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怕你摔了。”
鍾彌本來想著就象徵式搭一下他胳膊。
她是很矛盾的人,被彭東新為難,她毫無抗爭精神, 卷了包袱就打道回府。
可面對沈弗崢,潛意識明明也有危險提示告訴她不該向前, 但她仍有逆心,偏偏想證明自己是不怕的。
就比如此時, 快要落到他腕骨上的手, 向前一移,滑入他手心。
“那你要扶好我。”
室內樓梯陡窄,卻不長,轉過彎就能瞧見門口街道上燦爛的陽光。
鍾彌與沈弗崢第一次牽手,一階階往下走, 由暗至明。
她腳下謹慎, 不敢出錯。
好似由前輩領著初登場,因為是新手,越發想演出遊刃有餘的身段來, 與之相配地接穩對方的戲。
出了小飯館, 沈弗崢接到一通電話, 單手劃屏接聽,另一手沒松開鍾彌。
甚至與電話裡的人說話時, 他也沒有幹晾著身邊的小姑娘, 而是側過來,輕輕垂眼看著鍾彌, 分一些心與電話裡的人溝通。
而鍾彌趁著這近距離又無需出聲的時刻, 肆無忌憚仰頭打量他, 就是單純欣賞男色的打量目光。
沈弗崢被她盯出嘴角弧度, 露一抹奉陪的笑。
鍾彌有點怕跟他這樣對視,又低下頭,裝作對他掌心好奇,專注研究,給他的視角裡隻留一個發頂。
他那通電話不長,很快結束,原本松松攤著任鍾彌捏撥的手掌忽然平平抻開。
Advertisement
隨即話聲從鍾彌頭頂上方傳來。
“你那回送我的小桃木無事牌隻說能闢邪,命犯孤星,要怎麼解?”
忽然提到先前她胡說八道的話,鍾彌面上一灼,柔軟的食指指腹順著他幹燥的手紋長長一劃:“這個——比較難解,要慢慢解。”
“能解就好。”
他一本正經配合她的胡說八道梅開二度,“不然我擔驚受怕死了。”
實在沒忍住笑,鍾彌將他的手用力一甩,發現這人比她還厲害:“你少胡說八道了。”
“我的小桃木無事牌你沒扔啊?”
“怎麼會扔。”
鍾彌抿抿唇:“那又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
“那你得再送我一樣。”
鍾彌不解:“為什麼?你嫌棄不貴重?”
他回答說:“因為我需要比較,別人送的東西再好,無法跟你送的東西比較貴重,我目前隻有這一樣貴重的東西,可你說它不貴重。”
鍾彌忍笑望著他,細細琢磨,隨後一歪頭,拿眼梢覷著他說:“大、奸、商!”
“你都不付出,隻想收禮物嗎?”
她故意這麼說。
話落,薄薄的眼梢皮膚倏然感到一小片稍有壓力的溫熱。
沈弗崢掌心虛虛籠著她的側臉,拇指指腹按在鍾彌覷他的眼角,小幅度輕輕蹭著:“我怕拿出來的東西,你不肯要。”
這話似乎比他指溫還燙人。
鍾彌偏頭想躲開,西斜日光猛然晃進她眼底,她眼睛眯了眯,心與視力仿佛一同陷入突如其來的模糊狀態。
沈弗崢把她往身邊拽了一步,借身高替她擋住強光。
鍾彌靜下來想,或許不是不肯要,而是她要不起。
她不願在這種低落的情緒裡輾轉多留,便狀若輕松問起他剛剛那通電話,好像是有人約他見面,或是公事,或是一些瑣碎應酬。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原因,他剛剛在電話裡說往後推半個小時。
鍾彌本來想說,如果你有事你就先去忙。
沈弗崢說:“先送你回學校,晚上來接你一塊吃飯?”
鍾彌不知道他原來是這樣安排的,仗著那一點心頭熱意,找事一樣地企圖扣莫須有罪名:“是不是你待會兒要見的人,我不能見啊?”
沈弗崢說不是,還真坦坦蕩蕩帶上她,他說裡頭還有一個人,鍾彌也見過的。
旁巍。
上了車,司機老林跟她打過招呼,喊一聲鍾小姐,隨即啟動車子,往一處鬧中取靜的酒店開去。
這家酒店挺有意思,進入挑高的大廳,穿過後現代風格回廊,最近搭了場地,有一場小型裝置藝術的展覽,立意還蠻高的,中西方文化交流。
旁邊一條曲徑通幽的細長走道,綠植掩映著入口,據說後面有一家店,專做西裝。
地點偏到九曲回腸,沒人領著,步行導航都進不來,開在這種地方的店,好像生怕被人找到,自然不追求門庭若市。
看完裝置展,沈弗崢問她對那家西裝店有沒有興趣,那店也有年頭,從一個意大利布商手上接過來的,跟州市的寶緞坊有點像,一西一中,一個做男裝一個做女裝。
鍾彌說去看看。
卻在心裡想,寶緞坊可不是什麼會員制。
中國人講究來者是客,VIP是老外喜歡劃分客人的東西,就不說這種私人定制了,連各大奢牌也酷愛飢餓營銷抬身價。
這會兒過去時間有點緊,那家老店光是袖扣可搭配的材質就有一百多種,布料更是豐富到能看得人眼花繚亂,兩排古董成衣隔著玻璃講述西裝發展史,不亞於小型博物館,草草看不完。
他問是待會兒見完人帶她去看看,或者他現在找個經理過來帶她去。
鍾彌說:“等你帶我去看。”
後面的一波三折鍾彌不能預知,不然這會兒她就應下後者,跟著經理去參觀西裝店,也不會碰見不想看見的人。
兩人往商務區走,鍾彌回憶起他並不常穿西裝,甚至她從沒見過他穿西裝,州市晚宴那次,他也隻是穿了件稍挺括正式的襯衫。
唯一見過的他的西裝,還是他送她去寶緞坊取旗袍那次,她淋了雨,拿他的西裝往自己身上穿。
鍾彌問他:“你是老主顧嗎?”
