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想到這裡,楊幺兒還喜滋滋了一下。
她能數到這麼遠了。
蕭弋轉而握住了她的手腕,神色復雜,似又有一絲哭笑不得。
他早該知道,無論問她什麼,都是得不出結果的。
可他心下偏又有那麼一絲的不甘,偏想要從她的口中得到一句拒絕或是表達不快的話,以此倒也可說明,她當是對著他有那麼一絲佔有欲的。
“你願意瞧見朕娶別的女人?”蕭弋又問。
其實哪裡還有再娶呢?
除卻皇後外,再沒有人當得起這個字了。
縱使入宮為妃,說到底都不過是作妾罷了。妾又如何與妻相比呢?
楊幺兒這下倒是稍作猶豫了。
娶親要花很多錢的……
她想了想說:“皇上,錢不夠。”
蕭弋失笑。
他眸光沉沉,忍不住一把將楊幺兒擁入了懷中,他在她耳邊啞聲道:“幺兒說的是,錢會不夠的。朕養一個幺兒便好了,哪裡能再養別的人?”
他親了親她的耳廓,又嗓音低啞地道:“朕便當幺兒是不喜此事了。”
楊幺兒點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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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罷。”蕭弋擁著她便要往寢宮的方向帶。
春紗一腳輕一腳重地踩在雪地裡,心下不是滋味兒。
方才皇上與皇後湊近了說話,她旁的也沒聽清,滿腦子就記得皇上說聯姻結盟的事了。
春紗滿心都是擔憂,生怕娘娘什麼也不明白,便錯失了為自己爭取的機會。
楊幺兒倒是從來都無憂無慮的。
等回到了坤寧宮中,她換下衣裳,迷迷糊糊地數著自己現有的錢,便睡過去了。
待白日裡,六公主同那個巫女又來了。
六公主又同楊幺兒坐在一處,與她講天淄國的種種事。
楊幺兒突然想起來皇上與她說的面具。
她便伸出手:“瞧瞧面具。”
六公主先前便給她瞧過,這時候自然不會遮掩,於是便當即遞給了她,嘴上還道:“下次給娘娘也畫一張吧。”
楊幺兒抓著面具翻來覆去一瞧。
紅色紋。
山河紋。
咦。
她又衝巫女伸出了手:“瞧面具。”
她抬眼望著巫女,巫女也定定地看著她,好一會兒,巫女方才一聲不吭地從背後取下了面具給楊幺兒。
楊幺兒接過來,又是翻來覆去地瞧。
金色紋。
山河紋。
咦!
楊幺兒放下了面具,指著巫女的說:“這個好看。”
六公主笑道:“都是一樣的,哪裡有更好看的?”
楊幺兒沒說話。
她實在太少言寡語了,六公主也並未覺得哪裡不對。
一直到時辰晚些,楊幺兒走了。
巫女方才一手按在了六公主的頭上,啞聲道:“她發現了。”
“她眼睛真漂亮。”六公主答非所問。
巫女:“…………”
第八十一章
與納大晉女子為妃不同。
眾人考量到新帝的身體為先, 他們自然不會催促。
但若是番邦異國前來聯姻結盟,便是兩說了。
惠帝時,大晉曾丟失丹州三座城池。丹州近鄰木木翰,木木翰乃是遊牧民族所居之處。木木翰的大王驍勇善戰,親率軍拿下了丹州三城。
而大月、天淄兩國正將木木翰夾在中間。
如今兩國肯主動伸手交好,那不正是利用起他們,來拿回丹州三城的好時機嗎?
在先帝手中丟了城池, 在當今新帝手中拿回來,傳出去也該當是一段佳話啊!
可他們的皇帝並不這樣想。
尚且年少的皇帝坐在龍椅上, 黑色的發用冠束起, 他的面容俊美,五官卻緊緊繃著, 讓人分辨不了他的表情, 更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
“稟皇上,大月國的大公主,與天淄國的六公主,都是極好的人選。這二人, 一個姿容美麗,熟知大晉文化;一個天真爛漫性情好, 年紀與皇上正相當……實是絕佳的人選。”
“皇上, 大月國與天淄國都曾表露其意,願與我大晉聯姻結盟, 但卻並不曾說要將公主嫁給誰人。依臣看, 越王殿下便是極為合適的人選。”
“皇上, 林大人說得有幾分道理。越王殿下已加冠,按理該當成親了。不如便讓大月國的大公主嫁入越王殿下府邸……天淄國公主便納入後宮。如今皇上後宮空虛,再添一人倒是極美的事!”
“皇上跟前怎敢胡言亂語!異國公主,怎能當越王正妃?何況一個收入宮中,一個卻嫁入王府。到頭來,總有一國不滿意。這哪裡是結盟,該是結仇了!”
……
朝堂上為著這麼點兒結不結親的事,幾乎吵作了一團,眾人都急著發表自己的見解。他們有的是為了跟隨前頭遮陰的大樹,有的是為了在新帝跟前博得一個熟臉,也有的是盼著後宮納了妃,這有了一個便會有第二個,將來便更好將家族女兒塞進去了……
總歸沒幾個是真心為皇上考量的。
蕭弋早先便見過更亂糟糟的場景,因而一時並無慌亂。
他的目光冷靜甚至堪稱冷漠地掃過了階下眾人,淡淡道:“此事擱後再議。”
眾臣察覺到他的目光投射到了自己的身上,一瞬便靜默了。
蕭弋沒留給他們反應過來的機會,道:“今日議程正和之事。”
比較起談論給皇上納哪國公主為妃的事,在程正和貪腐案上,眾人更有激情些,更方便他們一展口舌之才。
於是殿上的話題便生生拐向了另一個方向。
坤寧宮。
六公主趴伏在窗前,順著楊幺兒的視線望出去,她扭頭道:“娘娘在瞧什麼?是在瞧巫女嗎?”
