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平煜拿過來的陣法足有十種,彼此搭配,至少能變幻出三十餘種陣法,等他將這些陣法圖如數畫完,少說也需兩個時辰。
她說這話時,臉上含著淺淺笑意,心裡實則有些忐忑,唯恐平煜別扭勁上來,非但不肯讓她幫忙,還會就著這機會嘲諷她一頓。
所幸,平煜靜靜看了她一會,隻嗯了一聲,便走到桌旁坐下,執了筆,重新作起圖來。
她暗籲了口氣,她已經知道那大夫是在平煜的授意下請來的,心中說不出的感激,但以她對平煜的了解,當面致謝說不定隻會惹來一頓闲氣,遠不如旁的法子來得實在。
見平煜畫得專注,她也在對面坐下,默默託腮看他一會,少頃,又將剩餘尚未整理的陣法一一對應好,小心翼翼放在他面前。
平煜執筆的動作微頓,他何嘗不知道她已猜到大夫的來歷,正在變相用這種方式向他表達謝意。
他一時沒忍住,擱下筆,抬眼看向她,見她俏生生坐在對面,想起剛才李珉所說的京城紈绔那些輕賤她的話,心中刺得厲害,忽生出一種將她摟到懷中的衝動。
靜了好一會,他垂眸看向筆下紙箋,一邊繼續低頭作畫,一邊雲淡風輕道:“這陣法我小時常畫,畫起來還算快。明日一早還需趕路,你若無事,便早些歇下。”
傅蘭芽頭一回見平煜用如此家常的語氣跟自己說話,細辨之下,竟還有些溫柔小意在其中,忍不住狐疑地看向他。
未幾,想起他素來陰晴不定,既有陰的時候,難保也有晴的時候,沒準眼下便是他放晴之時,且說話的功夫,平煜已然畫好了一張陣法圖,顯然心中早已對南星派的陣法有了研究,遂不再堅持,起身道:“那我便睡去了。”說著,笑了笑,轉身上床睡覺。
因林嬤嬤睡在裡頭,她便隻好在外側合衣躺下。
輾轉了一會,忍不住隔著簾幔往床前看,正好見平煜擱下筆,拿了她剛才整理兩張的紙箋在手中對比,光線朦朧了他平日飛揚的五官,神情竟說不出的柔和。
她心裡微微一動,還要仔細辨認他的神色,他卻又提筆畫起陣法來。
隔著簾幔,他臉上的神情如同籠了一層霧,影影綽綽,看不真切,她隻好收回目光,轉而看向帳頂。
可一轉念,想起白日陣中時他身上衣裳披在自己身上的情形,腮邊莫名一熱,思緒隨之變得有些浮躁,忙翻過身,眼睛盯住林嬤嬤沉睡的側臉,想起大夫到底給請來了,不免有些感慨,平煜要是不亂發脾氣,似乎也不是那麼不通人情。
她心事重重,本以為自己很難入睡,可耳旁聽到平煜作畫時觸動紙張發出的沙沙聲,竟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實,等到一覺醒來,已然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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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頭一看,林嬤嬤早不在身旁,她心中一驚,忙掀簾下地,就見林嬤嬤從淨房出來。
見傅蘭芽醒來,林嬤嬤忙快步走到床旁,含笑道:“嬤嬤正要喚你,自己倒醒了。”
傅蘭芽見她面色已恢復如常,說話時也不再像昨日那般氣弱,既驚又喜,也不知是不是秦當家的藥丸和那大夫施針雙管齊下的緣故,林嬤嬤好得竟這般利索。
主僕二人在房中用過早膳,心知出了驛站,便會直奔嶽州,收拾了行李,下了樓。
剛到院中,傅蘭芽一眼便見平煜立在院子裡,身旁圍了好些人。
秦當家站在平煜對面,臉上含著笑意,正爽朗地跟平煜說話。
平煜聽得還算專注,大部分時候不作聲,偶爾回以一笑,每當此時,那位秦當家眸中便微微一亮。
傅蘭芽看在眼裡,心頭忽掠過一陣疑慮,等走過秦當家身旁時,目光滑過他跟女子差不多寬窄的腰身,忽然福至心靈,冒出個念頭,再三看他一眼,等隱約確認心中疑惑,腳步都停了下來,暗忖,這位秦當家竟是女扮男裝不成?