“談不上,家裡一個親戚開的,每年總得去個一兩趟,照顧人家生意。”
想到京郊那家園林一樣的私房菜館,鍾彌失笑:“沈先生需要照顧的生意真多。”
這是調侃。
沈弗崢卻笑著偏頭,從容應和:“所以有時候會覺得很累,也覺得很沒意思。”
鍾彌嘴唇稍稍動了下,沒發出任何聲音。
隻是看他。
他身上少見奔波感,以至於很難讓人想到他累不累這種問題。
在無數拼命轉的小齒輪面前,大齒輪撥動一格是否來之不易,物力維艱,似乎不在常人思考的範圍內。
在人生是否有意思這一問題上,不同世界的兩個人會缺乏共同語言,鍾彌沒辦法輕飄飄接一兩句話,裝作很懂他的樣子。
她本來就不懂。
視線收回室內,鍾彌遠遠看見轉角高高立著的瓷瓶那兒,走來兩個男人,除了旁巍她認識,旁邊那位殷勤跟旁巍說話的男人,鍾彌也認識。
鍾彌皺住眉。
她對這個圈子知之甚少,以至於旁巍會和彭東新認識,她不曉得該說情理之中還是意料之外。
甚至……沈弗崢跟彭東新認識嗎?
一想到這個可能,鍾彌立刻坐立難安,喉嚨口仿佛有一股灼意在幹燒,她握杯子,喝下一大口花茶,沒能壓下這股憑空生出的燥。
眼見他們要走過來了,鍾彌倉促起身跟沈弗崢說:“我去趟洗手間。”
沈弗崢是什麼反應她都沒來得及看。
鍾彌步子很快,走到稍遠稍隱蔽的地方才回頭觀察,旁巍跟彭東新快走到沈弗崢面前時結束了對話,旁巍入座沈弗崢對面,看了桌面上的茶,招手喊服務生過來,問了兩句,點了些什麼。
而彭東新跟沈弗崢打了招呼。
鍾彌對這人有幾分了解,曉得這位彭少爺不是對誰都能有這份打躬作揖的姿態。
可沈弗崢對很多人都是這副不冷不熱的態度,很難看出他待人的差異,甚至於他不認識不記得彭東新這個人,衝在旁巍面子上,他可能也會微微頷首應一下。
鍾彌聽不到他們的對話。
彭東新走了又回來,從一個女經理手上拿來一瓶酒,放在桌子,笑著說了兩句話,再度離開。
也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
鍾彌越發心慌,她怕事情會弄得復雜,也不想沈弗崢這麼快知道彭東新曾經逼她就範的那些糟爛事。
他如何反應都不好。
他如果替她撐腰做主,會讓她在這段還沒明晰的曖昧感情裡陷入更大的被動,但如果他不作任何反應,她的心情估計也輕松不到哪裡去。
一時頭疼,胡思亂想了許許多多。
她權衡不出來什麼最優解。
可能離開太久,這時手機響動,沈弗崢打過來問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酒店的淡淡香氛此刻叫人頭暈,鍾彌靠著冰冷的牆,心頭忽生本能一樣的退意。
她嘴唇嗫嗫出聲隻喊了他名字,卻沒有準備好下文:“沈弗崢……”
聽筒裡還有旁巍的聲音,正講到什麼地產政策,說那塊地皮現在限高,估計不好處理。
沈弗崢似乎隻在聽她說話,聽出不對勁,可能是起身了,旁巍的聲音便消失。
“怎麼了?要我現在去找你嗎?”
明明不是面對面,鍾彌還是稚氣地搖了搖頭:“不用——”
“我沒事的,就是……”她頓半天,似逃避又似胡言亂語,“我好像……有點困了,很困,我想睡覺。”
他在那頭低低笑了聲:“怎麼跟個小寶寶一樣,吃飽了就要睡。”
鍾彌耳根發燙,本想順話說回學校了。
沈弗崢先說:“我在這兒有間房,你去前臺讓人帶你去樓上休息,等我處理完手頭上的事,就去找你,去吧。”
要去他的房間?
鍾彌忽的神經繃緊,說話都支吾起來:“不用了,你的房間我——”
沈弗崢輕笑,打斷她,他說:“彌彌,別緊張,不用怕啊,我不是那種人。”
什麼哪種人?她有說嗎?鍾彌更加手足無措了,好像隻有恭敬不如從命這個選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