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他摸了摸側頸的傷口,才定了心神。
殿下咬他時沒有留勁,傷痕頗有些深,過了一晚依稀還能摸出完整的牙印來。
但他並不覺得疼痛,隻覺得安心。
夢與現實是相反的。
夢裡他與殿下背道而馳,漸行漸遠。
可現實裡,殿下待他再好不過,而他也絕舍不得讓殿下那麼疼。
*
薛恕用過早膳後,便出宮去了詔獄。
昨日刑部已經審理了孫家的案子,雖還未最終定案,但結果大家都已心知肚明。唯一有待商榷的不過是高遠的處置罷了。
高遠經營多年,又有高賢支持。樹大根深,要動他也急不來。倒是之前那幾個和孫淼一道被關押在詔獄的書生,可以提前從詔獄裡接出來。
在刑部大牢裡,總比詔獄要安全。
還可以順道殺殺東廠的威風。
薛恕帶著西廠的人浩浩蕩蕩到了詔獄,向東廠討人。
高遠聽到消息匆匆趕來,瞧見趾高氣昂的西廠眾人,氣得臉都歪了:“我東廠抓的人,你西廠憑何來討要?”
“東廠辦事不利,高督主官司纏身。這詔獄甚至東廠,遲早都要歸我西廠,如今不過是要幾個人罷了,需要何憑據?”
今日出宮,薛恕穿了一身玄黑繡銀的飛魚服,腰間挎著長刀。他右手按在刀柄上,狹長眼眸瞥過東廠眾人時,帶著凜凜寒意。
Advertisement
他刀未出鞘,煞氣卻張揚,絲毫未曾掩飾自己的野心:“我若是高督主,這會兒就不會在這浪費口舌,而是趕緊將人交出來。不然那幾個書生要是死在了詔獄裡,高督主就是當場自裁,怕是也滅不了那幫文人的怒火,還要平白牽連了掌印大人。”
高遠自做了東廠督主之後,已經許多年沒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猖狂了。
薛恕是獨一份。
可偏偏他不得不承認,薛恕說得沒錯。
高遠不是個擅忍的人,但他到底還是有些忌憚的。孫家的案子鬧成這樣,同宗大哥高賢為了不受牽連,已經主動避嫌,不僅沒插手審案,甚至這些時日都未曾見過他。
他與高賢說是兄弟,但也不過就是沾著幾分同宗關系罷了。他差事辦得好,高賢願意抬舉他幾分,可若是他惹出了禍事,高賢那幾個幹兒子,可都等著頂他的缺。
眼下這一關他若是渡過去了便算了,若是渡不過去,恐怕高賢也不會伸手拉他。甚至為了撇清幹系平息那幫文人的怒火,還要踩他一腳。
“去將那幾人帶出來,交給薛監官。”高遠恨恨咬緊了牙,為長遠計,他不得不將東廠的臉面踩到腳底下。
東廠的番役們原本滿面怒色,手都按在了刀柄上,高遠此話一出,東廠眾人都愣了愣。
高遠丟了面子正滿心不快,見番役們呆愣愣不動更是憋屈,尖著嗓子呵斥道:“都聾了嗎?還不快去!”
回過神來的番役們這才趕緊去提人。
片刻之後,餘下八名書生便都交到了薛恕手中。
薛恕討到了人,滿意頷首,對高遠道:“高督主果然深明大義,人咱家便帶走了。”
西廠眾人浩浩蕩蕩來,又浩浩蕩蕩走。
隻留下東廠一幹人等面面相覷,隱晦打量著高遠鐵青的面孔,心底不安。
幾個書生被送出來時,正裝在囚車裡。薛恕並不打算接手,便也沒將人放出來,而是直接押著囚車往刑部去。
大約是孫淼之死叫高遠有了顧忌,這些書生雖受了刑,但好歹都全胳膊全腿,身上未缺什麼部件。
其中一個書生還認出了薛恕的面孔,扒著囚車破口大罵:“閹狗!你還孫兄命來!你們草菅人命,遲早不得好死!”
他們一直被關在詔獄裡,隻知道孫淼死了,卻不知道外頭因為孫淼的案子,已經打起了官司,各方都在角力。
反倒是另一名周身看起來稍微幹淨些的書生拉了拉他,勸道:“你少說幾句,孫兄之死……”他頓了頓,看了薛恕一眼,到底沒把話說完。
那日他也在,自然看出來了,對方動手殺了孫淼,無論是對孫淼還是對孫家,都是好事。
隻是這實話說出來實在殘酷,他也不信這些閹人有如此好心,多半還是為了利益爭鬥,便壓下不提,隻勸誡同窗不要再謾罵,免得再平白受些皮肉之苦,不值當。
薛恕對這些書生的謾罵無動於衷,倒是多看了那勸說的書生一眼。
若他沒記錯的話,這書生叫做謝蘊川。
作者有話要說:
狗勾:殿下愛咬人,口枷當然是給殿下用。
殿下:。
PS:古代口枷我沒找到相關資料,文中相關是我私設的,為了滿足我寫這個的(……),大家都懂叭。
第48章
雖說隻是和夢境裡隻言片語提到過的人同名,但薛恕心裡還是有些不爽快。
他側過臉多看了那叫謝蘊川的書生片刻,便有番役注意到他的表情,見幾個書生還在憤憤不平,有心討好,便握著刀鞘在囚車柵欄上重重敲擊了兩下,呵斥道:“安靜!”
