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怎麼可能認不出你呢,綾華。」
他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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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臂越發收緊,仿佛要把我揉進他的身體裡。
他的聲音繼續從我頭頂傳來:「那日我衝進芙蓉殿,隻找到一具戴著你玉牌的屍體,我以為你真的死掉了..還好,上天總算憐憫我一次,讓我再見到了你…綾華,真的太好了...」
他喃喃說著,我在他懷中,想起了記憶裡的一幕幕,我的眼淚止不住掉了下來。
一把將他推開,見他面露詫異,我定了定,終於開口:「所以你認出我又如何呢?你明知道,我們之間已經不可能了。」
「為何不可能?」他脫口問,轉瞬好像想到了什麼,臉色變得煞白,「你是怨我殺了你父皇兄長?」
他的反應反倒讓我驚訝,因為在我看來,該怨恨的人是他才對。
誠然,在外人看來,父皇與兄長們無論從哪個角度說都該是與我最親密的人。
可是,對於我自己來說,他們是將我遺忘在冷宮裡十幾年不聞不問,在鄰國攻打過來時可以隨意將我送出去和親的陌生人,所以,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對他們投入過多的感情。
尤其當我逃出宮,看到處處都是食不果腹的難民和流離失所的百姓,我甚至覺得,我父皇的罪孽,即便他身死都無法抵銷。
所以對於韓濯殺死他們這件事,我從來沒有產生怨恨。
反倒是他,他會因為殺他全族的人是我的父皇和兄長,進而怨恨我嗎?
因為不管怎麼說,我是他殺父仇人的女兒。
我想他心中應該也是有恨的,否則他為何會以同樣的手段將皇族之人斬殺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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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皇族有恨。
而我,也是皇族之人。
我怕的就是這個。
可是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是這樣。
我盯著他,心中忽然變得有些熱切,對他道:「我父皇聽信讒言,幾乎殺了你全族,你是否、你是否….」
你是否討厭我,是否怨恨我,是否要像對待仇人的女兒一樣對待我。
我原本是想這樣問他的。
不過在看到他的目光之後,我覺得自己已經知道答案了。
他的目光真誠,清澈,始終看著我。
「我確實是有恨的。我恨先皇識人不清,辨事不明,害我全族至死。
「可是這些與你又有什麼關系呢。」
「對我來說,你隻是綾華。」他說。
我萬分羞愧。
是我狹隘了。
「綾華,我曾經差點死在戰場上,那個時候我就明白了,一個人的一生多麼短,若執著在仇恨裡,那這一生還有什麼意義。」
「所以,讓我們都放下過往,重歸於好吧。」他的語氣帶著嘆息,帶著小心翼翼。
可是..重歸於好麼?
我心裡好像有一團火,它點燃年少時對愛情的幻想,讓我的眼底一片溫熱。
便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聲音:「秀秀?」
我一滯。
回過頭,見祁子安站在巷口,神色復雜:「我見你這麼晚還沒回來怕出什麼事,所以來接你,你、你們…..
夕陽在他身後鋪下一層朦朧的光,恍惚中,我又想起楚秀秀那張不甘的臉。
想到我答應她的那兩個承諾,想起她臨死前最後一句「這就是我的命」。
還有在家中好東西舍不得吃要留給我的娘親。
還有他,祁子安。
我看著他慌張無措的樣子,在心底輕輕嘆了口氣。
對不起啊韓濯。
你是攝政王,你可以擁有這世上的一切。
可是他們,就隻有我了。
我隻能是楚秀秀。
當年欠下的債,總歸要還的。
我向祁子安的方向走去,對他說:「王爺隻是見我與故人相似所以多問了我幾句,他認錯人了,沒什麼的,子安哥哥,我們走吧。」
祁子安松了口氣。
走到巷口,我不經意地回頭。
見韓濯還是保持著原本的姿勢站在桃花樹下,身影是那樣的落寞。
落寞得讓人心疼。
他什麼都沒變。
他還是那個在桃花樹下紅著臉向我告白的少年。
可是...
