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覺得這句話太刻薄,面對著傅蘭芽,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便擅作主張給昧下了。
用完午膳沒多久,穆家下人又送來一些衣裳鞋襪,卻不似昨日全是夏日衣裳,多了些極厚的棉裳及小袄。
那人道:“世子妃讓小的轉告傅小姐,此去京城路途遙遠,出了雲南之後,天氣便要見冷了,這些衣裳留著給傅小姐及這位嬤嬤路上御寒之用。世子妃還說,她諸事纏身,照管不周,望傅小姐莫要怪罪。”
傅蘭芽萬沒想到世子妃經過昨夜之事,還能這般為她著想,接過衣裳,鄭重道謝。
林嬤嬤感激涕零地送那人出門,回屋跟傅蘭芽收拾了簡單的行囊,主僕二人便欲出發。
誰知剛推開門,門前投來一道陰影,將她二人攔在裡頭。
主僕二人一驚,抬頭一看,便見王世釗立在門前。
“傅小姐。”他似笑非笑地掃一眼傅蘭芽的裙角,從身後拿出一個小瓷罐,遞過來,“傅小姐的腳可是傷著了?這是我常年帶在身上的藥膏,對跌打損傷素有奇效。”
林嬤嬤向來怕他,忙將傅蘭芽攔到身後,強笑道:“不勞煩王大人,剛才李大人已送了藥來了。“
“李大人?”王世釗眉頭一皺,李珉竟已送了藥來?他一個小屁孩,能知道什麼?不用想,定是平煜讓他送來的。
他笑了笑道:“他那罐藥太尋常,我這罐才是難得一見的好寶貝,最是對症,傅小姐一會抹到腳上,保管藥到病除。”
傅蘭芽扯了扯嘴角,不緊不慢道:“王大人的美意我心領了,隻是李大人交代了,他那罐藥的藥性與旁藥不相容,我才剛已抹過一回,想來此時已開始發揮效力。若是再胡亂混用旁藥,怕是不太妥當。還請王大人收回吧。”
王世釗難得見傅蘭芽對自己和顏悅色,怎肯罷休,還要強著她收下,忽然身後幾處房門打開,李珉等人出來了,似是聽到這邊動靜,幾道目光齊齊掃來,王世釗一時無法,隻好作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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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出了府,傅蘭芽站定,透過帏帽靜靜打量四周,卻見門前除了錦衣衛的車馬外,另有一行車隊。
車隊當中兩輛馬車,雖然並不奢靡奪目,但從車轅及烏沉沉的木料來看,絕非尋常人家能用配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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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周圍前呼後擁,俱是身著常服的護衛,好不氣派。
她不免有些訝然,難道穆府中也有人要出門遠行?看這架勢,難道是世子妃。
可她轉眼便看到了跟穆承彬和平煜站在一起的那人,文質彬彬,長身玉立,若沒記錯,似是姓鄧。
他昨夜本也在院中,可自從開始用蛇血驗身開始,就似乎頗覺不適,跟穆承彬打了聲招呼,便匆匆而去。
此刻他臉上含笑,拱手告別道:“表姐夫,我和舍妹在府中叨擾了這許久,給你和姐姐添了不少麻煩,現下離荊州外祖母壽辰日近,姐姐病情又已見好,我等不便再叨擾,這便要取道去荊州了。”
表姐夫?看來這位鄧公子果然是穆家的親戚。
傅蘭芽大約知道些跟穆王府沾親帶故的勳貴人家,放眼京城,姓鄧又如此顯赫者,除了永安侯府,再無別家。
剛才聽他提到妹妹,莫非永安侯府的小姐也在穆府。
穆承彬臉上笑意有幾分勉強,不知是不是為了昨夜之事,仍覺臉上無光的緣故,叮囑鄧安宜寒暄一回,看著他上了馬。
這才轉頭對平煜懇切道:“內人正在患病,我不便遠送,想要你來雲南,怕是機會不多,還是下回我跟父王回京述職時,再跟你好好痛飲罷。”
平煜笑道:“你和我何須說這許多,隻要有機會相聚,有酒直須醉便是!”拱手回禮,翻身上馬,
穆承彬大笑起來,豪邁道:“好!”
