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若不是有這些倚仗,邵添也不敢在謝文道案剛被翻出來時,以退為進自請歸家“避嫌”。
但眼下再看,恐怕邵添已經腸子都悔青了。
殷承玉早就有心斬除這棵遮光的大樹,湖廣的私兵不過是個引子,真正的殺手锏卻是謝文道案。謝文道生前乃是翰林院掌院,在清貴文人當中素有清名。當初他被處斬時被文人仕子罵得有多狠,如今翻案時反彈就有多厲害。
凡是經歷過科舉的人,沒有不恨科舉舞弊的。此案是他割裂邵添與文人的一把刀,
這些日子殷承玉雖然對謝文道案並未表現出太多的關注,但實則一直在暗中給與支持。
如今大理寺剛一掌握了關鍵證據,他便下令東廠番役去拿人。
任邵添縱有再大的權勢,也隻是個文官罷了。
邵添下了詔獄之後,邵氏黨羽才終於慌了。新帝登基後一直沒有大動作,這些人便逐漸放下了心,卻沒想到竟在這時等著。
一時間,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不知頭頂上懸著的刀何時會落下。
*
殷承玉瞧著東廠送來的秘報,神色志在必得,已經開始盤算著拔除邵氏黨羽之後,空缺的位置要提拔哪些人來補了。
鄭多寶奉了茶上來,見他面上含著笑顯然心情不錯,想起薛恕的囑託,到底還是做了這個和事佬:“薛督主又帶著虎將軍來了,臣瞧著這兩日,虎將軍倒是被照顧得極好,又胖了一圈。薛督主方才還在問陛下何時去虎舍檢查呢。”
自從兩日前殷承玉罰了薛恕去清掃虎舍,他就沒再被允許進過養心殿。
大約是意識到殷承玉這回當真是生氣了,他不僅老老實實清掃了兩日虎舍,還將幼虎也一道帶了過來。
殷承玉輕嗤一聲,道:“去將虎將軍帶進來,薛恕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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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多寶圓胖的臉上笑容都頓了下,隻得“唉”了一聲,搖著頭去外頭傳話了。
第133章
聽完鄭多寶轉達的話,薛恕轉過臉陰惻惻瞧了腳邊的幼虎一眼。
幼虎此時已經被鄭多寶招手喚到了腳邊去,那抖著耳朵繞著人踱步的蠢樣子,沒有半點百獸之王的氣勢。也不知道陛下瞧中它哪一點了。
薛恕盯著它片刻,朝鄭多寶拱了拱手,一臉不快地走了。
到底還是沒敢違命,怕惹得殷承玉更生氣。
他思索了一番,想起先前下頭人來報,說邵添嘴硬得很,至今不肯開口。邵添到底還擔著內閣大學士的名頭,底下人也不敢對他用重刑,隻能來請示他。
若能盡快讓邵添認罪,陛下應當會高興。
薛恕心裡有了主意,緊抿起的唇角也放松了一些,出了宮後便策馬往詔獄去。
自邵府被東廠番子圍住、邵添下詔獄,已經過去了三日。
這三日裡邵添被關在了詔獄最深處的監房裡,番役們輪番提審過三次,都沒能撬開他的嘴。邵添此人性情狡詐,雖然品行不端但確有些聰明才智。提審兩次後發現番役並未對他用重刑,便以為自己拿捏住了七寸,有所倚仗,嘴巴也越發硬起來。
薛恕入了詔獄,聽完審訊邵添的貼刑官匯報,便嗤了一聲:“旁的文人或許還有些許硬骨頭,邵添不過是瞧出你們有所忌憚,虛張聲勢罷了。”
他沒瞧跪地請罪的貼刑官,沉聲道:“將人提出來,上重枷。”
為防邵氏黨羽反咬一口屈打成招,那些太過殘酷血腥的刑罰自是不能用的。但這詔獄裡,卻多得是不露痕跡折磨人的法子。
穿著囚衣的邵添很快被帶到了刑室,番役將他四肢以鎖鏈鎖在刑架上,讓他隻能保持站立的姿勢。
邵添不甘心地掙扎罵道,扯得鎖鏈當啷作響:“怎麼,東廠狗賊終於等不住,要屈打成招了嗎?我便是撞死在這詔獄裡,也絕不會認下那些汙蔑之詞!”
