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又道:“正好,平大人,我剛得知一事,欲去找你——”
話未說完,忽然隔風送來一陣幽暗纏綿的簫聲,曲子斷斷續續,如泣如訴,似有勾魂之效。
二人沉默片刻,“不好,傅小姐——”秦勇忽然面色一變,抬頭道。
平煜早已心頭大震,直奔傅蘭芽的院落而去。
第56章
這簫聲音調並不高亢,穿透力卻極強,不過瞬息功夫,已如疾風一般,傳遍整座宅邸。
且那音調明明是吹的再尋常不過的平沙落雁,裡面卻似有金戈鐵馬,音律的起承轉合之間仿佛蘊含著滔天巨浪,竟隱隱有摧枯拉朽之勢。
等平煜和秦勇察覺不對,胸中氣息已被那簫聲引得煩亂至極,五髒六腑中丹田之氣四處竄動,根本無法歸攏在一處。
二人擔心傅蘭芽處有變,本就憂心不已,加之簫聲催動,每幾個起縱,竟不得不停下來喘息片刻,以求盡力平復氣息,免得被那簫聲損及根本。
這宅邸本不算大,可二人卻同時覺得,前路似有一堵看不見的風牆在阻攔,致使從外院到內院的一段路前所未有的漫長。
等二人好不容易撐臂翻過內院的院牆,忽聽夜空中又傳來一陣笛聲,這笛聲高揚輕快,曲調明麗活潑,跟那幽怨纏綿的簫聲極不相容。
怪異的是,這笛聲一出,二人身上那種被沉沉巨石壓住的滯重感竟緩解了少許,行動得以變得輕快起來。
忽聽身後傳來衣袂拂動聲,有人緊跟在平煜和秦勇後面進了內院。
“這笛聲什麼來路?”李攸的聲音傳來,有些發悶,顯然在竭力運用內力抵抗那魔音,“沒想到咱們這邊竟也有善操音律之人。”
“是敝派的餘長老。”秦勇面色有些蒼白,微喘著道,“餘長老精於此道,善用內力糅合音律,勉強能對抗南星派的掌門人一二。”
又對平煜道:“平大人,看樣子,南星派的掌門人親自出馬了。這人不但擅長奇門五行術,於音律也頗有研究,二十多年前一場武林大會,曾用一首《龍朔操》毀了八卦門掌門的武功修為,萬不可小覷。”
Advertisement
平煜比秦勇和李攸更焦心十倍,虧得餘長老的笛聲橫空出世,才沒有被簫聲引得內力受損,對秦勇的話無暇理會,眼見傅蘭芽的院落已在前方,猛的停步,左右一掃,待看清身旁物事,便提氣一縱,一腳踏上路旁一株松樹。
隻聽樹葉簌簌作響,轉眼功夫,平煜便已敏捷地順著樹幹躍上樹頂。
他雖因怕傅蘭芽已被擄走,心裡前所未有的慌亂,但他這幾年生死邊緣遊走過無數回,知道一味冒進隻會讓自己陷入被動境地,真到了近前,反倒不敢貿貿然闖入,立於樹梢上,凝神一看,就見原本守在院外的陳爾升和李珉都面露痛苦之色,緊緊捂住耳朵,陳爾升武功修為稍差些,嘴角已溢出一縷鮮血。
隻因二人離那簫聲最近,最先受到波及,若沒有餘長老的笛聲做抗衡,早已脈絡折損,最差也會落得個走火入魔的下場,二人卻仍死死守在院外,不肯臨陣逃脫。
尤其是陳爾升,隻因他走時吩咐一句“好好守著罪眷”,他便整個人如同樁子一般釘死在原地,連半分半毫都未移動。
平煜心中一熱,刷的一聲拔出繡春刀,輕點樹梢,雙臂一展,如同大鵬一般飛縱而下。
李珉早已覺得渾身血脈如同滾水般逆流竄動,好不難受,眼見身影一閃,定睛一看,頓時心頭一松,喊道:“平大哥!”
