匆匆忙忙找出去,看到沈弗崢坐在走廊一張長椅上。
這邊來學樂器的都是小朋友,天賦不夠,嗓門來湊,隔一扇毫無隔音的玻璃門,葫蘆絲吹得像百十隻公鴨打鳴。
他兩臂撐在膝上,微抬著頭,眼瞳被明燈照出一片靜然的光影,那副模樣,似乎真的在聽。
鍾彌沒忍住,噗嗤一聲笑,想到之前自己彈的一手爛琵琶,有點心疼他,怎麼一回兩回都是這些不成調的東西折磨他耳朵。
聞腳步聲,沈弗崢轉頭看見一雙瘦白腳踝,視線一抬,瞧見昏暗走廊裡,由暗至明款款走來的鍾彌。
他直起腰,特認真問她:“你知道這練的什麼嗎?”
鍾彌靜心一聽,耳朵遭罪也猜不出。
他說:“《月光下的鳳尾竹》。”
鍾彌面露訝異:“你就一直在這兒聽嗎?”
這人站起身,八風不亂的情緒終於被問出一絲波動,深受其痛地一閉眼,再睜開,說:“不然呢,我還能進去撅了杆子嗎?”
鍾彌捂著嘴笑,沒見過沈老板這麼受罪的樣子,他耳根下有一點紅,走近,又隱隱聞到一點酒氣,
鍾彌忽而看他,問:“你是不是喝酒啦?”
他伸手臂把鍾彌抱到懷裡,雙臂環擁,緊緊摟著。
仿佛在這兒等了這麼久,隻是為了這一刻抱抱她,跟她親近,他衣衫薄,體溫燙人,臉上還有點未散的熱氣,貼在鍾彌脖頸細膩的皮膚上,低低說著:“中午喝了一點,我沒有醉,就是想你。”
“前天才見過,才過一天。”
她皮膚裡溫暖清新的味道,既有醒神作用,又好似是另一重迷醉。
他那會兒一點都放不開。
“一天也久。”
鍾彌也不禁心旌動搖,他微帶酒氣的滾熱懷抱像是已經將她融化了一部分,她做無用功輕輕掙了一下,也輕輕地說:“我還得回去一下,還有二十分鍾才下課,待會兒家長都要來接了。”
他說:“我是來接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