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走近了,才發現薛恕等在帳前,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殷承玉眯眼瞧他一會兒,揮退了小太監,將手遞給了他。
薛恕便扶著他,隨他一同進了帳內。
殷承玉在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才去瞧他。
看著看著眉頭就皺起來,捏著他的臉仔細打量:“臉色怎麼這麼差?”
他疑心是薛恕背上的傷還未養好,指了指床榻:“去那邊坐著,上衣脫了給孤看看。”
薛恕喉嚨緊了緊,下颌繃起,目光凝著他數息,才一步步行至榻邊坐下,背對著殷承玉將上衣解開。
殷承玉在他身後坐下,就著昏黃的燈火去檢查他背上的傷。
薛恕的傷在琵琶骨下方,經了大半個月休養,已經痊愈結痂。褐色結痂有雞蛋大小,烙在這具精壯漂亮的身體上,顯得十分突兀。
“還疼麼?”殷承玉伸出手,在結痂邊緣的紅色嫩肉上輕觸。
“不疼了。”薛恕背部肌肉緊了緊,聲音像從嗓子裡擠出來。
身後的人沒有再說話,薛恕沒得到回應,下意識想要回頭看,卻聽殷承玉又說了一聲“別動”。
他頓住身體,克制了回頭的欲望。
傷口周圍的皮膚卻忽然傳來一陣溫熱的湿濡感,薛恕意識到他在做什麼後,一陣難以言喻的麻意順著脊椎往頭頂攀爬。
他整個人僵住,脊背緊繃,流暢精悍的肌肉線條隆起。垂在身側的手指緊緊抓住身下的錦被,方才壓制住了瞬間攀升的渴望。
“殿下……”薛恕難耐地悶哼一聲,勉強忍耐著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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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後的溫熱卻已經離開,久久未有回應。
薛恕耐心等了片刻,終於忍不住,試探著轉過身來,卻見殷承玉靠在床柱上,眼睫低低垂著,已然是醉酒睡了過去。
他神色流露出些許失望。
目光沉沉將人看了半晌,才將上衣重新穿好,去叫候在外頭的小太監打溫水進來。替他擦了臉和手腳,寬了衣裳後,薛恕方才伺候他睡下。
殷承玉喝不少酒,睡得極沉。
薛恕在榻邊枯站了半晌,最終也沒有舍得離開。他靠坐在榻邊,一手伸到錦被下,緊緊握著殷承玉的手,就這麼睡了。
他已經接連半個月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每每一閉上眼,就深陷冰冷的地宮中。隻有白日累極了,用了安神湯才能勉強睡上一會兒。
此時溫暖的體溫順著交握的手源源不斷傳來,讓他無比安心。
這一次,薛恕再沒有做噩夢。
作者有話要說:
#聽話狗勾有糖吃#
大狗勾:聽話,不聽話,聽話,不聽話,聽話……
第67章
次日午時,大軍開拔,返回京師。
來時情勢危急,急行軍尚且花費了十餘日,眼下折返並不趕時間,大軍以正常速度回京,到了十月末才抵京。
殷承璋身亡的消息已經遣人先一步送回宮中。
大軍抵達望京城後,殷承玉讓應紅雪與賀山隨著四衛營將士一道駐扎在城外京營,並未立即讓兩人隨自己入京觐見。
隆豐帝已於九月末自南京府返回望京,文貴妃等人自然也一道回來了。
眼下殷承璋身死,雖他是自食惡果,但文貴妃必不會善罷甘休。這時候賀山和應紅雪還是不要太有存在感的好。
