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等在槐樹下,他經常給不鳴讀書的地方。
那天晨光正好,梧桐花開得旺盛,四處都是花香。
他穿著一身緋紅色官服,腰上纏著金絲玉帶,背脊挺闊,腳步沉穩,眾星捧月般 向我走來。
有的人隻需站在那,就是一場繁花似錦。 我看得癡迷,心跳得飛快。
「軟軟,我回來了。」他眼裏有星河閃過,分明倒映的都是我。 我不該疑他的,心中暗罵自己庸人自擾。
「小郎君可是被花神仙子絆住了腳,這許多日子才回來?」我笑得真心。
「我家有隻小狐狸,愛之慎之,自是不敢流連花叢。」他挑眉訕笑,要來牽我的 手。
我十指一顫,自然藏於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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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小狐狸在哪?我怎麼沒見那扁毛畜生?」
「吭吭,巴掌寬的戒尺你見過嗎?我現在就能讓你見。」我氣得牙根癢癢。
自從他能說話,家裏就沒消停過,一句句的「豪言壯語」氣得我沒有一天不想將 戒尺加寬加厚。
「吭吭這是能說話了?」他面露驚訝。
「一言難盡。」
「咳咳,差不多就得,一院子人等著呢。」
我爹看不下去,出來催人。
「軟軟,我先將聖上送到廣賢別院,晚點有話與你說,你等我。」
說完他一秒變臉,轉身清冷面對守在堂外的人說了幾句,便帶人進了堂內。
隨後眾人高呼萬歲,將皇帝請了出來。
小皇帝被團團圍在中間,一身明黃色龍袍襯得他高貴威嚴,與來時的狼狽判若兩
人,我與不鳴跪在一側,他經過時,停在我們面前,輕聲說:「阿姐,阿弟,我 走了。」
我與不鳴誠心一拜:「願吾皇身體康健,長樂未央。」
那道明黃色身影,緩步出了院門,人的宿命總是很難更改,與其逃避,不如奮力 一爭。
昨夜小皇帝問我,可不可以不回去,就留在這。
我知道他心裏難過,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職責,他的職責是守護萬民,該心懷天 下,而不是困在這一小方天地,消弭度日。
他說,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生母。
我告訴他,皇權之上是民心所向,遇事不決,可問真心。
看吧,這就是多讀書的好處,遇到事情,我也能說些道理出來。
這一眾人剛走,我們便迎來了不速之客。
我派去接萘萘的人回來了,沒想到跟著來的還有顧家老夫人和他長子及族中一眾 人 。
我有所準備,卻沒想他們竟來得這樣快。
永安侯顧家老太太育有兩子,麼子就是不鳴的親爹,她曾給先皇做過幾天乳 母,得太後器重,親封一品誥命,府內尊稱老桑榆。
她竟帶著長子一家躲過京城兵亂,真是人老成精。
這次來怕是為了不鳴,我拉著不鳴的手緊了緊,小傢伙像是感覺我的不安,調皮 地在我手心撓了兩下,安我心神。
浩浩蕩蕩幾輛馬車,皆是氣派又華貴。
「軟軟、銀鈴姐姐、阮叔、阿弟!」車還沒停穩,萘萘就從窗子朝我們揮手, 恨不得從窗子擠出來。
那個黏人的小嬌氣包,上個月就派人去接她,終於是到了。
「萘萘!注意身份,教你的世家禮儀都到哪去了,沒有規矩!」隨著一陣蒼老的 呵斥聲傳來,車門打開。
萘萘包著兩包淚,欲哭不哭地先走了出來,又趕緊回頭彎著腰扶人。
看她瘦弱的風一吹便要倒的樣子,還要去扶人,我心裏的火都要衝到頭頂,卻也 隻能隱忍著。
這老太婆,人還沒出來,先伸出一柄璀璨閃耀的拐杖,比萘萘都高,枯老的手扒 在蓁蓁胳膊上死死鉗著,一步頓一步地緩緩走了出來。
這人看著比萘蓁胖了兩圈有餘,一頭的翠玉寶石,通身的氣派,更趁得萘蓁跟個 受氣的小丫鬟似的。
既是不鳴他們的祖母,我也不好說什麼,趕緊給我爹使個眼色。
我爹拉住銀鈴嬸,不讓她行禮,隻抬手將人讓進廳裏。
老太婆怒目輕哼了一聲,抬腳走在最前面,直奔廳堂主位,後面一眾人緊隨其後
「那是聖上剛坐過的,你確定要坐?」我斜了她一眼,冷冷說道。
老太太瞥了我一眼,正身坐在了下首處。
「軟軟,我好想你們,你怎的沒長高呢?」
萘萘終於有機會,離了那老太婆,沖進我懷裏抱著不散手。
「小哭包,上來就說我痛處,與小時候一樣。」
「你還不是一樣。」
不知道萘萘經歷了什麼,身上瘦的咯人,想來也不會比我好過。
我忍著不落淚,哽咽得厲害。
