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到了這處宅子,平煜出入不再像從前那樣方便,從未來找過她。
她雖然思念他,但更多的是沉浸在與父兄團聚的巨大喜悅中。
傅冰獲釋的消息一傳開,每日都有從前的門生或是朝中官員前來拜訪,明明是寄人籬下,但這宅子儼然如傅家府邸一般,從早到晚熱鬧非凡,直如回到了當年傅家盛況。
傅蘭芽身處內宅,整日撫花弄草,十足過了一段悠闲時光。
她並不知道在此期間,陸晟曾攜陸子謙親自上門賠罪,更不知陸晟竟自動“摒棄前嫌”,厚著臉皮開口替兒子求親。
陸晟老臉通紅,含羞帶愧地說:陸子謙為了幫傅蘭芽脫困,曾集結了眾多武林高手,千裡迢迢遠赴雲南相幫,後在北元回京途中,兒子還不幸染了痢疾,險些病死。
一待病好,兒子便在二老面前長跪不起,懇請父親答應他上門求和,隻說此生除了傅蘭芽,他誰也不娶。
陸晟被兒子逼得沒法,這才舍了老臉,親自登門致歉。
引經據典說了一通,他隻望傅冰看在兒子一片痴心的份上,莫記前嫌,應允了這門親事。
結果自然是陸家父子被傅冰盛怒之下掃地出門。
傅蘭芽在家中待了半月,未盼來平煜的半點消息。
對平煜,她素來有信心,也很沉得住氣,整日吃吃睡睡,調養了一段時日,倒將因路上顛簸染上的虛寒給去了病根兒。
隻是四處無人時,她時常將那三塊坦兒珠取出,拼在一起放於桌上,託腮望著出神。
想起王令當時所說的事,心裡仿佛有什麼東西蠢蠢欲動。
她心知右護法如今關在詔獄中,右護法身上那兩塊坦兒珠想必早已到了平煜手中,若是五塊拼湊在一處,不知會呈現出一副什麼樣的圖案。
而此事……究竟該不該告訴父親和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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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對母親的感情極深,萬一陷入執念如何是好。
她一時間舉棋不定,直到數日後,兩道聖旨從宮中傳來。
她這些時日曾聽哥哥提起過,自打皇上從北元回來,便勵精圖治、躬勤政事,短短十來日,朝中面貌已煥然一新。
正是人盡其才的時候,傳給傅家的第一道聖旨上,便洗刷了傅冰冤獄,授予傅冰戶部尚書之職,擬待重新啟用傅冰。又恢復大才子傅延慶翰林院編修一職,封傅蘭芽為嘉怡縣主,除此之外,傅家被罰沒的家產也一一發還。
隻是,許是為了瞞下皇上曾於回京途中中毒一事,聖旨上隻大大褒獎一番傅蘭芽的品德,對她用解毒丸救皇上之事,隻字未提。
傅蘭芽正擔心解毒丸的事傳出後會平生波折,聽完第一道聖旨,暗籲了口氣。
可還未開口謝恩,宮人緊接著又宣第二道旨意,卻是給傅冰之女與西平侯幼子賜婚的旨意。
傅蘭芽腦中懵了一瞬,忍不住抬眼看向父親和哥哥。
兩人臉上都沒有半點驚訝之色,顯然平煜在求這道賜婚旨意前,已與父親和哥哥達成了共識。
想起平煜曾說要鄭重許諾要風光體面迎娶她,她眼眶微澀,心裡卻沁了蜜一般泛起淡淡的甜。
是夜,傅冰請旨進宮,隻說年老昏聩,不堪再任大用,婉拒了皇上讓他重新入仕的美意,卻將自己在獄中寫的幾篇除腐去弊的策論呈給了皇上。