可是怎麼辦啊。
我已經有了新的責任與牽掛。
我回不去了。
26
一路上我有些心不在焉,腦袋裡都是韓濯一人孤單地站在樹下的身影。
祁子安默默地陪著我。
我忽然開口:「子安哥哥,你相信曾愛過一個人之後,以後還會再愛上別人嗎?
他一怔。
腳步停了下來,定定看了我一會兒。
「我信。」他說。
我衝他笑了笑:「我也是相信的。」
沒錯。
時間讓人連存在的痕跡都可以忘記,那麼忘記愛一個人的感覺,豈不也是輕而易舉?
所以韓濯,沒關系的,很快你就會忘了我。
自那件事之後,韓濯再也沒有來找過我,我回歸了正常的生活。
因科舉在即,祁子安不再去市上擺攤,專心在書齋裡讀書,每日都回來得很晚。
我還是與往常一樣去錦繡坊。
錦繡坊這段時間生意十分紅火,我也是早出晚歸。
那日,丞相府派人過來,說沈佳和點名要找我去送帕子。
我不知她是何意,卻也不好推託。
跟著隨從到了丞相府,見沈佳和一人在花園中獨酌。
我到時她已經有些醉了,待我走上前去,她見是我,隨手一指對面的板凳:「坐!」
我依言坐下。
她俯過身給我倒了杯酒,又是一指:「喝!」
我沒有動作。
她輕哼一聲,衝我翻了個白眼兒:「不喝拉到!」
說罷自顧自端起杯子,一飲而盡。
然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我見她一杯接著一杯,就把我晾在這裡,忍不住開口:「沈小姐有話不妨直說,若沒事我就先回去了,錦繡坊還有許多事情..!」
我話還沒說完,就見她忽然哇哇哭起來,一邊癟嘴一邊喊:「連你也嫌棄我」
我嚇了一跳,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結果聽她毫無形象繼續哭著說:「你知道嗎,我昨日去攝政王府,他那裡都是關於你的東西……我投懷送抱他都拒絕了我,我沈佳和這輩子還沒這麼丟臉過!」
她憤恨地瞪著我:「你說!我哪裡比不上你!我身份高貴,才貌雙絕,你現在隻是個小小的繡娘……沒錯,我是脾氣大了點,可我是丞相嫡女啊!有這點小瑕疵很奇怪嗎!可是..嗚嗚嗚,可是,那個人還是拒絕了我哇啊啊啊..」
她哭得毫無形象,我看在眼裡不覺心生歉意,卻也隻是苦笑著開口:「沈小姐怕是搞錯了,我並非綾華公主,沈小姐若心中有怨,也不該與我說。」
她猛然一拍桌子,表情逐漸暴躁。
「你哄誰啊!你要不是綾華,攝政王能天天派人去錦繡坊買東西!都這麼明顯了你還不承認,你這是把人當傻子嗎!」
我一怔。
怪不得錦繡坊生意如此紅火,原來是這樣。
想通其中關竅,我心裡頓時難受起來。
端起眼前的酒杯喝了一口,嘆道:「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又將酒給我倒滿,一邊還是憤憤說道:「有什麼苦衷!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最難受的就是你們這樣唧唧歪歪煩死了!」
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世上的事若真有這麼簡單就好了。
我又是一杯酒下肚。
沈佳和開始絮絮叨叨,一會說自己如何如何好,一會怨韓濯如何如何差,一會又說自己要去尋死,想來她確是醉得不輕。
這姑娘自小被寵在手心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如今遇到不順之事自然委屈。
說實話我是不太懂的,因為這樣的寵愛我從來沒有過。
不過經過這次商談,我發現自己並不討厭這姑娘。
我安慰她:「你也不要喝太多酒,傷了身體豈不要讓丞相傷心。」
卻不想她神志不清含糊地說:「我爹才沒空管我呢,最近鄰國又要生事,他忙得都….」
後面的話她沒說完就倒了。
我路上隨手拉了個Y鬟照看她,自己出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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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時比往常要晚了些,我找了個借口含糊了過去。
祁子安卻是還沒有回來,他這人向來準時準點,這便有些反常了。
又等了兩個時辰,我娘親急得不行,正考慮要不要去報官,便在這當口,他可算回來,渾身卻湿漉漉的。
我連忙迎上去,拿了帕子給他擦擦,問他發生了何事。
他解釋道:「路上回來時遇見一個女子跳河尋短見,我將她救下,這才耽誤了些時間。」
我們都松了口氣,娘親隨意嘆息:「不知是何女子如此想不開,簡直視性命為兒戲!」
祁子安將帕子遞還給我,說:「雖不知是誰,不過見她衣著甚是華麗,而且又喝醉了酒,我將她救下後很快便有家丁護院尋了過來,想來是哪家小姐一時受了打擊,這才做了傻事。」
聽完他這話,我心裡「咯噔」一下。
想到今天在丞相府時沈佳和說的那些胡話,腦袋裡升起一個荒唐的念頭。
不會吧?