12
這會兒也不是敘舊的時候,我扶著她肩膀,拉過不鳴的手放在萘蓁手裏。
「萘蓁姐姐,你漂亮得跟仙女一樣,別哭了好不好,阿姐說眼淚最沒用,隻會讓 壞人笑你軟弱。」
萘蓁連連點頭抱著不鳴哭得更兇了。
嬸嬸也過來抱著萘萘默默流淚。
「我家廟小,容不下這些大佛,也沒那些茶水,沒事的就出去吧。」我冷言出聲。
這屋裏人都快站滿了,憋悶得很,顧家出事時怎一個都不見,現在到是熱鬧得很。
不鳴看我眼色適時出聲。
「阮叔、阮嬸,你們坐啊,元承說回京他就給你們封官,大官兒。」
不鳴拉著我爹我嬸就坐在主位上。
不愧是我養出來的孩子,就是聰明,有出息。
「放肆,沒規矩!」老太婆臉色難看了一瞬,出聲呵斥。
「你誰啊?老妖怪!到我家來,還管我家的事,你是要上天嗎?」不鳴一句不饒 人的嗆聲。
顧大聽見不鳴聲音,進來一此牙,嚇得老太婆臉色慘白,卻也能強忍住不動聲色。
「我是你祖母!」
「沒聽說過,我爹娘以上不是都死絕了麼?噢,不對,我有大伯。」
人群裏有人聽見他的話,急吼吼要上前。
不鳴拉過顧大,摟摟脖子親親頭。
「這是我大伯,親大伯,我祖母生的,教我走路,護我長大。」
「你,你,混賬東西。」老太太氣得手直哆嗦,指著不鳴捂著胸口,看來氣得不 輕。
「來人,給,給我拿家法。」
她定是霸道慣了,這幾句都受不住。
我側頭斜睨著她。
銀鈴嬸將不鳴拉到身後,指著人罵道:「老太婆,老爺在世時您就偏心大房一 家,對著夫人您不是立規矩,就是罰祠堂,老爺見不得夫人受辱,才與你們分了 家,如今怎的不鳴這樣小,您就如此苛責,也不怕死時不得善終。」
銀鈴嬸嬸本就是個潑辣性子,在漕幫住了兩年,更是不會吃虧。
「你一個下人也敢跟我叫囂,來人給我打她。」
爹爹站起身厲聲喝道:「銀鈴如今是我夫人,你如此羞怒,可還有王法。」
「你敢,你個老妖怪,敢動我家人,我把你家祖墳刨了做糞坑。」不鳴眼睛通
紅,雙手緊握,他自是知道今日這一出,一是為了他,二是為他二哥如今的權勢。
所謂,窮在鬧世無人問,富在深山有人尋,十把鋼叉也打不散無義的賓朋。
眼見一屋子人就要動手,我抬手將茶盞摔在地上,一隊人帶著刀魚貫而入,屋內 霎時安靜。
「給你們兩個選擇,留下三個人在這坐著談,或者全都從我家滾出去。」
我直盯著老太婆眼睛,大馬金刀坐到她對面。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虛張聲勢都是紙老虎,我有何懼。
老太婆見我如此果決,抬手示意,一群人退了出去,隻留下他的長子和一個白須 老人,坐在她的下首。
顧大沖著人叫了兩聲,那大伯顯得驚恐不已,唯唯諾諾往老太太身邊湊了湊。
我嗤笑一聲,原來老太婆喜歡的是這樣容易拿捏的廢物。
「如今可是這位姑娘當家?」老太太挑眉,不疾不徐地問。
「我家軟軟十一歲帶著不鳴在這處活命,如今的家當都是她掙的,有何當不得。銀鈴嬸嬸怒聲道。
「那我便告知姑娘就好,這孩子,既是我顧家的子孫,今日我便得帶回去,不好 讓二郎的血脈,留在外頭。」
「軟軟,不要,千萬別讓她帶不鳴回去。」萘蓁驚慌地看著我,使勁地搖頭。
我輕拍她後背安撫,淡淡開口。
「我若是不許呢?」
「姑娘為何不許?你是想要金還是想要銀?還是想 ….嫁入顧家?」她輕蔑開 口,言語犀利,句句直戳人心。
我確實不善於與她這種從小深諳後宅生存的婦人爭論口舌。
「祖母又想要什麼呢?」
隨著聲音一前一後快步進來的兩人。
來得這樣快,那身緋色官服極襯他,一見他我就笑得見牙不見眼。
看見他身後之人時,我僵著笑容有些恍惚,那人與他身量容貌有七分相似,隻是 臉色過於蒼白,身形瘦弱不如他強壯,眉眼比他更像夫人,眼神深暗諱莫如深, 一身白衣寬袍,謫仙般出塵。
「二哥哥,阿馳表弟,總算見到你們了。」
萘蓁撲到後面的公子身上,像要把所有委屈都哭出來一般。
那位公子眼角深紅,寬大袖袍將萘萘攏在其中,輕拍她的後背安慰,萘萘極聽他 的話,哭聲漸止。
將萘萘扶坐下,他展袖撩袍,鄭重跪在堂前,給我爹和銀鈴嬸磕了三個頭。
「顧不蜚,代家人拜謝阮叔、阮嬸和軟軟妹妹,大恩大德,我姐弟三人永不敢
忘 。」
爹爹和嬸嬸慌忙將他扶起,連聲說著什麼,我一字也未聽清。
原來這才是二公子,我腦中轟鳴,夫人不是孤兒嗎?哪來的表親?。
那他是誰?
我的心跳呼吸都停了,呆呆地回頭看他。
他表情有一瞬的僵硬不自然,走到我身旁低聲下氣地說:「晚點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