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溫泠看得更為仔細一些,她仔細觀察著這些狗,又讓人將僅有的兩條尚未染病的狗也弄出來,仔細對比之後,她遲疑道:“但若說食用,另一籠的五條狗並未喂食老鼠,卻也有三條出現了疙瘩瘟之症狀。這些染病的狗,身上皮膚都有潰爛之處,像是被跳蚤之類的蟲子叮咬所致。而這兩隻尚未染病的,看起來倒是幹淨許多,身上也暫時未看到叮咬痕跡。會不會不隻是吃老鼠,與這些老鼠待在一起久了,也會染上疙瘩瘟?”
這些日子她與三位太醫共事,也聽說了王家村的事:“王家村的村民沒有食物,便捉了老鼠養在家裡當糧食。農戶人家房屋狹小,多半是養在院子裡或者廚房裡,平日宰殺老鼠也都要接觸,很可能也會沾染老鼠身上的跳蚤蟲子。”
“溫大夫說得不無道理。”太醫們咂摸了一會兒,道:“若老鼠攜帶疠氣,那跳蚤等蟲子長期宿在老鼠身上,說不得也沾染了疠氣。”
殷承玉聽明白了:“那是不是隻要清理掉老鼠,不叫跳蚤近身,就能大大避免疙瘩瘟傳人?”
“可以一試。不過如今疙瘩瘟已經傳開,清理老鼠也隻是亡羊補牢。”太醫嘆息道。
“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殷承玉露了笑,道:“研制疙瘩瘟治法交給諸位,孤去命人宣揚老鼠之危害,再清理城中老鼠,盡量避免再有人因老鼠染疫。”
命人將病狗和狗舍全部燒毀之後,殷承玉與薛恕返回了城中。
當夜他命人擬出了文書告示,次日一早就命官兵到城中張貼宣讀,宣揚老鼠之危害。
除此之外,還準備了大量艾草分發給百姓,幾乎滿城燻艾,以祛除疠氣蟲蟻等。
進入六月後,整個太原府城都彌漫著艾草的味道。
街道亦每日有人打掃,幹淨整潔,城中幾乎看不到老鼠蹤影。
但就在太原的疫情趨於平緩時,直隸卻奏折不斷,傳來了噩耗——大名府,順德符,宣府等地陸續出現了疙瘩瘟,且有蔓延之勢。
殷承玉剛因山西情況好轉而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雖然早在當初山西災民逃竄時,他就料到會有此一遭,可如今當真聽聞噩耗,還是覺得心情沉重。
他找來了山西布政使荊衛山,將山西後續事宜交託於他:“山西諸事已經走上正軌,你按章行事,不會有太大錯漏。直隸接連告急,孤需得回京主持大局,便將山西百姓交託於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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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衛山跟著他這些日子,也算是老樹開花重燃起了鬥志。驟然聽聞他要離開,雖有一瞬的惶然,但很快就鎮定下來:“臣定不辜負太子殿下之託。”
*
六月十二,殷承玉返京。
他出京之前,隻知會了外祖父虞淮安與鄭多寶等少數幾個親信,其餘大臣是在數次找人都撲空之後,才發覺太子悄無聲息去了山西賑災。
隻是這時人已經走了,他們鬧也沒處鬧。加上一直稱病不上朝的虞首輔出面坐鎮朝堂,倒也沒人敢生出事端。
殷承玉回來時,直隸各州府的疫情折子已經到了內閣。
他甫一回京,就召集了內閣大學士們商議直隸防疫之事,將許多事情布置下去,終於能歇下來喘口氣時,已經過去了三四日。
殷承玉放下奏章,看了眼外頭暗沉的天色,疲憊地嘆出一口氣。
習慣性想要叫薛恕自己按按頭,張了口卻又反應過來,現在是在慈慶宮裡,薛恕這會兒並不在。
他往後靠進圈椅裡,按了按眉心,喚鄭多寶進來。
門扉發出一聲輕響,鄭多寶輕手輕腳走進來,將一碗面放在了案上。
殷承玉看一眼熱氣騰騰的面,皺了皺眉:“怎麼這會兒還送了面來?”
他說著覺得不對,抬頭去看,卻見垂手站在邊上的竟是薛恕。
“你怎麼來了?”殷承玉挑了挑眉,眼裡泄出些許笑意。
“今日是殿下生辰。”薛恕看著他道。
殷承玉愣了一下,方才反應過來:“前幾日好像鄭多寶提過。”
回京之後他因為直隸疫情焦頭爛額,當時鄭多寶來問他,他便隨口說了今年不辦。
沒想到薛恕竟然還記著。
他眼裡笑意愈濃,睨了薛恕一眼:“你這是一碗面便將孤打發了?
薛恕抿唇,自懷裡將一個錦盒拿出來:“面是鄭多寶準備的,這才是臣的賀禮。”
他垂著眸,將錦盒遞到殷承玉面前。
殷承玉接過,並未避諱地打開,就見不大的錦盒裡,放著一枚翠玉吉祥扣。
吉祥扣玉質清透,是難得的佳品,顯然不是匆匆尋來充數的物件。
“你倒是有心。”
殷承玉並未推拒,將錦盒收了起來。又故意問道:“你是何時生辰?”