“邵大人誤會了,咱家不過是想同邵大人談談心罷了。”薛恕坐在番役搬來的椅子上,漫不經心地瞧著他。
下頭的番役已經將重量不同的重枷搬了過來,他的目光掃過那些刑枷,指了指放在最後的那副刑枷,道:“就這個吧。邵大人的嘴巴硬,想來脊梁也硬著,當受得起這三百斤的重枷。”
話落,便有四個番役抬起這副三百斤的重枷,將之戴在了邵添身上。
邵添不過一介文人,平日裡養尊處優,別說三百斤了,恐怕三十斤的物件都沒自己提過。此時重枷剛一戴上,整個人就重重往下一沉,但身上固定的鎖鏈卻讓他無法蹲下,隻能被迫保持著站立的姿勢。
瞧著邵添青筋暴。起、牙根都快要咬碎的模樣,薛恕總算開懷了一些,看來他的骨頭並沒有自己吹噓得那麼硬。
他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盞,緩聲道:“咱家今日無事,有的是時間陪邵大人好好聊一聊。”
*
薛恕走後,鄭多寶便帶著幼虎進了養心殿。幼虎認得人,不等殷承玉出聲去喚,自己就小跑著到了他腿邊,將腦袋放在了殷承玉腿上。
它長得敦實,腦袋也頗有分量。殷承玉放下手中的折子,揉了一把那毛茸茸的圓耳朵。
鄭多寶在邊上瞧著,臉上也不由跟著帶了笑。又想起先前還沒來及說的事,輕聲道:“陛下萬壽將至,禮部已經呈了萬壽節的儀程單子上來,陛下看看可有要增減之處?”
登基大典之後緊接著就是殷承玉的誕辰,因時間太緊,準備得也十分倉促,大體都是參照先帝的萬壽節操辦。
殷承玉看完單子,提筆劃去幾項,道:“既是萬壽節,當與民同樂。這些不必要的花銷都免了,省下來的銀錢都送到城中的善濟堂去。”
鄭多寶接過單子,躬身應下。
倒是殷承玉忽然想起薛恕的生辰與他隻隔著一個月。
他思索片刻,又提筆寫了幾樣東西,叫鄭多寶去置辦。
*
薛恕在詔獄待了大半日,直到亥時末才回了宮。
他袖中揣著邵添招認畫押的供狀,心情頗好地去了養心殿。
這個時辰若是不忙,殷承玉差不多已經要歇息了,他便徑直去了寢殿。
鄭多寶不在,無人知曉白日裡殷承玉的吩咐。伺候的宮人瞧見他進來,也無人阻攔,隻低聲說了一句“陛下準備歇了”,便讓開了路。
內殿裡,殷承玉已經沐浴過,換了寬松寢衣正倚在羅漢榻上翻書。聽見聲音抬眸瞧去,就見薛恕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
他倒是毫不意外,隻挑起眉道懶洋洋道:“無召擅闖,該當何罪?”
