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7
花巖代我解釋了情況,於是現在,我坐在沙發上,我爸局促地給我和花巖倒水。
我竟是成了客人了。
提起當年的一切,他沒說一個悔字,卻又字字都在說悔。
「那時候爸爸被人騙了,給人家做擔保,後來那個人跑了,爸爸賠了很多很多錢。其實慢慢來,也不是多大的事,但是以前我掙錢太容易了,風險意識很弱,後來怎麼努力都掙不回那些錢。討債的人一直上門,心情鬱悶了就喝點,喝了酒就不想了。你那時候,這麼高,」他指著門框上最高的一道鉛筆痕跡,「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那段時間生活條件下降得厲害,你很乖的,從不說,成績也好,我當時想,就算賣血,也要供你讀完高中。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動手打了你媽媽,一次又一次,每次發過誓,喝了酒又都忘記了。你比爸爸勇敢,十五歲,十五歲你從廚房拿刀,告訴我不許再打媽媽。爸爸昏頭了,覺得你明明是我的小孩,卻不聽我的話,我就想,給你一個教訓。那天我趁你上學,把安安牽走了,我想,你都是我養的,沒了一條狗又能怎麼樣呢?它以為我要帶他散步,很聽話地和我走,我把它賣掉了,狗肉館,二十塊,多少錢其實無所謂,就是想出一口氣。你那天回家,哭得特別難過,我其實那時候已經有點後悔了,但是又感覺……還不錯,我不是一個好爸爸。幸好安安被找回來了,你後來的那個哥哥,他看到安安的項圈上的地址,給你送回來的。」
賀扶光這麼早就有戲份了?這倒是始料未及的發展。
離開前,他告訴我,這些年來他沒臉見我,但一直在慢慢還錢,我是他唯一的孩子,這棟房子以後也會是我的。
出了門,我和花巖對視一眼:「我好像,有點厲害啊。」
我敢拿刀和我爹硬剛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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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虧我爸,我真的想起了一些畫面。
是我一邊哭,一邊求他把安安帶回來的畫面,他不答應,我跪下,狠狠磕了幾個頭。
但他沒有答應我,沒有告訴我安安在哪,他說:「以後還敢和老子頂嘴嗎?」
然後,溫和幹淨的少年牽著安安,將繩子交到我手裡,告訴我下次不要再把它弄丟了。
看見我額頭的傷口,他撕開一張湿巾,輕柔地替我擦幹淨。
那是我見到賀扶光的第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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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我「有點厲害啊」的自我評價,花巖默默豎起大拇指:「牛的。」然而他剛扯起一個笑,便又垮了下去。
我疑惑地看著他:「怎麼了?」
花巖盯了我兩秒,突然抱住了我。
或許是怕壓到我的傷口,他的動作很輕,隻是虛虛地環住。
「我隻是在想,在我因為名字被其他小孩欺負的時候,是你保護我。如果那時候我在你身邊,我是不是就能保護你了?面對那些的時候你才十五歲。」
我眨了眨眼,將人推開,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說什麼呢,花巖,先不說這根本不是你的錯,那一年你也才十五,即使你真的在我身邊,你可能也做不了什麼,別因為這種事情愧疚啦。」我拍拍他的肩膀,「既然過去的已經過去了,那就說明沒有你我也可以的。」
