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它靈智初開便呆在一個透明的珠子裡,日日夜夜被珠璣以血澆養養大。珠璣不僅是它的主人,更是它的母親。
對於溫皎這個珠璣生下的小主人,小火苗自然就是愛屋及烏,怎樣看都是歡喜。
它也沒覺得小主人性格有什麼不好,嬌嬌氣氣多可愛啊,就算有壞心思,憑小主人那張臉也沒人舍得發火。有的人天生就是用來被寵的!
放在它在另一個世界看的那些話本裡,小主人就是個嬌裡嬌氣的傻白甜主角受——當然,它忽略了人家主角受好歹有個“甜”。
至於珠璣對傅長生和衛流光下的蠱,小火焰也沒覺得不對。
畢竟每一段感情發展總是需要催化劑的嘛,它相信沒有蠱,所有男人也都會愛上小主人的。誰讓它的小主人天下第一好呢,不喜歡他的男人才有問題。
小火苗想到這裡,又回味無窮地想了遍上次看的小說來。
耶!它果然最喜歡看狗血萬人迷!
珠璣肉身早就死去,動用邪術保留靈魂留在這暗無天日的陵墓,唯一能對話的人就是這團火。
即將重見天日,珠璣的心情很好,往回走的路上輕描淡寫,笑著問道:“你將那位蓬萊小師弟的靈魂帶過來了嗎?”
小火苗驕傲地挺挺胸膛:“嗯,早帶過來啦!我還把編了個故事把他安撫住了呢!”
珠璣:“嗯?”
小火苗說:“我騙他說這裡是一本書。”
珠璣笑個不停:“你就是這麼說的。”
小火苗點頭:“對呀,您不是想要他的心魂嗎?我就編了個故事,騙他說可以幫他重新活過來,隻要他走劇情。劇情就是要他奪舍楚國皇帝的身體,然後掏心給小主人。”
珠璣唇角的笑意加深,輕輕問:“那他答應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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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小火苗委屈地扁了扁嘴,想到這他就鬱悶地抖了抖身體:“他沒答應,太奇怪了,他難道不怕死嗎!我在他那個時空看了很多小說,書裡面的主人公為了重新活過來都願意答應系統走劇情的啊,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願意。”
珠璣淡淡道:“他若是答應才叫奇怪。”生死怎麼可能成為困住他的枷鎖呢。
小火苗輕輕“啊”了聲,想到自己摘星樓內和夏青的對話,訕訕沉默了會兒。
其實它開口就說錯話了——它騙夏青說攢功德復活,結果人家樓觀雪是個暴君,還被夏青冷嘲熱諷了好一頓。
後面它完全是即興發揮了。
畢竟小主人這遭遇跟它當時看的一個狗血故事一模一樣。它越說越激動,按照那本小說內容以及對樓觀雪的調查了解,自作聰明添油加醋很多細節,覺得這樣總能說服夏青吧,結果還是沒用。
嚶,它隻能灰溜溜跑了。
小火苗默默嘆氣:“主人,我還是不確定三個月後夏青會不會願意上那位楚國皇帝的身。”
珠璣溫溫柔柔地笑:“沒關系,你把他帶到楚帝身邊就好了。真到那個時候,由不得他選擇。”
小火苗疑惑地眨眼:“啊,為什麼?還有,為什麼三月後楚國皇帝一定會死啊。”
它當時就隻知道這一點,卻根本不知道原因。
珠璣笑了下,眼眸露出懷念的神色,輕聲道:“當年神宮叛變能成功,不得不說多虧了宋歸塵。如果不是他祭出了蓬萊之靈,將其作為神宮誅神陣的陣眼,我們在神的面前一絲勝算都沒有。而浮屠塔不過是一眾人類修士玩鬧般布下的陣法,又怎麼困得住神魂呢?到時候,百年之期一到,楚國皇族,必死無疑。”
小火苗更困惑了:“啊?主人,什麼是百年之期啊。”
珠璣神情恍惚了片刻,笑了下:“百年,這是神的輪回。算了,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麼呢。神早就被抽魂拆骨永葬海底了,你隻需要知道這個時候神魂最為強大不可控便是。”
小火苗乖乖點頭:“哦。”
它腦子笨,轉不過彎,也就不去想了。反正它從來就不知道主人想幹麼,它隻有一歲,生平愛好隻有看話本,喜歡為裡面的愛情故事掉金豆豆。
主人說,大祭司會帶小主人出皇宮來到皇陵見她。
它就猜想小主人應該是過來救主人和它的吧。
然後帶他們出去,打倒邪惡反派,從此一家三口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它還能呆在小主人身邊,親自看修羅場,幸福!