殷承玉、薛恕,還有安遠侯一道送殷承璋的靈柩回宮。
停靈的殯宮設在燕王宮北側,一應喪葬之物都已經備好。
隆豐帝與文貴妃接到消息後,便已經趕往殯宮。隆豐帝瞧著隻是有些許憔悴,但文貴妃卻是實打實地蒼老許多。素來保養得宜的面容未施粉黛,一身素色,眼角眉梢都浸了風霜。
殷承璋身亡的消息傳回京中,她悲痛之下先是不肯相信,央著隆豐帝派人往青州府確認消息,好不容易等核實消息的人快馬趕回,確認殷承璋死訊後,她再無法自欺欺人,日日以淚洗面。
盼了近一個月,才終於盼到殷承璋的靈柩歸京。
靈柩還未停好,她便撲在棺椁上痛哭。
隆豐帝雖然一直利用二兒子和太子打擂臺,但他向來寵愛文貴妃,對殷承璋這個兒子自然也是多有縱容,傾注了不少關愛。如今見著文貴妃聲嘶力竭,幾乎快要哭暈過去,眼角也隱隱泛了紅,對護靈的將士道:“將棺椁打開,朕與貴妃再看璋兒一眼。”
棺椁尚未釘死,將士依言將棺蓋啟開。
為防屍體腐爛,殷承璋的遺體在冰窖裡停了半月。後頭進了十月,天氣冷了,一路行來倒也沒有腐爛。但他生前遭遇了山崩,即便特意讓人妝點過遺容,總歸是不太好看的。
隆豐帝隻瞧了一眼,便挪開了視線。
文貴妃趴在棺邊慟哭,眼見著她哭聲越來越嘶啞,隆豐帝才上前,攬著她的肩膀將人帶開,示意其餘人將棺蓋合上。對候在一旁的禮部官員道:“好好準備二皇子的喪事,一應喪儀規制比照親王。”
殷承璋不過十七,還未未成婚,還沒來得及封王。
文貴妃聽在耳中,抓著他的衣袖嘶聲道:“陛下,不能就這麼下葬,害死璋兒的罪魁禍首還未伏誅,就這麼下葬,我兒如何能安息啊?!”
隆豐帝蹙眉,但見她傷心欲絕,到底心軟,隻得哄著道:“那些保護璋兒不力之人,都交由你處置好不好?若是不解氣,便讓他們給璋兒生殉了。”
“隻那些人如何夠?”文貴妃擦了擦淚水,一雙紅腫的眼睛緩緩掃過安遠侯和殷承玉,恨聲質問道:“我聽說這次益都地動,太子亦有遇險。怎麼太子就有人救,我的璋兒卻無人理會?!”
“還聽說人找到時還好好的,怎麼一救出來反而不行了?說不得就是有人蓄意謀害皇子!” 她流著淚哀求道:“還請陛下徹查,為我們母子做主!”
雖然文貴妃沒有指名道姓,但在場的人,攏共也就那麼幾個,她在懷疑誰不言而喻。
在場官員都縮肩垂首,恨不得自己不存在。
“貴妃娘娘喪子悲痛,孤能理解。但有些話能說,有些話卻說不得。”殷承玉神色坦然地迎上文貴妃的目光,姿態並不似從前溫和忍讓,目光微凜道:“八月上旬二弟平亂失利,墜落山崖不知所蹤。這期間安遠侯一直派人四處尋找二弟下落。孤抵達益都之後,又增派了人手擴大範圍範圍搜尋,幾乎將伏虎嶺翻過來,隻是卻一直未曾找到二弟行蹤。直到地動後第四日,安遠侯才在伏虎嶺的小盤山一帶發現了被壓在碎石下的二弟。”
“雖不知道二弟為何藏在伏虎嶺中不現身,但地動實非人力所能操縱,二弟遇難確實是個意外,不論是那些以身相護而死的護衛,還是日夜不休帶人搜尋二弟行蹤的安遠侯,都是忠心耿耿之人。貴妃娘娘若因傷心就妄加揣測,恐怕會寒了忠臣良將之心。”
他幽幽嘆了口氣,仿佛全然未曾意識到文貴妃所說的那個謀害皇子的人,是他自己。
即便安遠侯明知他這是故意拿自己擋刀子,這時候還是不由生出了些許感激。他保護二皇子不力,文貴妃若要處置他便罷了,隻盼著莫要牽連徐家其他人。
文貴妃自然察覺了在場眾人的神色變化,殷承璋與安遠侯的謀劃她也是知道的。隻不過如今沒算計到太子,自己的兒子反而搭進去一條命,讓她如何能不恨?
