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可一走近才曉得,月不在窗,月在天上。
鍾彌低聲:“知道你的身份後,我有點……”
她想為這復雜的怯退找一找形容詞,毫無未來可言不知道怎麼講才不至於太劣勢。
沈弗崢也不急,隻說:“那你再看看。”
說的好像他是什麼鋪子裡的尋常商品,允許她貨比三家似的。
鍾彌問:“你不問問我想象中的你是什麼樣子嗎?”
可能夜深了,他淡淡一笑,揉高挺的鼻梁骨,眉眼間有些許疲態,更顯玉質溫潤。
“就算知道了,我也不能天天演給你看,彌彌,我也會累。”
那最後四個字,叫她心弦猛然一跳。
翻手為雲覆為手雨的人物,打個響指四九城就有雷霆,偏在她面前這麼一副示弱姿態。
她當然會忍不住心疼。
她舍不得他累。
鍾彌曾經以為,自己做不到穿一雙不適合的鞋,削足適履,走到沈弗崢面前。
但事實是,如果他需要人陪,而且是隻要她來陪,原來她可以光著腳飛奔到他身邊。
夜雪忽降,電壓不穩,燈芯短促閃了一下光。
外頭劇組還沒消停,大批器材道具要在明早前搬運完,磕磕碰碰,人聲突兀湧過來,一陣嘈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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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室內,鍾彌斂下長長睫毛,鎢絲燈的昏黃光暈,在她眼下,照出兩片小小的灰影。
她腳心踩著被窩裡的暖水袋。
那裡,熱得不像話了。
第30章 懸空時 愛欲是風中火炬
鍾彌睫毛低低斂著, 沈弗崢以為她起了睡意,正起身說著明天的行程安排。
“那我先走了,明天早上——”
鍾彌見他起身, 手指抓在被沿,眼睛又抬起來, “你能不能,先不走啊?”
房間安靜, 即便話如落針, 也可聞。
沈弗崢先是俯看著她。
“怎麼了?”
他眼底有淡淡的一抹愉色,瞧人清明,再說這話,好像是已經知道她的心思,隨著她, 配合她。
很想拿一面鏡子來照照, 是不是此刻什麼情緒都寫在臉上,鍾彌頰面不由發燙,聽到外面機械落地的響:“外面有人, 我現在閉眼會有點害怕, 你能……你能等我睡著了再走嗎?”
沈弗崢用行動回答, 將臺燈亮光調至最弱,坐回床邊那張椅子上, 分著腿, 向前弓著腰,握了一下她搭在被沿的手指尖, 給她安心。
“睡吧。”
那晚的入睡體驗非常神奇。
她以為有沈弗崢在身邊, 自己會很難睡著, 但說希望他等自己睡著再走的話已經放出去了, 本來打算閉著眼裝睡,聽他腳步聲離開。
可一想到裝睡被發現會更尷尬,她裝得特別認真,心無雜念,放松呼吸,沒想到很快真的把自己裝得睡過去了。
窗簾沒拉嚴,小小夜雪後是晴日,清透陽光刺進來,撐明整個房間的亮度。
鍾彌睡飽自然醒,在被子裡翻身,悠悠睜開眼,正在抻勁的纖瘦身體隨著映入眼簾的畫面,緊急按下暫停,整個人直接僵住。
她看著某個方向,眼珠又轉去看窗外的早晨。
證明一夜真的已經過去。
那盞微弱的臺燈依然垂首盡職工作,昨晚照房間,此刻靜靜在男人臉側亮著,給那副本就好看的五官添上出塵光影。
鍾彌屏息般靜望。
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了目光,還是門外頭路過的人聲吵,趴睡在桌子上的男人有蘇醒兆頭。
有人說,睡醒時最無遮掩,最能反應一個人的本心。
他大概是跟溫和一點都不沾邊的,眉心下意識冷肅擰著,眉眼間的蔑然之感叫鍾彌陌生。
他轉脖子向鍾彌看過來,見她呆呆睜著一雙大眼,臉上還是睡懵的狀態,鼻音淺淺溢出,更勝以往的醇沉,相比於笑意,鍾彌更願意理解成一種輕松懶散。
“醒了?”
那種陌生感從心頭快速劃過,不留痕跡,鍾彌看著眼前更為熟悉的沈弗崢,點點頭:“嗯。”
想到什麼,她起身下床趿上拖鞋,去翻行李箱,“你……怎麼沒走啊?”
“昨天外面動靜一直沒停,怕你半夜醒了,身邊沒人會又害怕。”
她蹲在箱子邊找東西,聲音從她背後傳來。胸腔一浮,鍾彌像當頭被擊中,翻到洗漱用具的手,麻麻的。
有腳步聲走近過來。
“在找什麼?”