剛一開口,便覺胸口劇痛,嗓間甜腥湧起,也跟著噴出一口鮮血。
平煜喝道:“你二人不堪抵擋這簫聲,一味強撐隻會損及根本,先速速退下。”
再聽院牆外,已傳來打鬥聲,想是他之前布置在府外的二十名護衛已經發現南星派的人馬,雙方已交起手來。
他正要奔入院中,一抬眼,見院牆上人影掠過,已有人突出重圍闖入院中。
他忙急奔兩步,眼見那人已要推門而入,眼中殺機閃過,猛的停步,從懷中掏出三枚透骨釘,揚臂一甩。
那人正要抬腳踢破房門,忽覺身後殺氣一盛,有什麼銳利至極的東西正朝自己擲來,暗道不好,忙一低頭,狼狽地就地一滾,可到底晚了一步,隻覺左胸劇痛,那利器已然沒入後背。
那東西上喂了麻藥,他仍想掙扎著起來,身子卻如木頭般再也不聽使喚。
平煜急奔到房前,抬腳踹開房門,踩過那人的身體,進到房中。
剛一進門,便見什麼東西朝自己擲來,他忙側身一躲,冷冷的橫刀一甩,將那東西揮得老遠,隻覺那東西力道甚小,毫無殺傷力可言,抬眼一看,就見傅蘭芽正極力鎮定地立在房中,胸膛還微微喘著,果不出所料,剛才那茶碗正是她擲來的。
他顧不上廢話,走到近前,一把拽過她的手便往外走。
傅蘭芽沒想到自己險些誤傷平煜,一時間有些尷尬,可情況危急,無暇啰嗦計較,忙拉住林嬤嬤,盡力跟上平煜的步伐,低聲道:“平大人,可是南星派的人來了?”
平煜此時全部內力都用來抵抗那越來越高亢的簫聲,隻覺氣息已雜亂到無法調順,根本不敢開口,唯恐一說話,便會心脈受損,見她主僕二人氣息平穩,心知那簫聲對無內力之人並無用處,略放了心,一言不發拉著她二人往外走。
傅蘭芽卻已瞧出端倪,察覺平煜握著自己的手前所未有的冰冷,面色便是蒼白,一顆心不由得高高提了起來,想要問他發生了何事,但見他似乎極為艱難的模樣,隻好按下。
跟著他走到院中,聽那簫聲越發清晰,音律格外古怪,心裡陡然明白過來,她雖不懂武功,卻極通音律,隻覺那簫聲的節拍似是被吹簫人有意拆開,硬生生在每一個起承轉合間插入了一把鋼刀,要多肅殺便有多肅殺,不由得想起父親曾說過二十年前在雲南鎮壓夷民時,曾見有奇人異士用一把古琴當作武器,琴聲滔滔,蘊藏了金戈鐵馬,能殺人於無形,一人足可抵擋數十人。
眼見平煜鬢邊不斷有豆大汗珠沁出,她心念一動,忙伸手到袖中,撕下褻衣袖口上的兩塊,伸手拉了拉平煜的衣襟。
平煜心裡正如萬隻螞蟻在啮咬,要多難過就有多難過,察覺傅蘭芽拉扯自己衣襟,更覺煩躁,但知道傅蘭芽不會無緣無故如此,隻好停步,一臉不耐煩地看向傅蘭芽。
傅蘭芽卻忙走到他跟前,踮起腳尖,將兩塊淡粉色的物事給他塞入耳中,動作輕柔,且因離得近,氣息拂在他下颌上,讓他心裡如注入一股清涼的泉水,頓時平復了不少。
他沒想到她這麼快便辨別出問題出在簫聲上,臉色依然沉靜如水,胸膛裡卻暖融融的,任由她剛替自己塞好耳朵,隻覺她身上如蘭氣息幽幽鑽入鼻尖,說不出的撩人心弦,若是沒有旁事相擾,竟恨不得她一直貼著自己才好。
可惜她一擺弄好,便離開兩步,目露憂色看著自己,他默默看了她一會,拉著她繼續往前走。
