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去的地方叫璟山,在車子經過一道門衛後,仍朝裡行駛了十分鍾左右才停下。
鍾彌隔窗看見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站在歐式別墅門口。
男人在鍾彌下車後,主動上前介紹自己就是先前跟鍾彌聯系的楊助理。
鍾彌頷首:“您好,旁先生還在會客嗎?”
楊助理沒有回答,隻是伸手臂,為鍾彌引路:“旁先生在等您,這邊請。”
進園區時,鍾彌把自己的位置發給了靳月。
防人之心不可無。
這時,手機振動,靳月的微信回復彈出來,但此刻沒時間點開看,鍾彌捏緊手機,跟著楊助理去了一樓的會客廳。
熱衷文化收藏的旁先生比鍾彌想象年輕太多,三十來歲,溫潤俊朗,甚至笑起來很有親和力。
鍾彌想,老天從來不公,這些人不僅坐擁金山銀山,偏偏外貌還要脫俗出眾。
這想法叫鍾彌想到另一個人。
她愣了一秒。
面前的男人朝她伸來手:“鍾小姐,你好。旁巍。”
鍾彌與他淺淺交握:“鍾彌。很高興見到您,也感謝您願意抽出寶貴時間跟我面談。”
“這邊坐。”
鍾彌剛坐下,旁巍邊斟茶邊說:“謝沒什麼好謝的,但鍾小姐也要做好這次面談結果不理想的準備。”
Advertisement
上好的熟普洱推到面前,鍾彌沒碰,輕聲問:“不理想,是指什麼意思呢?您不願意……”
割愛這兩個字,鍾彌沒說出口,割愛聽起來像放棄什麼珍貴又心儀的東西,那幅畫就是她畫的,這麼說顯得太抬舉自己。
旁巍垂額刮了刮眉梢,一副頭疼樣子,說:“倒不是我不願意,之前我助理應該跟鍾小姐說過了吧,這畫呢,我倒不在乎真跡與否,朋友生日快到了,覺得有趣,買來打算作賀禮的。”
鍾彌靜靜聽著,點頭說:“聽楊助理講過。”
“所以,生日還沒到,也可以另選禮物,畢竟這樣一幅畫也不是很適合當禮物,您朋友和我這幅畫有什麼關系嗎?”
“本來是沒什麼關系,但今天有了。”
鍾彌蹙眉不解。
旁巍道:“今天我這朋友難得有空光臨我這寒舍,他已經看到鍾小姐那幅畫了,一見鍾情,愛不釋手。”
慢悠悠吐出的兩個成語,透著顯而易見的曖昧意味,讓鍾彌忽然開始感到有些坐立難安。
她腦子裡想到了不好的人,思緒不由朝最壞的結果沉淖不返,抵在身側的手,緊捏成拳,拇指挨個按壓其餘四指的關節,一下比一下用力,以此來緩釋內心的壓力。
她思忖許久,然後保持平靜問旁巍:“所以旁先生現在的建議是什麼呢?”
“你得跟我朋友談談,問他願不願意割愛,畢竟東西我已經送出去了,不好再自己張口要回來。”
聽到這個回答,鍾彌面上不顯,心內卻有一絲冷笑。
她猜就是這樣。
旁巍輕松翹著腿,瞧戲似的看著她笑,讓鍾彌心裡那根弦越繃越緊,隱隱有斷裂之勢。
旁巍說:“我這位朋友鍾小姐也認識,好巧不巧,他現在就在我家,鍾小姐要不要——”
鍾彌突然起身,很不禮貌地冷聲打斷:“不用了,這幅畫,我不要了,您的朋友真這麼喜歡就拿去吧。”
還沒來得及轉身。
鍾彌隻聽背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那聲音,獨有一種悅耳又從容的秩序感,替她解圍時,有融冰般的幹脆冷意,同她說話時,又如春澗詩意多情。
“真的不要了?不是說對你外公的名聲很重要?”
鍾彌倏然轉過頭。
那人站在數步之外,手上拿著她的畫,眉眼間有種久候故人歸的溫和深遠。
那一瞬,鍾彌有種解凍感。
仿佛動一動,周身就會掉落一層防備的慘白霜稜。
隻因此刻沈弗崢的出現,如溫潮漫漶而來。
似來渡她。
第14章 熟普洱 逾矩也是曖昧的一種
這些天, 旁巍也不是故意擺譜晾著鍾彌。
實在是因為沈弗崢難約。
想約沈四公子上門賞畫,他說沒有這份闲情雅致,叫旁巍自己看。
本來想把關子賣到底, 被沈弗崢兩句冷話一澆,旁巍隻得先放出點苗頭釣人過來。
這幾年, 他做古玩字畫之類的收藏生意,不僅坐舉牌方位置, 也很熟稔落錘前哄抬價格的招數。
“章載年的畫也不看?”
沈弗崢輕笑一聲:“你上哪兒弄的章載年的畫?”
