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這一刻往事不受控制地湧上心頭。
不堪忍受的疼痛。
火苗灼熱的溫度。
再也不能劇烈運動的腿。
我猛地甩開手:
「江總,請自重。」
她急切道:
「顧衍,我知道我當年對不起你。」
「這些年我每天都在想起那天,我——」
就在我幾乎控制不住自己要離開時,陸禾突然擋在了我身前。
她身量很高,足有一米七五,比江靜安還高出半指,在我面前的時候把江靜安的視線擋了個結結實實。
「江總。」她的聲音有些吊兒郎當,情緒卻冰冷。
「做生意歸做生意,怎麼還大庭廣眾地跟我們總裁拉拉扯扯啊。」
「你不在乎被人說闲話,我們公司的名聲可還要呢。」
江靜安一怔,隨即皺眉:
「這是我和顧衍之間的事,我們是老相識,請你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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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禾側眸看我,我眉心擰緊,心下隻餘一片煩躁。
她轉回去嗤笑:
「不好意思了江總,不巧我們馬上有個會要開。」
「有什麼話,留著下次再說吧。」
說著她不由分說地握住我的手,把我帶出了門。
「前女友?」
坐上車後,我一言不發地發呆。
陸禾看了我好幾眼,最後還是沒忍住開口問我。
我搖了搖頭,低聲道:
「不是。」
「那是她以前對不起你過?」
我默然。
陸禾罵了一句:「這個女的看著就不像什麼好東西,眼珠子都恨不得長天上了,裝什麼高冷!」
「你剛才怎麼不說?」
我滿心躁鬱被她攪散,忍不住笑道:
「說了有什麼用?」
「你幫我揍她啊?」
「當然了!」陸禾憤憤不平:「她怎麼對不住你了,你說!」
我沒說話。
陸禾沉默片刻後,遞給我一瓶水。
「下次再見她,我幫你弄她!」
我看著她一臉後悔剛才沒打江靜安一頓的表情,忍不住彎起嘴角。
那些陰鸷的情緒慢慢消散。
陸禾和江靜安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江靜安是打小的高嶺之花,回國見到她後,我也多少聽說了一些她的事情。
我以為她那麼喜歡嚴野,會和他一直在一起。
沒想到我被救出來後,他倆就分手了。
聽說鬧得很不愉快,江靜安竟然當眾打了嚴野一巴掌,然後倆人分道揚鑣。
她算是迷途知返,隻用了一個學期就重回了年級第一,高考的時候以省狀元的成績去了清華。
畢業後她又去了英國深造,也是剛回國接手家業不久。
她是標準的天之驕子,開著邁巴赫,穿著高定套裝,哪怕坐在一起的時候也和身邊的人好像不在一個世界。
陸禾則不一樣。
她家裡也很有錢,但是身上一點富二代的架子都沒有,加班的時候就跟我們一起在公司支一張行軍床,早上起來的時候頭發亂成雞窩。
平時就穿百十塊錢的T恤,成天和我們打成一片,一點白富美的包袱都沒有。
和她在一起很輕松。
像她說的,我好像真的沒有那麼難受了。
7
再見江靜安後,我開始頻繁地睡不著覺了,偶爾睡著,也是噩夢不斷。
夢裡永遠是燃燒著的火場,一片焦紅。
嗆人的黑色煙霧裡,江靜安牽著嚴野的手冷冷地看著我,一把把我推進了萬丈深淵。
然後我就會滿頭大汗地驚醒。