他不忍告訴她,這簫聲既可直抵人心,又怎會因兩塊薄薄的耳塞便能抵御,且越是內力強的人,越容易受擾。
二人剛走兩步,抬眼一看,便見秦勇也已通知完秦門中人,奔至院中。
見到傅蘭芽,秦勇亦不敢開口,隻對她做出個安撫的眼神,又看向平煜,指指院外,比了個手勢,見平煜會意,便拔出腰間長劍,躍上牆頭,尋那簫聲的源頭而去。
可沒等她走出多遠,院外又有人湧入,雙方短兵相接,很快便廝殺起來。
平煜知道秦勇武功不凡,一兩個南星派並不在話下,暫不需援手,便拉著傅蘭芽直往院外走去。
這時李攸也已趕到院外,顧不上看院中情形,眼見弟弟及陳爾升面如死灰地靠在牆外,面色不由得一變。
他天生神力,上來便揪住李珉和陳爾升的衣領,一邊一個將二人甩出去老遠。
陳爾升和李珉怎是李攸的對手,頓時跌得眼冒金星,強撐著爬起,仍欲過來相助。
李攸橫他一眼,破口大罵道:“臭小子,你是想丟命還是想變殘?想活活氣死祖母嗎?連媳婦都沒娶,還不快滾遠點!“
李珉這時也已覺得身上爽快些,明白隻要離那簫聲遠些,胸口便似乎沒那麼難受,於是不敢再逞強,隻拭了拭嘴角,看著二哥奔進院中的背影,嘟囔道:“你不是也沒娶媳婦嗎?”
耳邊簫聲依舊未停,李珉歇了片刻,隻覺胸口那種壓榨般的痛感又再次湧來,忙將衣襟扯落一塊,匆匆塞到耳裡。
再一瞥陳爾升,他也正將裡頭褻衣撕下兩條,一絲不苟地疊成整齊的耳塞形狀,極其沉穩地塞入耳中。
李珉看得直翻白眼。
一轉頭,就見秦門及行意宗的人已從院外趕來,當先一人正是餘長老,他手持一管橫笛,進到院中後,便躍至院牆上,將那笛子繼續放於唇邊吹奏起來。
可從李珉的角度看去,餘長老的臉色隱隱透著青色,似是吹奏得極其吃力,
那簫聲卻絲毫不受所擾,平穩音律中似又更添層次和波瀾,直如夜間奔湧不息的海浪般,將滾滾漣漪推進眾人耳裡。
第57章
簫聲與笛聲對抗片刻,簫聲愈加渾厚開闊,笛聲卻越來越式微,最後已低微到幾不可聞。
二人的內力高下立現。
少了笛聲做擾,無論是在院內的平煜,還是在院外的李攸等人,俱無法再心定,尤其是秦門及行意宗中幾個武力稍差些的,連行走都變得異常困難。
形勢立即急轉直下,原本還可以跟南星派的人馬抵擋一二的暗衛,全都被簫聲困住了手腳。
未幾,便見院牆上突然出現不少身著暗藍色衣裳的男子,多數已年逾四十,個個手中持著南星派最常用來做武器的玉埙,立穩後,齊齊將玉埙放於唇邊,和著之前那簫聲,嗚嗚咽咽吹奏起來。
眾人隻覺那埙聲和簫聲匯做一股巨浪,沉沉壓頂而來,而原本立在牆上奏笛的餘長老更是身形晃動,眼看便要從牆上跌落。
平煜剛好扯著傅蘭芽主僕從院牆下走過,見狀,面色一沉,若無人與簫聲做對抗,情況隻會越來越糟糕。
念頭閃過,便松開傅蘭芽,躍上牆頭,將餘長老扶住,隨後將笛子接到手中,胡亂調理一番紊亂的氣息,運力吹奏。
曲調響起,卻是一首極其質樸無華的水龍吟。
他酷愛兵法武功,於音律上平平,不過是自小耳濡目染,懂得些常見樂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