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有人在殘疾夫妻開的早餐店吃了霸王餐。
我無辜背鍋，被人堵在家裡潑糞。
全網都鄙夷、譴責我。
說我是年輕人中的敗類，社會的渣滓。
他們不知道，這個罵名是我自願承擔的。
被罵得越兇，我就越開心。
提示聲響，我放下手頭工作，瞅了一眼。
手機收到一條熱門視頻推送，標題明晃晃映入眼簾：【腿部殘疾的老板及聾啞老板娘笑對人生，靠早餐店維持生活，卻遭人惡意逃單!】
我好奇心起，點了進去，果然是公司附近的那家早餐店。
大數據是真的可怕。
視頻中老板拖著瘸腿在店裡穿梭，老板娘靠手指比劃跟顧客交談，結尾一個男人的身影一閃而過。
拍攝的博主強烈譴責這位逃單的年輕人。
評論區也義憤填膺：
【夫妻倆都是殘疾人啊，哪個人這麼賤，早餐都吃不起嗎?】
【我爸媽也是開早餐店的，起早貪黑，就賺點辛苦錢!】
【吃什麼早餐，吃屎吧他!叫他出門被車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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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著底下的惡毒評論，我給視頻點了個贊，還在底下出聲罵了幾句表示支持。
殘疾人生活本就不易，居然還敢逃單，這種人活該被罵。
刷完視頻，我繼續整理這幾天出差的報銷單。
坐在旁邊的同事卻突然給我發了信息，我點開一看，是那條視頻，他也刷到了。他抬起頭，一臉驚疑地問我：「你看視頻裡那個沒付錢的那個年輕人，像不像你?」
2
我把他臭罵了一頓，在他說明天中午請我吃飯賠罪之後這件事才過去。
下班走在路上，一個手機懟到了我眼前。
來人不客氣地質問：「你就是那個吃了早餐不給錢的人吧!」
「你有毛病吧。」我語氣不善，伸手把他的手機一推。
聽到我的呵斥他沒有收斂，
反而繼續拿著手機對準我：「大家快來看啊，就是這個人，吃早餐不給錢，看主播今天曝光他!」
「你特麼的!」我撸起袖子，上前想搶他的手機，卻被他躲開。
「快看啊!他惱羞成怒了，還要打人!主播好怕怕!」他一邊拍我，一邊在旁邊煽風點火。
開始有人對著我指指點點。
我冷冷地看著他。
「你把視頻刪了，再向我道個歉，今天這事就完了，不然有你好看。」
「我怕你?你算什麼男人，欺負人家殘疾老板，吃個早餐你都吃白食。你家人都死絕了吧?」
我的心一沉，居然敢拿我的家人來玩笑!
我一拳狠狠砸在了他的鼻梁上。
「你家人才死絕了，你這狗娘養的，一張爛嘴要是說不出好話，就給我閉緊嘍!
我們互毆了幾拳，男人不敵，擺起防御的姿態。
路邊衝出人來抱住我：「行了!再打就出事了!」
我捂著嘴角，朝地上吐出一口血水。
「你怎麼來了?」
我看向攔著我的同事。
他苦笑：「我再不來，我表弟都要被你打出事了。」
被挨打的男人抬起頭來，委屈巴巴地叫了他一聲「表哥」。
3
我們在咖啡店坐了下來。
我一邊刪著視頻，一邊聽同事罵著他表弟。
「你不好好實習，整天拿著個手機亂跑什麼!當心我告訴你爸，你就死定了!」
「哥!拍視頻就是我的工作!我是個短視頻博主!」
他不屑地看著我：「我是為了火，可我又沒說錯。有些人心肝不知道黑哪裡去了。」
我將手機遞回給他，看在同事的面子上不想跟他追究。
他翻著相冊氣急敗壞：「你都給我刪了?!這都是一手資料!」
「你想把你哥也發網上去是吧!」同事狠狠地敲了他一爆慄。
「他自己沒給錢還不允許別人說嗎!」他捂著頭，言語還在狡辯。
我冷笑一聲：「你老是說我沒給錢，你有證據嗎?」
公司附近的人誰不知道早餐店老板家庭困難，大家經常過去幫襯，我更是店裡的常客。
我要是昧了這十塊八塊的早餐錢，不用他說，我自己都得抽自己兩大嘴巴子。
「你自己看!」同事表弟翻到一個視頻的評論，放到我們面前。
【你都被人扒得幹幹淨淨了，還在我面前裝無辜!】
4
隻看了一眼我便心頭巨震。
不知道是誰，放大修復了圖片，指證這個逃單的人是我，把我的信息扒了個一幹二淨，還把我的工牌發了上去。
同事也一臉震驚地看著我：
「那個人真的是你?」
他明顯想起被我訛的那頓飯。
「不...不可能吧。」我語氣遲疑。
可評論裡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我自己都不敢確定了。
同事表弟憤憤不平：「表哥，我都說他沒給錢吧?還在這裡裝!」
同事又給了他的腦袋瓜子一蹦。
他改了口：「人家老板做生意不容易，你明天還是先去給錢吧，到時候再澄清一下，這件事就過去了。
「反正熱度來得也快，去得也快…..