他張了張口,卻什麼都沒說,最後隻是道:「如果當時出現的是我而不是他,會不會現在一切都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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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我們才出來沒一會就被賀扶光找到了。
他看向花巖,滿臉慍怒,聲音卻依舊和緩:「你到底想做什麼?小雲還在住院觀察,你把她帶走,萬一她出什麼事,你負得起責任嗎?」
我連忙拽住賀扶光的袖子:「是我讓他帶我出來的,我隻是太想快點恢復記憶了。」
聽到我的目的,他和緩了一些,卻還是以不容我拒絕的力道抓住我的手腕:「小雲,我知道你失憶後沒有安全感,但是你相信我,我才是你最信任的人。記憶的事我會想辦法,但是你現在這個狀態不能和陌生人待在一起,我怕你被欺負。」
花巖阻止了他,聲音有些冷:「賀扶光,你搞清楚,現在對她來說,我是她最信任的人,你才是陌生人,而且,到底是誰在欺負她,你心裡不是很清楚嗎?」
自我有印象起,花巖一直很好說話,似乎很少見他有這樣冷臉的時候。
就像那些被我忘了的委屈,他都替我記著、替我不平。
但到底二人還是在意我的身體,將我帶回了醫院。
賀扶光帶來許多東西,一邊解說,一邊將它們一個一個擺到我的面前。
「這個是我高考那年你給我求來的轉運珠,你說,祝我高考順利。」
「大學時我生病需要手術,你連夜買機票來看我,照顧我兩周。」
「我隨口說了一句想嘗試攝影,你用課餘時間打工,給我買了相機作生日禮物,如果不是我自己去查,你都不準備告訴我你究竟花了多少錢。」
我的頭痛了起來,在他的口中,我向他走了九十九步。
腦海裡突然冒出一句話,聲音有男有女,像是幾百個人在我耳邊低喃,又像是我已經聽了幾百遍。
我不禁也說出了聲:「兄妹關系真好。」就這一句話,宛若天塹。
賀扶光的聲音停了,下一秒,他近乎失控道:「你在說什麼?我們不是兄妹!」
這一句倒是陌生得很,好像十幾年來隻聽過這麼一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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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生了我的氣,後面的幾天他沒再找我。
幸好花巖一直在,現在,我倆一人一邊耳機,正聽著我聯系上的同學講我高中的故事。
對面的女生想到哪說到哪,說得最多的就是我和賀扶光的兄妹情。
「你和你哥關系可好了,好幾個學姐都想討好你、當你嫂子,然後賀扶光就經常給你帶奶茶和零食,讓你不要這麼容易就被賄賂,你就把那些分給我們。」
「有一次他和同學打架,你聽到後直接衝到他班裡抡椅子,以後誰都不敢動他了。」
「他高三那年,你新年那天特地半夜去寺廟撞鍾祈福,我們都覺得你可牛逼了。」
「不過後來你們好像吵架了,哦,當然,也可能是他高考太忙,總覺得你們不太黏在一起了。」
等掛了電話,我才發現,不知不覺,我和花巖的距離已經很近了。
我摘下耳機,沉思片刻,道:「花巖,我那時可能有點喜歡他。」
因為隨著她的描述,我真的想起一些片段。
賀扶光對我的好出現在我的腦海裡。在我媽的重心逐漸向新的家傾斜,我繼父一句「扶光已經高三,養寵物可能會分掉他的心思」,她就打算將安安遺棄時,是賀扶光說他喜歡安安,想要留下它,最後安安隻是被送回鄉下老家養著。
他擔心我因為單親家庭被同學欺負,經常請我的同學吃零食。
我被他的同學言語調戲過一次,過兩天就聽到了他和那人打起來的消息。
新年我借口去同學家,其實悄悄去撞鍾祈福,沒想到被他發現了,賀扶光一句話沒多說,當即跑來接我回家,告訴我以後這麼晚不要一個人待在外面。
然後,我想起我問他:「賀扶光,我們不做兄妹了,好不好?」
從那以後,那樣溫馨的畫面再沒有過,別人猜測是不是我倆吵了架,但實際上隻是他在用實際行動告訴我,他的那些好,隻給親人。
爸媽離婚後,我不願意見我爸,我媽將更多的重心放在新的家庭上從而漸漸忽略了我,這時候我沒有血緣關系的、長得還賊帥的哥哥,對我又溫和又寬容,還救過安安。
我似乎很難不心動。