皇上見傅冰身在獄中仍不忘國事,大為感動,一再挽留。
後見傅冰去意已決,索性重新擬旨,將傅延慶提為戶部左侍郎,打算即日起重用傅延慶,這才仿佛從傅家挖到了一塊失而復得的至寶一般,準了傅冰告老的奏折。
傅蘭芽得知消息,並沒覺得奇怪,父親為政多年,因著性子剛硬,在朝中樹敵眾多。
當初倒臺,除了王令推波助瀾,父親自身的性格也佔了一部分因素。
父親在獄中這些時日,多半也想通了許多事。
要是重新回到朝中,萬事需從頭開始,以父親眼裡容不得的性子,定會吃力不討好。而哥哥卻外圓內方,行事作風比父親溫和許多,一旦入仕,遊刃有餘不說,且恰逢皇上除舊興新的時候,哥哥這時候得到提拔,正可以大展手腳。
父親選擇在此時急流勇退,明顯是在為哥哥鋪路。
過兩日,傅蘭芽才從哥哥口中得知,京中人事大有變動。
王令一黨被連根拔起,朝中上百名官員落馬。
而因徵伐瓦剌有功,榮屹、平焃、鄺埜等十數名官員皆受了封賞。
一眾人事變動中,最讓傅蘭芽意想不到的是——平煜不但因護駕得力被封了鎮海侯,更從錦衣衛都指揮使的位置上調離,轉任五軍都督府都督,成為本朝最年輕的二品大員。
傅蘭芽從哥哥嘴裡得知這個消息了,怔了許久。心知平煜從不任人拿捏,這番官職變動,定少不了平煜本人的意願。
傅家人接了旨意後,翌日便搬回了傅家老宅。
因傅冰賦闲在家,親事又定在年底,剛一回府,闔府上下便開始操辦傅蘭芽的嫁妝。
家中沒有女主人,傅冰身邊更連個姬妾都沒有,他便又當爹又當娘,拿出處理政務的勁頭,極其認真地打點傅蘭芽的親事。
所幸的是,因傅蘭芽和陸子謙的親事本就定在今年,在傅家遭難前,傅蘭芽的嫁妝早已備妥,而今不過是再添些物件,並不怎麼吃力。
因著平煜連得擢升,親事又訂得突然,京中有些勳貴人家眼熱之餘,難免生出猜測。
平家那位公子一向桀骜,不知拒過多少回親事,不過到雲南辦差一趟,回來就轉了性子,竟肯應允與傅冰女兒的親事,聯想到二人在赴京途中曾日夜相隨,眾人口裡便有些瓜田李下的推測。
有一回西平侯爺做壽,西平侯夫人聽得些風言風語,勃然大怒。
“無稽之談!這門親事分明是我和侯爺在皇上面前求來的恩惠,怎叫那幫小人傳得這麼不堪?傅小姐身遭遽變,心性卻堅韌如前,路上又曾數度涉險,傅小姐卻不曾有過半點摧折之態,一路隱忍到京,終於盼到父兄出獄。這樣一個水晶心肝的好孩子,我和侯爺稀罕得不行,唯恐被旁人搶了先,所以才巴巴地到皇上面前求了旨意,又跟我那個犟驢似的三子有什麼關系?”
眾人皆知,西平侯夫人一向豁達大方,從未在人前動過怒,頭一回這般疾言厲色,竟是為了那位未過門的傅小姐,可見西平侯府多麼看重這門親事。
而侯爺和夫人都識人如炬,若是傅小姐品行上有瑕疵,怎會這般維和她?
於是西平侯夫人這一番坦坦蕩蕩的呵斥,徹底將闲言碎語鎮壓了下去。
轉眼到了婚期。
出嫁前一晚,傅蘭芽在床上翻來覆去,想起左護法之事,心知今晚是從父親口中問出真相的最後機會,怎麼也無法安寢。
輾轉了小半夜,她索性起身,穿了衣裳,由著丫鬟婆子簇擁著,前去尋父親。
傅冰父子正在商議明日宴客之事,也未歇下。
見傅蘭芽過來,父子倆都有些驚訝,“怎麼這麼晚都還未歇下?”