“臣有事要奏。”薛恕走近,將袖中的供狀拿出來呈給他:“邵添已認罪了。”
“竟這麼快?”說起正事來,殷承玉立即便轉移了注意力。他坐直身體,細細看著邵添的供狀,供狀對科舉舞弊以及栽贓嫁禍謝文道之事供認不諱。
雖說證據確鑿,邵添又下了詔獄,認罪是遲早的事。但殷承玉也未曾想過他這麼快就肯認了。
倒是省下了扯皮拉鋸的功夫。
倒了一個邵添,其他邵氏朋黨也可以著手清理了。
殷承玉將供狀遞給薛恕,道:“你先去給謝蘊川透些口風。”說完見薛恕皺眉,又怕他未曾想到這一層,提點道:“以謝蘊川的能力,這首輔的位置遲早是他的。現下你賣個人情給他,緩和一下關系,有利無害。”
雖然薛恕不許他再去想“萬一”,但該鋪的路還是得鋪。
薛恕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先前孫淼案裡臣出手救了謝蘊川一次,後頭又提點過他幾回,如今他已恨不得將臣當做大恩人了,不必再刻意賣人情。”
沒想到會得到這麼個回答,殷承玉神色一頓,意味不明地瞧著他:“哦?朕竟不知道你們竟已如此要好,倒是朕多慮了。”
他語氣淡淡,並沒有夾雜太多情緒,乍一聽起來似乎隻是隨口一說。
但薛恕何其敏銳,他回想起對方先前兩次在他面前提起謝蘊川時,神色語氣似乎都有些怪異。當時他未曾深想,但如今都已是第三回 了,再不敢多想也明白過來了。
他單膝抵在羅漢床邊緣,身體伏低壓下去,眼眸牢牢鎖住面前的人,聲音裡藏著一絲不確定:“陛下可是醋了?”
殷承玉身體後仰拉開距離,未曾回答。
但薛恕幾乎已經確定了,他按著對方的肩膀,去尋他的眼睛不讓他逃開,一疊聲地追問道:“陛下也會吃醋麼?”
殷承玉不想理會他。
他自然是知道薛恕與謝蘊川之間絕不會有什麼,隻是理智上知道是一回事,瞧見薛恕與旁人親近時又是另一回事。
大約是從前薛恕滿心滿眼裡隻有他,從未多看旁人一眼。如今驟然瞧見他對旁人假以辭色,雖然明知隻是同僚之間的寒暄客套,還是覺得不快。
他從前還覺薛恕像野獸一般,總喜歡劃地圈地盤,佔有欲太過。
如今輪到自己,才知道人都不可免俗。
殷承玉抿唇不語,薛恕還在纏著追問,壓低的聲音裡藏著欣喜與不可置信。
殷承玉被纏得實在無法,隻得按著他的胸膛將人推開,略有些惱意道:“你都能吃虎將軍的醋,朕怎麼就吃不得了?”
“自然吃得。”
薛恕陡然大力擁住他,臉貼在他頸窩不住蹭動。整個人像是忽然得到了寶物卻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大型獸類,隻能死死將寶物按住藏在懷裡,連聲音都帶著激動的顫音:“我隻是……隻是太高興了。”
他收緊了手臂,埋在殷承玉頸窩裡的臉,眼角眉梢都溢出歡喜來。
殷承玉被他的歡喜所感染,嘴角也不由翹起來。
任由他抱了一會兒,才伸手推人:“去沐浴,身上都染了詔獄裡的味兒。”
*
邵添如何定罪,三司商議了兩日,才擬定了最終結果,呈到了御前。
邵添所犯之事罪無可赦,死罪是逃不了,但什麼時候殺他,卻是個值得商闕的問題。
殷承玉瞧著三司遞上來的折子,思慮良久,定下了次年三月斬立決。
留著邵添,還有許多旁的用處。
邵添的處決定下後,朝野果然大震。原先與邵添往來密切的官員都慌亂起來,四處打探消息,唯恐自己受到牽連。
殷承玉冷眼觀之,命東廠盯緊了這些人,果然順藤摸瓜捉到幾個關鍵人物。
這些年來邵添居於高位,做過不少貪贓枉法之事。隻不過因為時間久遠,邵添又行事謹慎處理得幹淨,如今再去查頗為耗費時間精力。但若是同黨招供便省事得多。
有東廠盯梢,很快便又有一批邵氏朋黨下了詔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