他刷著手機，滿不在乎地說道。
突然，他抬起頭來，慌張地看著我：「來不及了..我們都火了。」
我們兩個人當街打架的視頻被傳到了網上。
評論裡兩極分化。
罵我的人言語惡毒，咒我不得好死。
他則被誇為正義的使者，敢於揪出我這社會的蛀蟲。
我皺著眉頭刷著視頻和評論，同事表弟則是一臉喜色。
「我要火了!我的粉絲『噌噌』地漲!」他興奮得手舞足蹈，隨後瞪了我一眼，「都怪你!把我視頻刪了，不然我還能再加把火!」
同事擔憂地看著我：「你沒事吧?」
我苦笑著把手機遞給他看，我的賬號被扒了出來，私信快要被謾罵的人衝爛了。
這下事情麻煩了。
5
僅僅一夜，我就感受到了網絡暴力的可怕。
我的手機號碼被傳出去了。
一時間，辱罵私信、騷擾電話、騷擾短信，差點把我的手機幹報廢。
原本隻是一件小事，可早餐店老板身為弱者，更顯得我面目可憎。
特別是我當街不知悔改，還出手打人，瞬間點爆了網友的怒火，他們生活裡受到的憋屈找到了可以發泄的地方。
我徹夜未眠。
一大早，我就火急火燎地來到了早餐店。
「老樣子嗎?」老板笑眯眯地看著我。
「老樣子。但是今天我不在店裡吃了，打包吧。」熬了一夜，我身心俱疲。
「老板，我想跟你說件事。」我翻出網上的視頻，「有人說我在你家逃單，我肯定給過錢了，你能幫我拍個視頻澄清一下嗎?」
昨晚我仔細翻了自己的支付記錄，確定自己沒有逃單。
老板搓了搓手，十分局促：「我要說點什麼?」
「就說我給了錢。網上都是誤會..!」
趁著天還早，沒有顧客，我仔細教著老板。
視頻還沒錄好，突然衝過來幾個人，將老板擋在了身後。
「哎，你幹嘛呢!你小子，逃單就算了，還敢來逼老板替你說話是吧!」
我心裡一急，急忙去拉老板：「就兩句話，老板。」
「放開你的狗爪!」老板被幾人牢牢護在身後，「一大早的就看見你這個晦氣的東西!大家伙快來看一看啊，就是這個人，網絡紅人!欺負老板一家老弱病殘!喪盡天良!」
隨著他的吆喝，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我隻能先撤。
6
剛在工位上眯了一會兒，我就被經理叫進了辦公室。
「你先休幾天假吧。」經理無奈地看著我。
「這件事影響太大了。很多人去官網留言，去後臺咨詢，問為什麼要聘用你，為什麼不開除你。」他扶了扶眼鏡，「你想辦法澄清一下，影響了公司聲譽，我也保不住你。」
我垂頭喪氣地回了工位。
我知道經理說得委婉，幾天過去，如果事情還沒解決，我估計就要撿沙包走人了。
真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還沒有解決的辦法嗎?」同事遞給我杯咖啡。
我搖了搖頭。
這件事太古怪了，像有人在故意整我一樣。
他在我耳邊低語：「你的信息肯定是公司裡的人傳出去的。」
我四周張望了一圈，沒有頭緒，隻能先轉手將一張紙遞給他。
上面是我最近去早餐店的支付記錄，我抄了下來。
「你幫我看看，你印象中有沒有漏的?」
當務之急，是證明我的清白。
我們都是早餐店的熟客，幾乎天天見面，或許他能有不一樣的發現。
他接了過去。
正當我收拾好東西，準備回家的時候，同事疑惑的聲音傳來：「你是不是記漏了一天?我記得你出差那天，也去店裡吃了早餐。走到公司樓下，你還跟我打了招呼...」
「怎麼可能?出差那天我沒去店裡吃早餐。」我驚出了一身冷汗。
「你絕對去了。」同事斬釘截鐵。
看他的樣子不像作假，我將手機支付軟件的所有賬單翻了個遍，都沒找到那天的付款信息。
完了。
我癱在椅子上。
難道我那天真去吃了，也沒有給錢，說出去會有人信嗎?
