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您就是我下屬的朋友麼?幸會,鄙人顧祁,她的上司。」
上司伸出手,笑容一絲不苟。
李烏狼很少遇到這種極其正式的介紹,尤其上司還像發了病似的,氣場外露,連音色都帶著一股金錢的味道。
我太熟悉了這種神色了,這種神色總是出現在上司要坑蒙拐騙,讓人被賣了還信服他的決策的時候。
李烏狼卻沒有被怵到,隻是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和上司虛虛一握手。
「你好,我是李烏狼,她的.…室友。」
「哦!我怎麼從來沒聽她說過您,剛搬來是嗎?」
我聽到一個沒有指向性的問題,連忙擠到上司和李烏狼的中間,點點頭:「對,剛搬來。」
這兩個人,一個嘴巴毒,一個脾氣大,我總擔心他們挨得太近,會噼裡啪啦地冒火星子。
上司倒是沒有抵觸我替李烏狼回答,反而幹脆扭頭看向我,笑得像個斯文敗類:「安靜靜,按理說公司給你的錢在S市任何地方租房子都夠了,怎麼突然落魄到和人合租了?」
我撓撓頭:「他……暫住嘛。」
我本來想要給李烏狼找個借口,因為我知道他自尊心強,肯定不樂意陌生人知道他現在沒有錢,但是我又怕他自尊心太強,我如果隨隨便便找個借口,他沒準又要生氣。
於是,我隻能結結巴巴地敷衍道。
沉默的李烏狼卻忽然開口:「不是暫住,是收留。我沒錢了,安靜靜人好,收留了我。」
我驚訝地扭頭看李烏狼,他卻隻是搖搖頭。
他瞥了我一眼,彎腰貼著我的耳朵道:「我其實很討厭撒謊,比如我上了二本,又如我討厭..」他頓了頓,繼續道:「所以我決定以後都說真話,努力去說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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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氣息搔到我的耳廓,輕微地痒。
我確定李烏狼變了,而且是向著一個好的方向變了——脾氣變好了,人也變坦然了。
我又想替他高興,又覺得如果這種變化非要用被謾罵,退圈來實現的話,李烏狼還不如仍然做之前那個任性小孩一樣的主播,李烏狼。
我的胳膊被輕輕一帶,整個人下意識地往前跌了一步,李烏狼輕貼在我耳邊的嘴唇沒了,反而一雙漠然,含著幽火的眸子撞入我的眼睛中。
上司臉上那種客套的、斯文敗類的笑容徹底消失,他恢復了平日裡不苟言笑的冰冷神情,他把我拉開後,就松了手。
然後皺著眉對李烏狼道:「我今天在公司裡見到了你,是不是隔幾天就要恭喜你成功上任,財源滾滾了?」
李烏狼聳肩:「不用隔幾天,你們公司已經確定讓我做顧問了。」
上司笑了一下,抱臂說道:「那我現在就應該衝你說聲恭喜恭喜了,我們這個行業門檻高,校友也多,不知道你是華五哪所畢業的?還是海外藤校?我可以介紹一些校友給你認識。」
我終於察覺到不對勁了,如果說前幾句話還能算作尋常的問候的話,那麼這一句,就是直接夾槍帶棒了。
李烏狼退圈就是因為偽造學歷。
上司哪壺不開提哪壺,硬生生問一個連大學都沒上過的人,是華五哪所。
我嘆了口氣,不知道上司為什麼針對李烏狼,但是他如今在S市沒有什麼親友,留在我家裡,我就該對他負責。
我擺擺手,打圓場道:「您問他的大學嗎?全國,學生最帥的那一家大學。」
嚴謹而言,我沒有撒謊。
李烏狼可以自己現場成立一個大學,那他作為這個大學唯——個學生,自然將學校整體顏值拉到了全國最高。
我歪理很多,但是上司的邏輯更強,我生怕他叼住「高等教育」的定義,來和我展開辯論,辯論一個人到底能不能成立大學,這涉及唯心主義和唯物主義。
但是上司沒有,隻是靜靜地看著我,然後點點頭,又點點頭。
「很好,安靜靜,非常好。」
他頭一回誇我,卻比罵我還難聽。
他的眼珠在我和李烏狼之間左右一轉,然後冷硬著嘴角,默不作聲地轉身走了。
過了一會,我聽見了他那輛保時捷狂飆的聲浪,像嘶吼的巨獸般,瞬間掠了過去,速度快到讓我心驚肉跳。
23.