巫女鳳亭站在窗戶外,身邊陪著那名他們從天淄國帶來的侍女。
楊幺兒搖了搖頭,道:“花好看。”
“花?”六公主伸長了脖子,大半個身子都快要探出窗外了。
一片皑皑白雪之中,好像是隱隱約約有那麼一抹綠粉色。六公主不由驚詫:“這樣遠,娘娘也能看得見?”
楊幺兒沒出聲。
但六公主直起身子,一提裙擺,便疾步跑了出去。
春紗在後頭出了口氣,低聲道:“這番邦異國來的,果然是少了些規矩。”說起這話時,她還老大一股怨氣。總覺得這六公主便是來同娘娘分寵的。
想著想著春紗就覺得心底跟針扎似的。
而楊幺兒正通過窗戶,繼續往外看。
六公主從雪地裡飛奔而過,提起的裙擺在雪地裡開出了一朵紫色的花兒。她很快便入了楊幺兒的視線內。
她三兩下鑽進披著雪的樹木間,她苟著腰,從雪地裡摸摸索索出來一朵花,一朵真花,花瓣淡粉,花莖帶著淺淡的綠,活像是營養不足發育不良的花。
六公主捏著那朵花,走到巫女身邊,與巫女低聲交談了兩句,然後她便徑直朝窗戶邊走來。
等走到了窗戶邊上,她的上半身就又趴伏在了窗上,然後她伸出胳膊,將那朵花遞到了楊幺兒的跟前。
“娘娘瞧的是這朵麼?不如便這樣更近些瞧,豈不是極好的!”
春紗瞪大了眼。
這,這天淄國公主好生有手段!
這一手竟是比娘娘當初給皇上送花時,來得還要高明!
六公主將那花兒塞入了楊幺兒的掌中,然後便撐著窗沿,艱難地爬了進去。
然後她又攤開了左手掌,盈盈笑道:“咦,我怎麼摸著這個東西了?娘娘不如現在佩上吧?”
她的手掌上躺著一隻香囊,和她先前送的那隻一模一樣。
劉嬤嬤負責收起了那個拿回宮的香囊,後來皇上還分外不悅,令人加鎖,鎖起來。
眼下這個香囊必然不是先前那個了。
但六公主卻好似未覺一般,硬要塞一個給娘娘……
劉嬤嬤正要邁出去,楊幺兒便伸手將那個香囊勾走了。
她自然不知原本的香囊已經由劉嬤嬤收起來了,便還真信了。她點了下頭,就將香囊佩在腰間了。
不多時,有宮人來求見,與楊幺兒道:“大月國的大公主,今日入了宮,聽聞六公主在娘娘處,便打發人來請六公主前往一敘。”
六公主灰頭土臉的,倒也不大在意,她抬手拍去了脖頸間的雪水,便極為光明正大地借用了坤寧宮的宮人,去見大月國的那位大公主了。
巫女倒是沒跟上,他依舊站在門外等著,冬風吹過來,吹得他身上的黑裙都飄揚了起來。
巫女突然回轉過身,問楊幺兒:“我能進來嗎?”
楊幺兒遲疑著點了下頭。
眼前的男人,很兇。
是她見過最兇的。
巫女踏進殿門內。
相比起六公主,坤寧宮眾人對他的接納度要更高些。
宮人們怕打攪娘娘的興致,便自覺地退遠了些。
楊幺兒此時慢吞吞地扭頭盯住了他,聲音低低的,仿佛說悄悄話一般地道:“你是男人。”
“你不是貴族。”
“誰同你說的?”巫女的聲音不再是刻意壓抑後的沙啞,轉而變得低沉起來,裡頭糅雜著一點兒磁性,尾音是柔的,似乎是他與生俱來的魅力。
“我說的。”楊幺兒說完,又覺得不太對勁。她又忘記了,上回劉嬤嬤和她說,該自稱“本宮”才像樣子。其實她也不懂得什麼叫像樣子,但嬤嬤說了,便當是有道理的吧。
天淄國少有這樣的自稱,巫女倒也並不在意,他黑紗下的嘴角向後勾起,扯動了略顯得僵硬的右邊面頰,他聲音更沉地道:“原來你這樣聰明啊……”
楊幺兒沒接他的話。
巫女走得更近些,然後蹲下身來,看著好像是他在對著皇後行大禮。但實際他卻隻是為了更貼近她的視線。
楊幺兒望入了他的眼眸裡。
他的眼瞳是金黃色的,像蛇的眼睛。
他的氣息噴灑出來,帶著涼意。
若是換個人坐在這裡,早就覺得背後發涼了。
但楊幺兒倒是沒什麼知覺的。
巫女見她沒有絲毫變化,這才道:“原本的六公主死透了,天淄國為回國免罪禍,便尋了斛蘭來假扮。我便想,左右死了一個,那便再死一個,由我替上,想來也不會有人發現。”
他陡然壓低了聲音,聲音裡不經意地流露出一絲寒意:“這樣的秘密,你會說給大晉的皇帝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