我抓起背包就往外衝：「我現在就去跟老板解釋清楚，再給他十倍賠償!」
「遲了。」
同事同情地看著我：「我勸你現在不要過去，我表弟說，為了蹭這波熱度，已經有好多個小主播等在早餐店，你要是現在過去，剛好撞槍口上了。」
[Shit!」
我暗罵一聲，一腳踢在了椅子上。
7
轉眼間，我已經在家裡待了兩天。
看著事情的熱度不降反增，我內心焦急。
視頻的傳播速度極快，就連家裡人都紛紛打電話過來詢問我是什麼情況。
再這樣下去，我不僅會丟了工作，還會人人喊打，家裡人的信息都有可能被人翻出來。
我豈不是成了讓家族蒙羞的罪人?
這時，同事的視頻電話打來。
我急忙接通。
「怎麼樣?有消息嗎?」
他搖了搖頭：「早餐店裡沒有監控，我看了一圈，附近也沒有正對著早餐店的監控，應該是看不到你給錢的畫面。」
我的心沉了下來。
這兩天在家回想，我記起那天我的確是去了。
吃完早餐，我將一張十元紙幣放在了老板收錢的泡沫箱裡。
移動支付太普及，太久沒用過現金，我一下子把這事兒忘了，沒想到造成了一個大烏龍!
「你表弟那有什麼法子嗎?他不是個網紅主播嗎?」我想起這根救命稻草。
「瞎，他就鬧著玩的，就他那點粉絲量，他也不敢幫你說話，會被衝，你.…諒解一下哈。」同事不好意思地看著我。
我心下了然，沒有確鑿證據，貿然把他表弟拉下水，估計他也得被人臭罵一頓。
「我明白，謝謝你今天幫我跑一趟。」
怕被人盯著，我不敢過去，隻能拜託他去早餐店幫我看一看有沒有監控錄像。
結果讓人大失所望。
現在好了，不管我給不給錢，我都是死路一條，我隻能祈禱著熱度趕快過去，這件事就算了。
令我沒想到的是，又過了兩天，熱度不僅沒下去，反而愈演愈烈。
8
早餐店老板夫妻身體殘疾，熱心網友跑去他家探望，卻發現他家竟然還有一個雙腿截肢躺在床上的兒子。
一家三口殘疾!
老兩口在早餐店裡忙忙碌碌，面對顧客，他們臉上始終帶著微笑。
可生活沒有善待他們，苦難卻源源不斷。
隨著更多熱心網友的加入，更多關於早餐店老板一家的視頻流出。
講到收入微薄時，老板臉上充滿樂觀：「我也想多賺一點啊，家裡現在要用錢。人就是要腳踏實地地走，我相信生活總是越來越好的。」
說完他望著在店裡搞衛生的老板娘，老板娘看不見也聽不見，但心有靈犀回頭看向老板，露出腼腆的笑。
講到兒子時，老板的眼裡有淚光閃過，他抬手抹了一下渾濁的眼睛，聲音帶上了
沙啞。
「他還那麼年輕，就失去了兩條腿。明明痛的是他，他還要安慰我和他媽，沒事兒，總會過去的。」
老板再也忍不住了，熱淚盈眶：「都是我這個做爹的沒用，賺不到什麼錢。這麼好的一個兒子，我連去醫院做康復和做假肢的錢都拿不出來。」
「我沒用啊!」他捶向自己那條殘疾的腿，老淚縱橫。
老板娘給他遞上紙巾，眼眶紅紅地陪在身邊，她隻能用這種無聲的陪伴安慰傷心的老伴。
子欲養而親不待讓人遺憾，父母責怪自己給不了子女更多的一幕也讓人動容。
不是他們不想付出，而是他們已經無能為力。
視頻一出，這位老父親的內心獨白，感動了無數人。
很多人買了東西去看望老板一家，還有一些跟他兒子一樣正在復健的患者，前去鼓勵這位目前身陷囹圄的年輕人。
隨之而來的是。
我受了更多的網暴。
眾人沒有忘記。
在這個苦難的家庭上又補了一刀的我。
9
我不敢打開不斷震動的手機，隻能選擇了關機。
在家裡轉了一圈，看著空空如也的冰箱，我戴上口罩和帽子，準備去樓下小超市一趟。
門剛一打開，一股惡臭襲面而來。
我忍不住幹嘔了一聲。
不知道哪個缺德的，竟然在我的門上潑了排泄物!
我剛探出頭，樓道裡就跑來幾個人，手機和麥克風對準了我。
「你為什麼要逃單?」
「你知道老板一家有多慘嗎?」
「不用花錢吃早餐了，以後大家請你吃屎!」
「我給錢了!給錢了!」我大聲地解釋。
眼看有人從黑色塑料掏出一袋屎黃色的東西，我急忙將幾人推開躲進家門，再快速地反鎖。
我驚魂未定，還好我閃得快，不然那些惡心的東西就落我身上了，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是什麼!
我躲在屋裡，點起外賣。
門口臭氣燻天不能下腳，外賣小哥不敢靠近，隻敢把餐放在樓道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