上司好像真的生氣了。
我那天晚些時候給上司發了幾條消息,他也壓根沒有回復。
這還是頭一次。
我有些困惑地抱著手機。
李烏狼解了圍裙,單手扛起我,說道:「吃飯了。」
我猛地看見了一米八二的視角,嚇得揪住李烏狼的頭頂白毛。
他「嘶」了一聲,然後嘴硬地沒再吭聲,生生將我扛到了餐桌前。
我落定後,心有餘悸:「李烏狼,下次別這麼玩了,我恐高。」
李烏狼悶著頭扒飯,一聲不吭。
我無奈,這是這家伙的拒絕方式。
我有點心不在焉地吃菜,臨睡前,我又趁機看了一眼手機。
我的上司,還是沒有回復。
我忽然覺得有點不安。
那時我還不知道,我的生活很快就要迎來極速驟落的巨變。
第二天上班時,我剛在工位坐下,就收到上司的上司發來的消息「來一下」。
他看著我,眼神挑剔得像是X光線。
「我其實不太贊同小顧把一個案子交給女人來做,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能做成什麼事,這幾年投行進來太多女的,我覺得就應該別再招女的了,簡直陰氣陣陣,烏煙瘴氣!但是小顧力薦了你,所以我保留了意見,結果倒好,這個案子,頭開得就不吉利,你別做了吧,做也是耽誤別人的時間。」
像是一個霹靂打在我的頭上,這段話我足足反應了一分鍾。
我被突如其來的詰難弄得呆住了。
他劈頭蓋臉一頓訓斥,話裡沒一個shit,卻讓我比任何時候都要難受。
這個案子我熬了很久,付出了很多心血。
我一直擔心的都是我能力不夠,做錯了事情。
我沒想到,報告交上去最後一道審核關卡,卻因為女人的身份被刷了。
我搖晃了一下身體,感覺眼前一黑。
我的手掌蒙了一層冷汗,心髒都在顫抖。
我其實口才還好,隻不過這次的事情突如其來,我壓根沒反應過來,哆嗦著想要給自己分辯幾句,但是一瞬間有種被抽出靈魂的無力感。
明明昨天還一切順利,怎麼今天就徹底翻了臉。
但頂頭上司連顧祁都能管,他決定的事情,我壓根沒有辦法挽回。
我僵硬著身子,緩慢地往門外走去,身上每一塊骨頭都在痛。
我心煩意亂,但我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我得想,到底發生了什麼。
亂麻般的思緒忽然閃過一個疑點:
開頭就不吉利?
什麼不吉利?
我感覺我好像隱隱約約抓住了一些詭異的細節。
下一秒,辦公室的門被人轟然打開。
我瞳孔瞬間縮小。
——我的上司蒼白著臉,額頭上纏著一圈繃帶,面容疲憊地拄著拐杖,像是快沒了半條命。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我的身旁。
一股奔波而來時攜帶的冷氣沾染到我的手背上。
他擋在我面前,面向領導,聲音虛弱但堅定:「張總,我撞車的事情和小安沒有任何關系,隻不過是我太累了..!」
撞車?
昨天保時捷呼嘯而過的聲音和上司陰沉的臉色瞬間閃現在我的腦海中。
「小顧,帶個女下屬,當然累啦,男的多好,怎麼使都行。而且你昨天當著大門口那麼多人的面,兩男一女拉拉扯扯,多難看,要是都是男的,哪有這麼多麻煩事情。這案子明明是要交給你負責的,你倒好,還沒正式實行呢,你就撞車
了,這案子還怎麼做?你告訴我,怎麼做?損失你賠得起嗎?」張總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
我打了個冷顫,終於聽明白了。
張總哪裡是費精力針對我這個小兵。
他是在趁機敲打上司。
上司升得快,可是公司職位就像金字塔,升得越高,位子越少,一個蘿卜一個坑,上司要升職,他的上司就該外調挪坑了。
這個項目本就是上司自己接來的活,明明就是他自己的功勞,哪裡談得上給公司帶來什麼損失?
張總是想下上司的面子,才不讓我接這個案子的。
恰好上司在這個節骨眼出了車禍,張總約莫他躺在病床上起不來,這才越過他,直接擼了我的職,打算趁他不在,把這個項目搶過去。
我一瞬間,全都想明白了。
上司聲音很平穩,他的手骨節發白,顫抖地抓緊拐杖,背部用力挺直,像是一座穩穩坐鎮的守護神。
「這個項目,她能做好,我可以用我的人品擔保。」
「如果安靜靜搞砸了,她賠多少,我顧祁雙倍照還公司,絕不會讓公司蒙受一點損失。」
「張總,我賭她能贏。」
他的語氣很淡,像是在闡述一個事實,沒有任何高昂的語調,清清淡淡,卻不容人反駁。
我忍不住看向他,上司的眼珠全是血絲,他正用力咬緊牙關,忍耐著痛楚,咬肌微鼓,脖子上青筋暴露,可是卻仍然不苟言笑,一動不動地扎在原地,身形都沒有晃動一下。
張總的臉一下就冷了。
上司之於我,是不顧病體救我於水火之中。
上司之於張總,便是不顧病體,也要存心給他找不痛快了。
並不是每個領導,都像上司一樣,會盡數將所有經驗教授給自己的下屬。
大部分領導對那些有能力的下屬忌憚、鄙夷、打壓、冷落,隻為了穩坐山頭。
張總屬於後者。
上司頂撞了他。
他便找他的不痛快。
項目是上司得來的,他不能明搶。
可他仍然是我和上司的領導。
他冷冷道:「小顧覺得小安能力好,那不如這樣吧,小安,你以後頂了小顧的位子,你倆換個位子,這以後小顧也不用再愁下屬得不到重用了。」
這招,簡直是殺人誅心!
他把我當成刀子,要朝上司捅。
我定定站著不動,呼吸粗重。
辦公室,火藥味十足。
我皺眉看向上司,衝他微微搖頭,示意他服個軟。
張總再不滿上司,也不會和項目過不去,這惡心人的做法,隻不過是想煞煞上司的威風,讓他依著他的話,不讓我帶項目。
一招離間計。
上司應了,他沒損失,我也不過是再熬兩年就能自己做項目,也沒虧多少。
我知道上司是一個極其聰明的人,他曉得權衡利弊。
我暗示的眼神,幾乎讓張總都注意到了,上司才默不作聲地轉了轉眼珠,他側目看著我,靜靜地看著我。
眼神像是幾年前,在山上看著那個狼狽哭嚎的我一樣。
然後,閉了閉眼睛。
再然後,我的上司毫不猶豫地衝張總點頭:「好,就依您的意思辦。」
我蒙住了,腦子嗡了一聲,不可置信地瞪著他。
他卻示意我跟上,大步流星地離開了辦公室。
門剛關上時,我聽到裡面重重地一聲撞擊,一沓文件被憤怒的張總掃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