並非看不起好友, 而是章載年作品不多又一早封筆,加之沈老爺子獨愛舊友這筆墨,市面上章載年的字畫作品,能搜羅到的,早十年前差不多就已經送到沈家。
現在可以說是一字難求。
旁巍便在電話裡坦白說:“真跡我這兒的確沒有, 不過我這兒有幅仿的, 仿得很妙,尤其旁邊那幾行詩,乍看像章載年, 但筆鋒老練不足, 細瞧瞧倒像是你的手筆。”
“我的手筆?”
疑問便是興趣, 旁巍繼續說:“你從州市回來拿的那把扇子,跟我手上這幅字畫上的字, 特別像, 我本來還以為誰拿了你的作品去冒充章載年,沒想到, 意外之喜, 你猜誰給我打電話了?”
沈弗崢:“不賣關子是會死?”
“唉, 你這人是真沒幽默感。”旁巍點評一句才說, “章載年的外孫女給我打電話了。她說這是她畫的,被人私蓋了她外公的章。她想拿回去。”
已經封筆的人,還有新作品投去拍賣行存檔交易,的確影響不小。
鍾彌應該很著急。
沈弗崢置身事外:“那就還給她。”
旁巍這會子裝起搖擺不定:“這……不好吧,這幅畫本來就是買來送你當三十歲生日禮物的,畫還走了,到時候你生日,我就得空手去,這多不好啊。”
“謝你掛心我的生日。”
沈弗崢不接話茬,鋼筋鐵骨,仿佛沒有七情六欲。
旁巍也懂適可而止,嘆氣說:“行了吧,你就來我這兒一趟又怎麼了,我讓我助理通知那位鍾小姐,你得過來看啊,免得回頭說我欺負她。”
沈弗崢沒應,聲音微微一揚:“你還打算欺負她?”
旁巍低低“唔”一聲,思索道:“也不算欺負,聽我助理說那位鍾小姐很想拿回這幅畫,都來京市等了好些天,一直想跟我面談,我這不是在等著你有空嗎?要是你今天也沒空過來看你的禮物,那就叫她再等一等。”
看你的禮物?
沈弗崢掀掀唇角,託詞曖昧,真不知道這所謂禮物指畫還是人。
“你幼稚得不像一個離了婚的男人。”
旁巍既平靜又有道理地說:“所以說婚姻是墳墓,我離開墳墓,返一返春不是很正常?”
沈弗崢隻得臨時推掉一場會面,叫司機改道,不往俱樂部開,下高架,去了旁巍的住處璟山。
他先到半小時,隨後鍾彌被旁巍助理安排的車子接來。
這才有了在會客廳這場重逢。
鍾彌的神情很奇怪,一雙烏黑眼睛定在他身上,從警鈴大作的緊繃狀態裡一點點肉眼可見地松懈下來,人瞧著有點失語,聯系她剛剛說不要畫時的決然,沈弗崢覺得很蹊蹺。
他望向旁巍。
後者意會錯他的意思,立馬知情識趣拂衣起身說:“你們聊,我上樓。”
不多時,樓梯上的腳步聲消失,會客廳徹底安靜,隻有茶案上還未涼透的茶,薄絲一樣散著餘熱。
鍾彌還是愣的,但不緊繃了,像單生的一株柳,局促站在沙發後。
沈弗崢邁步走近她。
“不認識了?”
鍾彌眼一眨,輕抿住嫩紅的唇,隨即說:“認識,沈弗崢。”
這是她第一次連名帶姓叫他名字,沈弗崢朝她看過去,沒說話。
“我記錯了麼?”
她小幅度努了一下嘴,是在放松狀態下無意識的小動作,沈弗崢之前在州市的宴會上曾見過。
心底忽然冒出個形容,或許不恰當,但在沈弗崢眼裡,她的確像枯死的小樹及時澆水,活過來一般散發先前那種無畏的靈氣。
“沒記錯。”
沈弗崢視線帶過她,從裙子不動聲色移到她耳邊的碎發上。
年輕漂亮其實是最沒有識別度的特質。
滿院子的花都會開,正值花季,大好時節,自然都開得轟轟烈烈,單拿一支出來也沒什麼區別。
他以前沒花過心思,以至於回京後有一度想起眼前這個小姑娘,似有一隻白羽小雀以他的神經為籠,在腦子裡上蹿下跳。
他沒騙鍾彌。
他真沒養過雀,那一刻很想養也是真的。
“想拿回這幅畫?”
“你就是旁先生說的那位朋友嗎?”
同時出聲,卻都沒回答對方的問題,顯而易見的問題也無需回答。
鍾彌又問:“我的畫,現在已經屬於你了,是嗎?”
“對——”他聲音很輕,打開鎏金紋的長盒子,看一眼,啪一下合上,那一聲很重,“屬於我。”
重到如何形容,像在心上落錘。
“旁先生應該跟你說了這幅畫的事,它不是我外公的。”
言外之意,是這幅畫並沒有什麼價值。
沈弗崢坦然回:“我個人對收藏你外公的字畫也並沒有執念。”
鍾彌想到剛剛旁巍說的八個字,一見鍾情,愛不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