我請了一天假,不想待在家,也不知道該去哪兒,幹脆沒有方向地遊蕩。
等我回過神來,我才發現走到了曾經高中的校門口。
我站了許久,身後突然走來一個人。
是江靜安。
上次我沒仔細打量她,如今再看,發現十年的時間,江靜安變了不少。
更高了。
身材不再像少年時那麼單薄,更加前凸後翹。
臉上精致的妝容顯得很成熟。
可她穿著一身黑色修身風衣站在那裡的時候,我卻仿佛還能看到十七歲時的江靜安。
隻是那個會一邊罵我笨一邊不厭其煩地給我講題的少女已經模糊了。
取而代之的是把我扔下的她。
我下意識皺眉,向後退了一步就要離開。
江靜安卻叫住了我。許久後,她幹澀道:
「顧衍,我一直欠你一句對不起。」
「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我一直在做夢想起那天的事,我每時每刻都在後悔當初拋下你。」
我冷冷扯起嘴角。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呢?」
傷害已經造成了,遠不是一句對不起就可以消弭的。
江靜安苦笑:
「我知道,說對不起沒用。」
「我隻是想補償你,你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不必了。」我面無表情。
「江靜安,我不想再看見你,我們還是當陌生人吧。」
「陌生人?」
她重復了一遍,語氣帶著艱澀的隱痛。
她上前一步,神情有些激動。
「顧衍,我知道你怨我,你恨我,你打我罵我我都沒二話。」
「但是我們當初一起那麼久,你現在說要當陌生人?!」
「當時是我一時糊塗……」
她顫聲道:「可我真的後悔了。」
我低頭握緊拳頭,翻湧的情緒糅雜著發酵,呼嘯尖叫著衝進我的大腦。
我幾乎用光了全身的力氣才抑制住自己不要和她動手。
「江靜安,你能不能別這麼無恥了?」
「你說後悔,我就必須原諒你?」
「你知不知道——」我死死咬緊牙關,感受到一股鐵鏽氣:「我當年都經歷了什麼?!」
「你居然還敢站在我面前!」
江靜安眉心浮起沉痛,啞口無言。
說實在的嗎,這些年我恨過江靜安嗎?
當然是恨過的。
但也沒有那麼恨。
她喜歡嚴野,選擇了她而放棄了我於她說是理所應當的。
隻是,我又有什麼錯呢?我又能去怪誰呢?
這些年我也想開了,或許就是我的命不好,有此一劫。
我也從沒想過她的道歉。
我隻想,這輩子都不要再和她見面了。
江靜安在身後叫住我,聲線帶上惶恐地嘶啞。
「顧衍,你那時候是喜歡我的對嗎?」
「我想和你說,我也喜歡你,隻是我那時候太蠢沒看明白,我——」
我腳步沒停。
這個時候說什麼喜歡,未免也太可笑了。
我曾經喜歡了江靜安許多年,很喜歡,很喜歡她。
我也等了她許多年。
隻是少年人單薄的愛戀在那樣的災難面前脆弱得像是一張紙,轉瞬就被火苗燃燒殆盡了。
如今對她,我隻剩下滿腔的厭惡。
厭惡到,不想再看她一眼。
當年,我沒被她選擇。
以後也再不需要被她選擇了。
在走過街口的時候,我腳步猛地停住。
一個穿著洗的發白外套的男人驚訝地摘下墨鏡:
「顧衍?」
他笑了:
「你還記得我嗎?」
「我是嚴野啊。」
跟著陸禾一起去的商業晚宴上,我在去衛生間的走廊上聽到了耳熟的聲音。
探頭看過去,一身西裝嚴野從背後摟住江靜安:
「這些年我從來都沒忘記過你,我一直想著你,靜安..