這件事便這樣過去,對我們都沒有太多的影響。
祁子安讀書越發刻苦,我則如平日裡一樣去錦繡坊。
隻是路上偶遇見人行色匆匆,像是有什麼大事將要發生,不過由於科舉將至,京城迎來天下舉子,人一多,連帶錦繡坊的生意也好了起來,我頓時更忙了,也顧不上打聽是發生了什麼。
很快,科舉考試正式開始,祁子安考完後,我見他神色頗有自信,想來是考得不錯。
我默默松了口氣。
於是,我以為我們之間的婚事自然而然就該提起了。
當初沒有立刻成婚一是考慮到初來乍到,二便是他要專心考科舉,未避免分心,所以此事便耽擱下來。
如今科舉已考完,不論結果如何,我總該是作為楚秀秀嫁給他的。
可是這件事,一直沒有人明說。
自從科舉考完之後,他每日都會接我回家,放榜前一晚,他如往常一般在錦繡坊外等我。
一路上,我明顯感覺到他是有話要說,卻不想他猶豫遲疑,直到家裡還沒有說出。
我自然是以為他想要與我商談成親一事,是因為害羞所以才沒好意思說的。
但是我也沒有向他主動提起,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情,不抵觸,卻也沒有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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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放榜,祁子安甚至還未出門去看,官差已送來捷報。
他考中了狀元。
一時間,恭賀之人絡繹不絕。
接連幾天都是如此,祁家成了全京城裡最熱鬧的地方,送請柬的、說媒的,一個接著一個,祁子安忙於應酬,成親之事更無從提起。
隻是我心中隱隱有些奇怪,仿佛這熱鬧之下,眾人神色之中都帶著些不安。
我還是如往常一般來往錦繡坊。
科舉過後,錦繡坊沒了那般忙碌,姐妹們闲暇之餘也有時間聊天闲談。
我靜靜聽著,卻聽她們提到了邊疆戰事。
戰事?
邊疆戰事...已經起了嗎?
我隱約記得沈佳和不經意說過鄰國那邊又有動作,但不關系身邊之事我向來不太在意,再加上前些日子十分忙碌,竟將這消息疏忽了。
想想其實有跡可循,我這才明白為何老感覺眾人神色匆匆甚是奇怪,原來是戰事又起。
所以平靜的表面下湧動著暗流,邊疆雖路遠,卻也足夠讓人不安。
「聽聞這次鄰國兵力甚眾,我軍恐怕勝少敗多。」
「是啊,自從輔國將軍死後我朝便再無一戰之人,上次戰敗,賠償了好多東西,還答應送公主去和親,這才好不容易讓鄰國退兵。」
「結果我朝內亂,公主也沒去成,現在鄰國揪住這件事不放,所以才起戰事呢。」
「是哪個公主來著?為何沒去和親?」
「好像...叫綾華公主,因為混亂之中死在宮裡了。」
「如今,也沒有別的公主送過去啊….」
她們你一言我一語,我在旁靜靜聽著。
聽到我的名字時不免悵然,想不到當初之事還有如今這般因果。
又聽紅姨神神秘秘道:「也不必太過擔心,我前段時間去兵部尚書府送繡品時聽他們家管事說,攝政王早已帶兵去邊疆了。攝政王驚才絕豔,想來定會有辦法的。」
「竟有此事?怎麼一點都沒聽到風聲?」一人問。
另一人道:「好像是真的,攝政王刻意令人封鎖了消息,說是不想引起百姓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