她恨恨盯著殷承玉,蓄養得長而鋒利的指甲陷入掌心,快要掐出血來,方才壓下了心底的憤怒和不甘,垂下眼歉意道:“太子殿下說的是,是本宮失態了。”
一直未曾言語的隆豐帝這時才出來打圓場:“此事既已說明白,日後便不必再提。禮部好好操辦二皇子的喪事,一應物件都用好的。”說完方才看向殷承玉:“這次山東叛亂得以平息,太子也辛苦了,便好好休息幾日罷。”
對於平亂封賞,卻是隻字未提,輕輕帶過。
殷承玉並不意外,他行了禮,便退了出去。
薛恕並未隨他離開,而是跟在了隆豐帝身後。
陪了一會兒文貴妃,隆豐帝便回了乾清宮。
薛恕亦隨行。
回了乾清宮,隆豐帝在正中的羅漢床坐下,揮退了伺候的內侍,眯眼打量立在面前的少年人。
出去一趟回來,薛恕的氣勢瞧著比先前更足,已經不輸在宮中浸淫多年的高賢等大太監。若不是隆豐帝一手將他提拔起來,也不相信他其實進宮還不到一年。
是把好用的刀,隻可惜這把刀卻分不清自己的主子。
隆豐帝端起熱茶輕啜,待他的態度不似從前親近,語氣也是不鹹不淡:“將山東之行說與朕聽。”他著重強調道:“事無巨細。”
薛恕直挺挺立在那兒,似乎並未察覺皇帝待自己的不同。
隆豐帝說事無巨細,他便當真事無巨細地將山東平亂經過說與他聽,隻略過了與殷承玉還有應紅雪的部分。
“……就是這些了。”薛恕垂著眸,態度倒是與從前無異。
恭敬,卻並不似其他人諂媚。
不論前世還是今生,他都將隆豐帝的性子摸得很準。隆豐帝疑心重,實際上並不喜諂媚討好他的人,那樣的人會叫他覺得有所圖謀。他還喜歡攬權,心裡最厭惡的便是爭權的臣子,即便他還需要利用這些臣子打壓太子。
如他這般恭敬卻不諂媚的純臣姿態,才是最讓隆豐帝放心的。
上一世他便是靠著隆豐帝的信任,才一步步鬥倒了高賢和龔鴻飛,將東廠和錦衣衛握於手中,壯大了西廠。
不過眼下隆豐帝對他的態度,顯然是聽說了什麼,又犯了疑心病。
他正思索著,就聽隆豐帝又好似隨意地問道:“朕聽聞這次太子遇險,是你冒死相救?”
“是。”薛恕神色不變,亦未否認,也並未為自己辯解。
“你與太子倒是親近。”隆豐帝語氣不明地感嘆一聲。
薛恕神色坦然道:“太子殿下是君,君有難,臣自當以身相救。”
“朕倒是看不出來,你對太子竟然忠心至此。”隆豐帝神色微沉,已有了怒意:“既如此,那西廠與御馬監的事務你便不必管了,去慈慶宮伺候太子起居罷!”
他冷冷瞧著薛恕,決心給他個教訓。也好叫他清楚地知道,他該效忠的君是誰!
然而薛恕並未求饒或者露出任何惶恐之色,他隻躬身行禮:“謹遵陛下旨意。”
隆豐帝將手中的茶杯砸在他身上,怒道:“滾!”
薛恕毫不遲疑地退了出去。
隆豐帝那一下並未留手,茶杯是實打實砸在了他身上,熱茶打湿了衣裳,順著衣擺流了一路。
薛恕看了看染成深色的衣裳,微微皺了眉,正欲去換身幹淨衣裳,前路便被笑吟吟的高賢攔住了。
高賢早看他不順眼,但無奈隆豐帝寵信他,輕易動不得。如今得了消息,知他觸怒隆豐帝,特意來看他的笑話:“薛監官這是犯了什麼事,竟惹得龍顏大怒。可要咱家幫你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