經歷過一世,他當然知道薛恕的生辰。
隻不過上一世,他攏共也就給薛恕過過一回生辰罷了。
他還記得當時他將費心挑選的禮物送給薛恕,結果薛恕似乎對他的賀禮並不滿意,說什麼“殿下何必費心挑選禮物,你不就是咱家最好的禮物”。之後自然又有各種借口,強留在他寢殿中,百般折騰於他。
自那次之後,殷承玉便再沒給他送過生辰賀禮。
雖然薛恕仍然會因為他不送賀禮而發怒,進而再來折騰他。但左右是要遭折騰的,他可不願意白白帶著賀禮送上門去。
而薛恕大約也是為了和他較勁,後來每年逢他生辰之時,總要第一個送上賀禮。
送禮的錦盒看著富貴光鮮,實則內裡裝的都是些見不得人的玩意兒。
“七月十六。”薛恕回道。
“恰好比孤晚了一個月。”
想起上一世薛恕給他送的那些玩意兒,殷承玉心底的惡意又翻湧起來,他意味不明地笑了聲,拖長了調子道:“等你生辰之時,孤也給你送份賀禮。”
作者有話要說:
殿下:給你送點上一世沒有的東西:)
狗勾:?
第42章
若不是殷承玉問起,薛恕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的生辰。
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過生辰了。
隆豐十四年夏,魚臺水災之後接著大疫。當時死人無數,無人收斂的屍體泡在汙水裡,腫脹發臭。連帶著那段回憶都仿佛染上了屍體的腐臭。
而他接連失去了至親之人,每每回憶起那段晦暗無光的時日,總感覺整個人如同陷入了不見底的泥沼之中。泥沼底下沉著至親之人的屍骨和無數冤魂,他們攀附在他身上,拉著他不斷往下沉。
隻有殷承玉如神祇凌空而來,不染半分塵埃。朝他伸出手,帶他重入塵世。
記憶裡母親做的熱氣騰騰的長壽面已經逐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殷承玉愈發清晰的面容。
雪嶺梅清清冷冷的香氣驅散了記憶裡的腐臭,他目光懶洋洋地看過來,含著笑意對他說:“等你生辰之時,孤也給你送份賀禮。”
薛恕心裡便也重新燃起了期待。
經年之後,至親不在,孑然一人。但尚有殿下會惦記著他的生辰。
因為心裡懷著期盼,與往常一般無二的日子竟也變得度日如年起來。
薛恕白日裡在西廠,並不能去慈慶宮,更不能如同在京外時時時跟隨左右,隻能借著在宮中行走辦差的機會遠遠瞧上一眼。
因為直隸疫情蔓延,這些日子殷承玉頻頻召官員入宮議事。
他穿著莊重的太子朝服,精致漂亮的眉眼沉著,端方持重,氣勢迫人。
薛恕的目光遙遙追隨著他,將他從頭到尾打量一遍,刻在心裡。
看見他腰間並未佩戴自己送的吉祥扣時,難免有些失望。
大約是這些日子殿下待他的態度越發寬和縱容,讓他行事也越發大膽起來。
這日入了夜,薛恕在榻上輾轉片刻,便又悄悄去了慈慶宮。
殷承玉果然還未休息,正在弘仁殿處理政務。
因不必見外人,他隻穿了件絳紫常服。廣袖長袍布料輕薄垂順,卻偏偏在腰間收出一截勾人曲線。濃鬱的紫色襯得他膚色如羊脂白玉。
端坐案前,眉眼清冷,一派尊貴。
薛恕屏息凝神看他,一時不察,便被巡邏的護衛發現了蹤跡。
“何人窺探?!”
薛恕心神頓收,在護衛過來前,藏身到了不遠處的大樹上。
護衛過來巡視一圈,並未發現人影,疑惑地四處巡查。
倒是俯首處理公務的殷承玉聽到動靜,詢問之後心裡便有了數,隨意尋了個借口將護衛打發走了。
護衛離開之後,殷承玉看了看空無一人的窗外,壓著怒意道:“還不滾出來?”
薛恕從善如流地跳下樹,仔細拍打幹淨身上的塵灰,才從窗外翻了進來。
殷承玉擱下筆,擰眉訓斥他:“你最近真是越來越放肆了。”
這點訓斥對薛恕來說不痛不痒,他恍若未聞,眼睛直勾勾看著殷承玉腰間,那裡隻佩著一塊蟠龍璧,問:“臣送的吉祥扣,殿下怎麼不帶?”
那是他精挑細選許久的賀禮。既能讓殿下隨時戴在身上,也不會叫人瞧出端倪,壞了殿下的布局。
沒想到他半夜潛入東宮,竟然就為了這麼點小事,殷承玉面上怒意更濃;“孤的衣物配飾自有鄭多寶安排,你莫要得寸進尺。”
薛恕抿著唇沒應聲,但看他眼神,就知道他半點不知錯。
說不得還挺委屈。
殷承玉可不愛慣著他,將手邊的紙張捏成團擲在他身上:“若無正事,便趕緊滾。再敢夜闖,下回便送你去昭獄小住!高遠那些人可等著捉你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