“牙刷和毛巾。”鍾彌正想起身,肩頭忽有了重量,她的毛絨外套落下來,覆著她的雙肩。
她抓起衣服攏了一下,另一隻手伸出去,“給你,都是新的。”
從沛山坐上車去省會機場,車程長,途中鍾彌拆開臨行前靳月塞給她的一盒蛋糕,迷你的肉松小貝,一口一個,她一手往自己嘴裡塞,另一手遞去給旁邊聽電話的人。
他低頭用嘴接。
鍾彌轉過頭,看著他提一瓶水闲闲喝的樣子,一時憋悶無話,他真的很有本事,順手分享變成曖昧投喂這事如果鍾彌提出來了,會襯得是她自己想入非非。
他真的就是天生一副沒空兒女情長的樣子。
真的是天生的嗎?
鍾彌又開始好奇,不由想到昨晚的對話。
相親節目裡,燈亮燈滅代表心動與否,可人在戀愛裡的情緒如波浪起伏,從不是非明即暗。
更像是一個不正常的燈泡,忽然上頭的時候愛生愛死愛到一瞬間就要想到地老天荒,燈泡亮得像要隨時爆炸,除了眼前這個人,什麼都不想管了。另一些時間,又似電壓不穩,時閃時滅。
愛欲是風中火炬。
風時湧時靜,火形狀不明。
到機場時,天快黑,上了飛機,起飛不久,頭等艙內安靜。
鍾彌聲線低平問:“你留學的時候,會經常回國嗎?”
“不是很頻繁,那時候不是很喜歡國內的環境。”
“原來還有你不喜歡又沒辦法改變的東西啊?”
鍾彌那雙笑眼太傲慢,彎著的時候少,肯費力簇起來,無論真心假意,都討人喜歡,好像能讓她笑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很多。”
鍾彌對這回答不懷疑。
隻是會想,令他煩惱的東西,可能常人很難共情,也不必問那是什麼煩惱。
何不食肉糜。
在州市,他說過他本碩都讀哲學。
“所以你回國也才四五年嗎?”
“八/九年了。”
鍾彌面露疑惑:“八/九年前,你才二十剛出頭唉,跟我現在差不多大。”
沈弗崢看著她說:“我讀書早。”
鍾彌歪頭:“多早?神童嗎?”
他忽的笑了一聲:“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我是很懶得動腦子的那種人,隻是小時候——”那點輕松仿佛燒過的紙,稍一碰,碎得徹底,他恢復平靜溫和的樣子,自然地將延伸折回問題最初,“我二十一歲碩士畢業,所以回國八/九年了。”
她輕輕“哇”一聲:“世界的參差,有人二十一歲碩士畢業,有人二十一歲本科畢業證還沒拿到。”
他伸手過來,食指曲著,指節輕敲一下鍾彌額頭。
“好好讀書。”
鍾彌衝他糾正:“我是舞蹈生,而且大四了,沒那麼多書要讀。”
恰好空姐這時過來送飲料,蹲在他們旁邊服務,鍾彌瞥見對方收下巴偷偷抿嘴笑,她想在外人眼裡,剛剛她和沈弗崢聊天的樣子應該挺甜的吧,一個俏皮漂亮,一個矜貴穩重,放在一起都像電影。
可她知道是裝的。
她在裝,他也並非完全真實,就像風抖了火,不想熄滅,就得用手去護一下。
從機窗往外下看,夜還沒有黑到徹底,城市籠在黑絲絨和無數燈火碎星裡,地平線盡頭卻仍有一線橘輝沒有燃盡。
將夜之時。
鍾彌忽然有一種感覺,他這次來沛山找她,他們同歸,並不是一個結果,隻是剛開了一個頭。
黎明尚遠。
“那應該要實習了,之後打算做什麼?”
鍾彌正要回答,卻察覺自己的手被人攏住,很暖的掌溫,沈弗崢將問題擱置一旁。
“手怎麼這麼涼?”
上飛機脫了外套,鍾彌也不覺冷,隻是被這麼一握,對比之下,才發現手是冰的。
“我好像,一到冬天就這樣,四肢都很容易冷。”她開玩笑說,“大概是手長腳長,血液循環很慢吧。”
他掌心裹著鍾彌指尖,搓一搓,替她生熱。
人一定會在事後某一刻清醒,甚至是後悔。
再思及昨夜種種。
那氛圍太好太好,便有了一點品物皆春的意思,明明提醒過自己,鏡花水月不當真,卻還是忍不住沉淪。
航程過大半,鍾彌從舷窗外移回視線,周遭安靜,一點細響都能清楚聽見,她昨晚睡得很好,所以這會兒沒有睡意。
而昨晚那套臨時組合的桌椅,完全違背人體工學,大概讓他睡得非常累,這會兒沈弗崢已經在旁輕闔上眼,面龐疲態裡呈現一種靜默之感。
鍾彌稍稍低下頭,去看他的手,修長指節分明有力,有種天然的叫人親近的安全感。
她動了動指尖,觸碰到他的食指。
一點點勾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