傅蘭芽主僕這邊剛要上馬,忽然從府內出來一行人。
當先那女子頭戴帏帽,衣飾極打眼,雖處處考究,卻貴而不俗,被僕婦們擁著,行走時環佩叮當,步步生蓮,姿態極為清麗。
走到穆承彬身邊時,屈膝行了一禮。
穆承彬點頭,囑咐道:“你們兄妹二人路上彼此照應,到了荊州,令人快馬加鞭給我們報個平安,你姐姐雖然病著,心裡惦記著你們呢。”
又道:“前些日子流民作亂,你困在雲南,無法回京,眼下有你哥哥同行,你姐姐總該放心了。”
麗人點點頭,隨著她的動作,帏帽的簾幔被風吹開一角,露出白皙小巧的下巴。
傅蘭芽心知這便是永安侯府的鄧小姐了,不免有些疑惑,若他們也去荊州,不知會不會會跟他們一路。
正思忖,平煜已然掉轉馬頭,揚鞭一甩,道:“時辰不早了,仲衡,我等公務在身,先走一步。”
話音未落,便已絕塵而去,顯然沒有跟鄧家車隊同行的打算。
其餘錦衣衛忙一夾馬腹,跟在平煜後頭。
傅蘭芽聽著馬車轱轆滾動的聲音,身子往後挪了挪,調整了個舒服的位置,背靠到車壁上。暗忖,剛才穆承彬跟平煜說話時,言語間並未提起讓兩路人馬同行之事,想來在見識過昨夜鎮摩教的手段後,誰也不願沾惹上麻煩。
一路北行,兩個時辰後,到得一處驛站。
平煜不知是不是察覺了什麼,突然勒馬,吩咐眾人下馬,在驛站稍事休息。
傅蘭芽主僕隻好下了馬車,進了驛站,正欲取水來飲,忽聽外面傳來車馬喧騰聲,李珉等人抬頭往外一看,訝道:“好像是永安侯府的車馬。”
過不一會,那群人下馬進來,果然是鄧公子及其隨從,見到平煜,鄧公子怔了怔:“則熠?”
平煜皺了皺眉。
鄧公子不以為忤,反笑道:“原以為你們已經走了,沒想到竟也在此處歇腳。既如此,不如一道隨行,等到了荊州再分道揚鑣,也好彼此有個照應。”
“不方便,”平煜起身,拿了馬鞭在手,往外走去。
第20章
從驛站出來,天邊一輪紅日又下沉了幾分,往北繼續行了半個時辰,總算在天剛擦黑時,進了六安城。
六安城毗鄰貴州,歷來車馬通暢,又因地處雲南諸塞後方,少受戰亂波及,城中商埠很是繁華。
進城途中,林嬤嬤雖然看不到外頭的景象,但聽著從窗外傳來的熙熙攘攘的人聲,忍不住嘆氣:“總算有些煙火氣了。”
傅蘭芽一路都在揣摩鎮摩教擄她的目的,想得出神,對林嬤嬤的話充耳不聞。
到了城中最大一處客棧,傅蘭芽主僕下車,就見華燈初上,客棧門前人來人往,周遭街道十分喧鬧。
她抬眼,剛好瞥見平煜進門時的背影。
倒有幾分意外,這間客棧如此繁華,平煜偏要選此處落腳,不知是擺明了不將鎮摩教放在眼裡,還是另有他意。
進了客棧,內裡的格局卻跟上回曲靖官道上那間客棧明顯不同。
進門處是一座小小花園,庭前種了不少繁花異卉,排布不見半點粗俗之氣,倒叫她想起京城那幾處有名的茶樓。
穿過庭前花園,便是座飾玉垂香的三層小樓,樓中一望而知都是客房,且看這布局,能住下不少客人。
傅蘭芽沿著穿堂往內走,眼觀周遭景象,忽然有些恍惚,仿佛重又回到了京城,她跟哥哥偷偷去京城有名的流杯苑聽曲,印象中,流杯苑的格局便跟此處相差無幾。
記得那一年,母親不知因何事跟父親起了龃龉,父親不肯回內院,獨自一人住在外書房住了一個月才搬回來。
她和哥哥見母親心情鬱鬱,整天想方設法逗母親開心,可母親大多數時候卻隻回以一笑,什麼話都不肯跟她們說。
她見母親時常託腮對著窗外出神,家裡一片愁雲慘霧,心情也跟著不好起來。
哥哥最不願看她長籲短嘆的模樣,為了哄她開心,便答應帶她去流杯苑聽曲。
如今想來,她雖然在父母和旁人面前都嫻靜知禮,但隻有哥哥知道,她骨子裡一點也不願守規矩。
第一回 去流杯苑時,她才十一二歲,做了小童打扮,半點也不扎眼,在哥哥的遮掩下,一路順風順水進了流杯苑。
流杯苑的小食不錯,曲也好聽,出來後,她還跟哥哥笑著討論伶人的扮相,因說得太起勁,險些撞到了一個中年男子的身上。
也許是因那中年男子看她的眼神太過奇怪,哪怕已過去了這麼些年,她仍記得那人的長相。
三十出頭,葛巾長袍,做書生打扮,生得面皮白淨,長眉入鬢,有些陰柔之相。那人在她和哥哥走出去了很遠,仍久久站在原地看她……
忽然,耳邊傳來林嬤嬤的絮叨聲,將她的思緒打斷。
她抿了抿唇,沒有接話的意思,隻默不作聲跟在店家後面,麻木地任由思維發散,仿佛隻有這樣,心底那份因想起父母和哥哥引起的鈍痛才會緩解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