「那現在呢?」花巖也摘下耳機,「現在也喜歡嗎?」
想了想,我搖搖頭:「心動這種事講究天時地利人和。」
更何況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我和他,大概沒什麼關系。
畢竟大家都是這麼說的嘛。
然而話音剛落,我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正是賀扶光。
倒像是聽到了我們的對話,來捉奸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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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起電話,對面聲音嘈雜,一個男聲道:「小雲啊。」
剛說三個字,賀扶光的聲音傳來:「孫堅!誰讓你打給她的?!不許打給小雲,也不許……叫她過來。」
一陣雞飛狗跳後,那個叫孫堅的人終於又搶回了手機,繼續道:「你也聽到了,你哥醉得不輕,不肯睡也不肯走,他平時最聽你的話了,你能不能來把他帶回去?」
等我到的時候,賀扶光還在發酒瘋,看到我竟然奇異地安靜了下來。
我將他安置在一旁的沙發上,讓他喝點水清醒清醒,又去感謝孫堅他們:「哥哥好,謝謝你們照顧我哥。」
孫堅臉上帶著驚奇:「喲,今天妹妹這麼有禮貌啊,都喊上哥了。」
我樂了:「那我平時叫什麼?」
他隨意道:「叫賀扶光啊,對了,都叫我們哥哥了,最重要的怎麼沒叫呢?」
說著,他擠眉弄眼地向我指了一下旁邊的女生。
她急忙擺手:「不不不,我不是……」
我立馬福至心靈,懂事地叫道:「嫂——」
剛吐出一個字,一隻手從身後捂住了我的嘴,毛茸茸的腦袋就在我的肩膀上。
「不是嫂子,沒有嫂子,」賀扶光聲音輕了起來,近乎夢囈,「小雲,我們不做兄妹了,好不好?」
花巖一手將我拉進懷裡,一手撐著賀扶光的腦袋推離,低頭關心道:「酒味有沒有燻到你?」
我搖搖頭。
他看向其他人,露出一個笑容,爽朗道:「哥哥們好,嫂子好,我是小雲的竹馬,正在追求她。」
我用盡了平生最大的意志力,才忍住那一句震耳欲聾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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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扶光大概確實是醉了,他聽了花巖的話後,憑著本能揮出一拳,自然打了個空,孫堅他們趕緊將人架住,聽他一聲聲叫著「不準」,他不允許。
「他媽的你個妹控,給我消停點。」
說完,孫堅歉意地向我笑了笑:「看來你也制不住他啊,還打擾你和朋友約會,你倆玩去吧,不管他了,他自己有老婆。」
我點點頭,拉著花巖離開,一出門,我便好整以暇地看著他:「追求者,嗯?」
他無辜地看向我:「實話實說罷了,你說過會給我一個機會的。」
我愣了愣:「我說過?我什麼時候說過?」
「安安把你託付給我的時候,」他道,「你說,你不想釣著我,如果等你完全放下,我還在等你,你就給我一個機會,我們可以試試。」
「我不是在逼你現在就給我一個回答,等你一切都想起來了,我們再談這件事。」
我正震驚呢,突然看見花巖身後一個隨意路過的人,袖口間閃過一抹刀光。
我下意識拉著他向身側一讓,閃過這一擊。
我頭皮都炸了起來,肌肉記憶般按下手機中的App。
花巖反應過來後拉著我沒命地跑了起來,剛從店裡出來又跑了回去,可那人莫名地盯上了我倆,拿著尖刀隨意揮舞,嚇得其他人都不敢上前。
剛剛外面太暗,他又戴著帽子,現在轉頭我才發現他原來戴著面罩。
正當避無可避,我環顧四周準備找趁手的東西時,突然賀扶光撲了上來,一個手臂勒住那人的脖子,另一隻手想要制住他手中的武器。
但是賀扶光到底是有些醉了,力氣不敵那人,在胳膊被狠狠劃了一刀後,他吃痛松了手。
花巖下意識擋在我身前,下一秒卻被我推開,我從下往上抡起滅火器狠狠砸在那人的下巴上,幾乎將他擊飛。