受了警告,囚車裡的書生們終於安靜下來,薛恕見謝蘊川沒再說話,這才轉回臉,騎著馬走在前頭。
隊伍行至棋盤街時,遠遠就瞧見太子的車駕從大明門出來。
薛恕抬手叫停了隊伍,自己策馬上前見禮:“太子殿下安。”
殷承玉撩起馬車簾子,朝馬車旁隨侍的鄭多寶使了個眼色,鄭多寶便帶著隨行侍衛退開了五步距離,方便二人說話。
殷承玉打量著薛恕今日衣著,眉頭挑了挑:“薛監官今日辦得什麼差事?”
兩人隔著半步的距離,一個端坐馬車裡,一個牽著馬、垂首立在馬車窗邊,看起來倒是客客氣氣,沒有半分親近逾矩。
薛恕仗著旁人聽不見他們的說話,沒有回答殷承玉的問題,反而壓低了聲音道:“殿下的賀禮臣看了。”
殷承玉輕飄飄瞥他一眼,嘴角勾了點弧度,“哦”了一聲:“喜歡麼?”
“臣很喜歡。畫上的題字也看明白了……”薛恕抬起眼,有些貪婪地注視著他:“……隻是卻不明白口枷的意思。”
他喉結微微滾動,黑沉的目光逐漸染上熱切。
還真是不經逗,一個小玩意兒就這麼沉不住氣了,竟然當街追問起來。
殷承玉笑睨他一眼,倒沒有著惱,隻是沒有再刻意壓低聲音:“孤的意思是……薛監官日後當謹言慎行,少胡亂張口咬人。”
他說得都是字面意思,可落到旁人耳裡,便換了個意味。覺得傳言果然是真。薛恕也不知怎麼得罪了太子。太子素來待下寬和,這回竟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羞辱他。
偏偏薛恕還能恭恭敬敬地受了,果然能忍。
外人眼裡不言不語的薛監官抿了抿唇,壓著嗓子小聲為自己辯駁:“臣隻咬過一次。”
而且殿下明明也咬回來了。
他眼底動了動,又想摸一摸被豎起的衣領遮住的牙印。
要說愛咬人,應該是殿下才是。
但這話他忍住了沒說出口,不然殿下肯定又會生氣。
見他竟還敢小聲頂嘴,殷承玉不快地蹙了眉:“怎麼,你還嫌少麼?”
薛恕不知怎麼竟想到了夢裡的情景,一時間生出些許莫名心虛,也不再辯解了,隻垂下頭來:“臣知錯。”
見他重新變得乖順,殷承玉這才滿意了,揭過這一茬,又提起先前的話來:“這是在做什麼?”
薛恕這才說了去西廠討人的事情。
聽說囚車裡關的乃是孫淼一案牽連的學子,殷承玉這才多關心了幾分:“秋闱將至,這些學子憑白被關了這些時日,又受了不少皮肉之苦。待刑部結案後,叫程百川盡早放人,以免耽誤了備考。”
薛恕一一應下來。
殷承玉交代完,正要離開,餘光卻忽然瞥到張有些熟悉的面孔,他愣了一瞬,再定睛去瞧,對方卻已經轉過了臉去,瞧不分明了。
那囚車裡的書生,他怎麼瞧著有些像是謝蘊川?
殷承玉生出幾分疑竇來,以防萬一還是多問了一句:“科考在即,這些學子學問都如何?其中可有出類拔萃之人?”
謝蘊川是前世故交,他並不想叫薛恕察覺兩人早就相識,便隻拐彎抹角地問了一句。
上一世,謝蘊川先中解元,又中會元,之後殿試又蟾宮折桂。三元連中,可謂風頭無倆。
算算時日,這個時候謝蘊川確實該參加秋闱了。
薛恕先前命人調查過這些學子的身家背景,在書院學問如何自然也在其中。
他將幾個學子的情形大略說了,最後輪到謝蘊川時,他頓了到底還是照實說了:“八人中當屬謝蘊川學問最好。據說在書院當中也小有名聲,是今年秋闱奪魁的熱門人選。”
聽到謝蘊川這個名字時,殷承玉有一瞬的驚訝和恍惚。
竟還真是他。
隻是不知對方怎麼牽連到了孫家的案子裡。
上一世這個時候他正被幽禁皇陵,後來認識謝蘊川時,他已經入朝為官數年。對方學子時期的事情,他倒還真不太清楚。
“哦?孤去看看。”殷承玉擺出一副好奇的模樣下了馬車。
囚車停在另一頭。他也不嫌遠,穿過一眾侍衛和番役,行到囚車前。
殷承玉的目光掃過囚車眾書生,最後定在了謝蘊川的臉上,神色復雜。
如今的謝蘊川剛過弱冠之年,眉目溫潤,衣衫褴褸地坐在囚車裡,除了容貌出挑些,看起來和其他書生並無不同,無害得很。
但就是這麼一個人,身懷血仇卻隱忍不發,最後以一己之力扳倒了首輔邵添。後來被他收為己用,亦助他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