秦勇這時也已看見了傅蘭芽,見她打量自己,含笑衝她點了點頭,隨後又朝平煜拱了拱手,引著秦門中人往驛站大門口走去。
第54章
出發前,眾人按照昨夜平煜的法子,每十人為一組,每組各得一根夜行竹,
此外,秦勇又將陣法圖分發下去,依著平煜的囑咐,向眾人交代了各個陣法的緊要處。
做好籌備,眾人出發,一路往嶽州方向行去。
途中,諸人怕南星派又設埋伏,行得格外小心,卻沒想到一直到到竹城都風平浪靜。
甫一進城,平煜便令停馬,說要在城中歇息一夜。
傅蘭芽在馬車中聽見,有些訝異,原以為平煜為了趕行程,會一路緊趕慢趕直奔嶽州,沒想到竟會在半路落腳。
昨夜李珉和許赫來時,曾著竹城縣令提前給安排下榻處,一進城中,便有官員親領他們去往城東。
到了那,眾人抬眼一看,卻是座頗為樸實的宅邸。
平煜一望之下,正合心意,耐著性子任那姓周的官員在跟前諂媚呱噪了一晌,笑笑道:“這落腳處沒得挑,難得周大人這般細致周到,還有一事,需請周大人做些安排。”
那周姓官員見自己的一番苦心經營果投了平煜所好,臉上的褶子笑得幾乎能夾死蚊子,“平大人要下官做什麼,盡管吩咐就是了。”
平煜便對李珉和許赫使了個眼色。
二人會意,等平煜進了宅子,自跟那官員安排去縣衙察看縣志之事。
傅蘭芽主僕也下了車,正要往府內走,忽聽街道盡頭傳來叫賣聲。
轉頭一看,便見有名小販推著車從巷口路過,所推車上熱氣騰騰的,不知所賣何物。
這時恰好起了一陣秋風,將那熱騰騰的白氣送到眾人跟前,卻是一陣清冽的蒿葉香。
“咦,竟是蒿子糕。”林嬤嬤嘴裡一陣潮潤,忍不住訝道,“小姐可還記得,咱們跟老爺來雲南路上也曾遇到小販賣這東西,記得老爺還曾給小姐買過一包,小姐頗愛吃,接連吃了好幾塊——”
說到一半,冷不丁一抬頭,發現平煜立在門旁看著她們,也不知是否聽到了她剛才所說的話,臉上神色淡淡的。
她忙嚇得噤聲,扶著傅蘭芽往府內走。傅蘭芽鼻端聞著那擾人的香味,心中微嘆,此一時彼一時,來雲南時,家中未遭變故,父親雖遭貶謫,仍是戍邊大員,路上何等恣意,遇到想吃的,隻管買了來嘗便是。
可眼下……卻隻能想想罷了。
誰知一旁秦勇下了馬,也昂首往那小販消失的方向望了望,神情中透著幾分向往,遲疑了片刻,似是因顧忌左右,笑著搖搖頭,到底作了罷。
那宅邸外頭普普通通,裡頭卻頗為寬敞,傅蘭芽主僕被安排在內院一座小院內,雖因布置樸素,毫無景致可言,卻意外的幽靜。
一進到房中,林嬤嬤便忙活開來,又是整理行李,又是絞帕子給傅蘭芽淨手面。
傅蘭芽心知林嬤嬤剛剛病愈,怕她受累,牽動病氣,便幫著她一起收拾。
等忙完,傅蘭芽立在床旁,四下裡一顧,想想左右無事,便端了一碗茶坐在桌旁,手指沾了茶盅裡的茶水,在桌上寫寫畫畫。
她如今半點自由也無,別說隨意走動,手邊連個可供閱讀或寫畫的書頁都找不到。
她苦中作樂,在桌上默寫了一回曹刿論戰,直到將“彼竭我盈, 故克之”這幾個字反復寫了幾遍,這才覺得心底那份因掛念父兄而生出的低落情緒稍有紓解。
等水漬稍幹,她又將自雲南出來後所遇到的人和事在桌上依序列了出來,邊列邊推敲。
正寫得入神,門外有人敲門,卻是平煜。
傅蘭芽來不及掩藏一片狼籍的桌面,忙起身,用身子稍作遮掩,笑道:“平大人。”
平煜一進屋便注意到了桌面上的水漬,自然明白她在做什麼,瞥一眼傅蘭芽,道:“我晚上會過來問你一些你父親在雲南時的事,你下午無事,將能想得起來的都好好回想一番,免得我晚上問起時,你丟三落四,漏了重要消息。”
傅蘭芽眼睛一亮,繼上回在寶慶被平煜莫名其妙刺了一頓後,她已經許久未有機會跟他討論路上怪事了,難得他今天主動表達出溝通的意願,怎肯錯過這麼好的機會,忙含笑應了:“知道了,平大人辛苦了。”
林嬤嬤卻在身後暗暗打量平煜,她知道平煜每日雜事纏身,從早到晚不知多少事要部署,竟會為了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巴巴跑到小姐跟前來傳話。
她在一旁暗暗端詳平煜,恨不得將他每一處細微的表情變化都捕捉住,好不容易等他走了,恭恭敬敬送他門口,隨後,轉身看向傅蘭芽,卻見小姐毫無所覺,仍沾了茶水在桌上寫寫畫畫,隻是眉梢眼角已不自覺添了一份期盼似的,帶著些彎彎的弧度。
平煜從內院出來,跟李攸用了膳,心裡掛念派李珉和許赫的疑點,一徑出了府,欲親自去縣衙走一趟。
不料剛轉到巷口,還未轉彎,便聽秦晏殊和李由儉的聲音傳來。
李由儉道:“阿柳姐愛吃這東西,既遇到了,買了給她解解饞也好。”
秦晏殊悶聲道:“姐不是說了,別在外人面前叫她阿柳姐,你為何總忘。”
李由儉頓了下,含著幾分謔意道:“知道你這兩日心緒不寧,所以說話帶刺不過,你也別處心積慮想著給傅小姐買東西了,她如今是罪眷,由錦衣衛看押,你就算買了蒿子糕,也送不到她手中。”
“這也不能送,那也不能送。”秦晏殊聲音冷冰冰的,“連跟她說幾句話都做不到,真是夠窩囊,”
平煜腳步一頓,心底騰起一股濃濃的不悅。
片刻,秦晏殊和李由儉果然在巷口出現,見到平煜,二人神色不一。
秦晏殊隻客氣又疏離地一拱手,便立在原地,等平煜過去。
李由儉卻上來熱絡地打招呼道:“平大人。”笑聲爽朗,並不問他欲往何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