危急之中,我竟然想起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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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倒地後,我一腳踢開刀子,確認人已經暈了後,我松了一口氣。
賀扶光的手臂還流著血,他聽著門外已經響起的警鈴,又看向顯示「正在通話中」的手機,喃喃出聲:「我趕上了,這次我趕上了的,小雲……」
他的聲音驀地頓住了,因為當他抬起頭,看到的是我正捧著花巖的臉,吻得投入。
我想起他笨拙的追求,一邊牢牢記得我小時候的愛好,一邊接受我的變化,知道我隻言片語的過去就心疼得一邊流眼淚一邊說自己不該「臨陣脫逃」。
想起安安去世時他一直陪著我,安安最通人性,直讓他拉我的手。待我處理好一切平復下心情後,他問我可不可以給他一個機會。
即使我失去了記憶,全身心地依賴他,他也沒有趁人之危,而是等我恢復記憶之後再做出選擇。
遇到這種事,他毫不猶豫地擋在我前面。
心動這種事,講究天時地利人和。
又或者是人一直和,等了很久,終於等到了天時地利。
或許也有吊橋效應的緣故,現在我隻想親他。
「先一邊待著去,我忙完了再叫你。」
我放開了他,見他一臉的狀況外,我沒忍住,拍拍他的臉:「嚇壞了?」
花巖顫著手摸向自己的唇,接著面色爆紅。
好吧,看上去應該不是嚇傻了。
我迎上到來的警官,指著地上的人道:「前些日子的入室搶劫案,我大概目擊到了,一共有三個搶匪,這是其中一個。」
我被要求回去配合調查,路過賀扶光,我看了眼他仍流著血的手臂,皺了皺眉:「哥,你受傷了?還好不是很深,盡快讓嫂子帶你去醫院吧。」
他握緊雙拳,隻是固執地說:「我不是你哥,你不是我妹妹,也從來就沒有嫂子。」
「你以前明明喜歡我的,怎麼失憶後就全變了?」
似乎因為腦子還不清醒,他尚且沒意識到我已經恢復了記憶。
我突然釋然地笑了:「因為天時地利,但是人不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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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有預謀地入室搶劫,車牌是假的,車是二手的,監控是被破壞的。
然而偏偏那天,其中一個人認為萬無一失,摘了頭套,被我看了個正著。
若是三人都沒戴頭套,我或許反應不過來也不會注意,若是三人都戴了頭套,我也給不出什麼信息,偏偏有一人露了臉,他們便幹脆直接撞了上來。
幸好我反應快,命也大,隻是他們並不知道我失了憶,在發現我沒死後便想著一不做二不休。
這下一網打盡了。
配合完調查,我從警察局出來,被賀扶光堵了個正著。
他終於完全清醒了,大概是終於意識到我已經恢復了記憶,他聲音顫抖:「小雲,你都想起來了,是嗎?那你是不是也想起來….」
在他希冀的目光中,我接話道:「想起來,我喜歡你這件事?」
他眼睛亮了亮,想來握我的手,卻被我拂開。
賀扶光以為我還惦記著他找了女朋友的事,趕緊向我解釋那女生隻是他找來幫忙演戲的,他們二人並沒有什麼關系。
「賀扶光,你知道那天晚上我離開時,我想的是什麼嗎?」
他面露疑惑,似乎在說,難道不是在想他女朋友的事嗎。
我笑著搖頭:「我怎麼可能不知道,那是你找來演戲的呢?當時我想的是,賀扶光,寧願錯過也不肯主動啊。」
他的臉色逐漸變得蒼白,我繼續道:「我努力過了,所以該遺憾的不是我。」
我上前一步,替他整理起衣領,動作自然,就像是真正的兄妹一樣,看不出任何旖旎。
「賀扶光,愛又不讓我愛,忘又不讓我忘,遂了你的意,我退回妹妹的位置,你還不滿意,你到底想讓我怎麼做啊?」
他身形搖擺起來,張口剛說了個「我」字便被我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