能看出來嚴野這些年過得並不好。
西服是有些蹩腳的不合身,腳踝還露出了一截
曾經臉上的桀骜都變成油滑,肚子有些凸出,整個人都發福了。
不知道是從哪兒混進來的。
我看了一眼嚴野側臉的疤。
當時出國後,我身邊的兄弟為我打抱不平,找人套了嚴野麻袋。
那次嚴野幾乎被打死,去了半條命。
我的朋友都是家裡有錢有勢的二代們,嚴野甚至都不知道是誰打了他,隻能自認倒霉。
他後來又惹了事被開除,沒什麼學歷也找不到工作,我在國內的哥們兒時刻看著他,他找的每一份工作都被攪黃。
最後他不得不铤而走險去搶劫,被判了七年。
在裡面我找人特別關照了他,他的遭遇可以說比我慘百十倍。
我那時候突然就想明白了。其實他什麼都不是。
估計嚴野是實在混不下去了,如今再見了江靜安又迫不及待地來攀高枝了。
江靜安一言不發。
「我知道你怪我,」他紅著眼道:「可那時候我也害怕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的手慢慢往上撫摸:「我知道你也忘不了我。」
「靜安,你忘了你當初多喜歡我了嗎?」
「你甚至為了我放棄了顧衍啊——」
江靜安猛地推開了她,眉眼間全是怒火:
「不許你再提他!」
她聲線冰寒,毫不留情道: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情,就是當初救了你。」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嚴野,在看到他的西服時露出輕蔑嫌惡的神情。
少年時愚蠢的迷戀在十年後徹底勘破迷障,露出刻薄的現實。
如今的嚴野,恐怕連再出現在江靜安面前的資格都沒有。
江靜安名下有18家公司,是名副其實的富家千金,隨便一件衣服就是嚴野打工
一年都賺不到的數字。
而當初頭頂光環的嚴野,如今是個進過監獄的無業遊民。
他們已經徹底成了兩個世界的人。
「嚴野,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嚴野被她的眼神嚇住,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江靜安徑直離開。
我背過身,點了根煙。
這到底是什麼孽緣。
海市不算大,但也有八百萬人口。
當時回來的時候,我壓根就沒想到還會再碰到當年認識的人。
可我沒想到,一個兩個的都送上門來了。
隻是我沒想到,江靜安對嚴野是真的一點留戀都沒了。
江靜安是個看起來對什麼都淡淡的,但是實際上很偏執的人,打小她喜歡什麼就一定要得到,而且不會喜新厭舊。
說真的,我還以為江靜安當初那麼喜歡他,會一直和他在一起。
沒想到也是潦草分手。
我回到晚宴上,以為嚴野會離開。
卻沒想到他還在,還看見了我。
他端著一杯酒朝我走過來,似乎完全忘了剛才江靜安說的話。
也忘了當年的事。
他訕笑著走過來
「真巧啊顧衍,咱們也好久沒見了,這些年你怎麼樣啊?」
我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一言不發轉身就要離開。
如果說江靜安當年選擇了嚴野我還能理解。
那麼嚴野關上了那扇門,就是徹底把我推進了地獄。
我到現在也不知道她到底為什麼要關門,是覺得我和江靜安走得近故意報復我,還是慌不擇路為了拖延時間。
我也不想知道。
我隻想知道,我恨透了眼前這個人。
尤其是他這樣若無其事地出現在我面前時,我真的恨不得立刻殺了她。
我深吸一口氣,人太多了,我不能當眾失態。
嚴野卻不依不饒地拽住我:
「咱們可是老同學了,現在你跟我擺什麼派頭?」
「當初你忘了你追江靜安的時候了?」他嗤笑著攬住我的脖子:
「你跟狗似的追著她,可她隻喜歡我..!
他還在喋喋不休,試圖把在江靜安那裡受的窩囊氣在我這裡發出來。
我把酒放在侍者的託盤上,扯松了領帶。
「嘭!」
嚴野被我一拳打得扭過頭去,剩下的話卡在了嗓子眼裡。
我收回用力到生疼的拳頭,眼神一寸寸冷了下來。
「你敢打我?!」
嚴野眼裡閃過一絲怨毒,捂著臉對著四處大聲道:
「顧衍,你他媽敢打我!」
「你算什麼東西,來人啊,這裡有人打人了,快報警啊!」
他顯然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四周的人都看好戲般地看著他,像是看什麼小醜在表演。
嚴野的聲音一點點低了下來,我隨手接過秘書遞來的擦手巾擦了擦手,隨意扔在
了一邊。
江靜安看到這場鬧劇後急匆匆地跑來,關切道:
「顧衍,你沒事兒吧!」
她上下左右把我看了個遍,確認我沒出事後,對地上的嚴野嫌惡呵斥道:
「你怎麼還在這裡丟人現眼,我不是讓你滾了嗎?!」
嚴野死死咬著牙還要說話,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保安,把這個人趕出去。」
嚴野驚惶失措地被兩個人高馬大的保安拖了出去,他大聲喊著江靜安,江靜安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我有些煩躁地甩開江靜安,走出了宴會廳。
秋日的風帶著蕭瑟的涼意,我後知後覺地感覺到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