傅蘭芽搖搖頭,坐下,默然片刻,開門見山問道:“父親,我在進京途中,曾遇到一位夷人,巧的是,林嬤嬤十年前也曾在京中見過此人,那女子似懂駐容術,十年過去,容貌未有半點改變。且此人與母親是舊識,來京後,還曾私下裡見過父親。女兒也知此事定有曲折,更知父親一向磊落光明,卻依舊如鲠在喉,還望父親解惑。”
傅冰臉色微變。
傅延慶卻難得的露出困惑的神情。
傅蘭芽瞥見父兄的反應,心中有了結論,果然此事隻有父親一人知道,連哥哥也不知情。
屋子裡的氛圍忽然變得膠著起來。
過了許久,傅冰忽然起身,走到窗前,負手望著窗外,幽幽道:“當年父親在雲南結識你母親時,父親正好因守城中了鎮摩教的邪毒,因著你母親出手相救,父親才僥幸撿回了一條性命。相處一段時日後,父親對你母親日益傾心,明知你母親實則是蒙人,也明知她有許多事瞞著自己,依然滿心歡喜娶了你母親為妻。
“成親後,你母親隻說怕被過去的舊識認出蒙人血統,會影響到父親的仕途,於是在人前出現時,總用一張人皮面具掩蓋真貌。
“回京後,風平浪靜過了許多年,直到十年前,你母親身子突然出現不適。父親當時已任吏部尚書,便利用手中職權,前後尋了不少名醫給你母親診脈,遺憾的是,始終未找出病因。所幸你們母親病的時日少,大部分時日身子都康健如初。
“有一回,父親跟幾位有人在外飲茶,有位部下問起你母親的病,正說著,忽聽外頭一位夷人女子跟人說話,她自稱善能治病,哪怕再奇怪的病症到了她手中,也能藥到病除。
“父親正掛心你母親的病症,聞言,便令人請那女子進來。那女子卻說,她診金高得離奇,要想請她看病可以,需得先奉上一份讓她滿意的診金才可。父親明知此女古怪,但又隱隱覺得,你母親曾在雲南生活過一段時日,這夷女沒準真知道你母親的病因,想著天下女子無不喜愛珠寶首飾,便就近領她進了一座首飾樓,喚了店家出來,任那女子挑揀。
“那女子得了首飾依舊不滿足,又從懷中取出一副畫像,說想借用我手中的權利,在京中尋人。我一眼認出那畫像上女子的面容正是你母親真貌,心中大駭,但為了怕那女子起疑,隻若無其事接過那畫,道:這有何難。那夷女沒能從我臉上窺見半點訝異之色,有些疑惑又有些釋然,便笑道:這就有勞傅大人了。
“我想起你母親這些年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又想起當年在雲南作亂的鎮摩教,懷疑你母親要躲避的不隻她自己所說的蒙人,更有鎮摩教的教徒,而這女子,說不定便是鎮摩教之人。便令人暗中做安排,打算將這女子擒住。
“哪知剛出首飾樓沒多久,那女子便遞給父親一本書,說這上面都是夷人用來治病的偏方,雖不一定對你母親的病症,但常有意想不到的藥效。又說等我手下人有了畫中人下落,她再另贈送幾枚藥丸。那女子武功奇高,還未等我手下人出手,那女子便擠進了人潮中,一眨眼便蹤影全無,走時隻說等我消息。我怕那人懷疑到你母親頭上,隻好按兵不動,另派人暗中跟隨。
“不巧的是,父親與那女子出首飾樓時,恰好被你母親撞見。回家後,你母親問父親那本書上寫的什麼?父親卻因擔憂你母親,逼問你母親到底還有多少事相瞞。說著說著,便起了爭執,我一怒之下搬出了內院,自行在外書房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