小火焰被人間話本洗了腦,看什麼都是戀愛腦,飄在珠璣身邊開開心心暢想著未來。設想太美好,以至於它又忘了跟珠璣講,那位楚國皇帝能看到它的事。
珠璣其實從來沒在意過那位楚國的新帝是誰,因為對她來講這並不重要,她的目的隻有夏青。
她不想死,也不想失去力量,而翻遍神宮古籍,隻有轉生邪術能辦到這一點。
她日日夜夜以心血澆灌神珠,將三分之一的神光煉成靈火,為的就是將夏青的靈魂無論天涯海角都要帶過來。
因為轉生邪術有個弊端,轉生後她的魂是不齊的,而天底下能補上這個缺口的隻有這位蓬萊小師弟的至純之魂。
多好啊。
等她從皎皎體內復生,吞噬神火重獲力量,再將夏青的魂吃下去,那一切就都結束了……
樓家人的血液是受詛咒的,可是這樣不正好嗎?哪怕是“詛咒”,到底也沾染著神的氣息。
至純的魂進入至暗的身體裡,再刨出心來,由她活吞下去。
——到那時,她將成為世間唯一的新神。
宋歸塵,你害我計劃落空,害我淪落至此。
那就拿你蓬萊上下整個門派陪葬吧。
拿你所有師弟的命。
珠璣手指卷著長發,唇角極緩極慢地笑了起來。溫皎的五官其實和她生的很像,可是溫皎總是膽怯哭啼的,紅著眼便隻剩懦弱可憐楚楚動人。但珠璣不是,她傲慢自負,暴虐殘忍,唇角揚起眉眼間便帶著蠱惑人心的媚,好像天生就是床上的尤物,輕而易舉激起人骨子裡的淫欲。
小火焰不懂任何人的心思,它滿腦子就是話本和戀愛,眼巴巴地等著小主人來,帶他們脫離苦海。
它還有好多話本沒看呢,但是它沒力量出去了。
小主人,快來啊。
小主人來不了,小主人被困在白骨道,活生生快要哭死過去。
而一牆之隔,夏青穿過煙靄,看到了一個靜室。一個很奇怪的靜室,那隻幽藍的蝴蝶給他照明,四壁皆空,“這是什麼地方?”
這是珠璣的墓嗎?怎麼沒有開關,沒有門?
夏青在房間內轉了一圈,正納悶的時候,門打開了,微微的紅光從裡面滲了出來。春商洞在古籍上記載便曾是一個最大惡極魔修居所,修士住處,有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很正常。紅光大盛,夏青往裡面走,看到了一盞一盞亮起來的燈,他走進去的瞬間,後面靜室的門便關上了。
安靜逼仄到能把人逼瘋的漆黑世界裡,突然出現目之所及,無窮無盡、有遠有近的燈,它們像螢火又像是燈籠,茫茫然,籠蓋四方。
紅塵千帳燈。
那隻蝴蝶鑽進了他的袖子裡,似乎是害怕這些光。
夏青嘀咕了一聲:“搞什麼。”
第56章 崩析(二)
這個幻境像是能蠱惑人的神智, 緊接著,怪異讓人難過的情緒逐漸湧上心頭。
夏青開始不安。
他盯著一盞燈,莫名其妙就想起, 小時候接過阿難劍時, 心中最大的困惑是洞房花燭夜的時候怎麼辦。師父說他毛都還沒長全想得倒挺多。事實上,等他長大, 果真也就不再困惑這件事了。他對人世間的情欲絲毫不感興趣,甚至避如洪水猛獸。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他輕喃一聲。
一盞一盞紅燈將視野佔據。
夏青想往前走,卻發現自己在黑暗中撞上了一堵看不見的牆,堵住了去路, 回首靜室的門也關閉。他被困在方寸之間,與之相伴的是漫天紅燈,如萬千安靜的眼, 照見人心深深處業孽無數。
下一秒,他忽然身體僵住,身體內被劍意所傷, 燒灼靈魂的痛苦沒想到在這種關鍵時候卷土重來!!
夏青臉色蒼白,重重地喘了口氣,手指輕輕觸著前方,難受地半跪下來。
這裡太安靜了, 安靜到沒有任何可以讓他分神的東西。
而心魔幻境,越是逃避的東西, 越是尖銳地出現腦海。
以至於他愈痛愈清醒, 看向前方,淺褐色的眼眸被紅光迷亂, 滿腦子都是竹筏上樓觀雪的那句話——你慢慢想, 最好想出一個我滿意的答案。
他在想啊, 從那個村子裡狼狽翻窗跳下開始,就一直在想,想的他頭都要炸了。
想他該怎麼辦。
夏青低下頭,愣愣地看著自己攤開的手心,掌紋之間清寒劍光默默流動。
他黑發靜落,眼眸被渡上一層曖昧的紅色,猩紅色像是剛哭過一場。
一下子,害怕的,慌亂的,惶恐的,不安的——各種焦慮暴躁的情緒逼得他猶如困獸。
好像從出生開始,他就沒有體會過這樣的心情。
宋歸塵不懂,薛扶光也不懂,他自己都不懂。
太上忘情確實不是無情道,不需要斷情絕愛,可是不為情牽不為情絆,哪有那麼簡單的事呢,不如直接選擇斷絕情愛逍遙自在些。
夏青睫毛被眼淚潤湿,長發披散跪在地上,看著手心,神情愣住,滿是迷茫。
眼中溢出被痛出的淚水,啪嗒落在手心,濺出水花。
數千盞燈破開血肉靈魂。
他從發絲都指尖,每一處都在疼痛,痛到極致靈魂反而靜了下來。
袖中的蝴蝶察覺他的情緒不對勁,悄悄探出頭,飛到了夏青攤開的掌心。
蝴蝶的鱗翅是藍色,輝芒清清冷冷,成了他渾噩視線唯一的安寧之所。
夏青的呼吸放輕,看著蝴蝶扇翅。
過去的人生像電影般在腦海回放。
從福利院那堵長滿爬山虎的牆開始。
掉漆斑駁的宿舍樓,吵吵鬧鬧的大食堂,他在那裡出生,在那裡長大,在那裡上學,在那裡畢業。
二十年的人生,無數喜怒哀樂,真要仔細回想,記得最清楚的或許隻有那個殘陽如血的下午。
其實他遇到過很多對他好的人,也遇到過很多對他不好的人,溫柔和善意是真的,拋棄和虐待是真的。
可是所有的故事都有結束的時候。
就像福利院會翻修,老院長會老去,小胖懷揣著他小時候出人頭地的夢想遠走高飛。
而那個猥褻他未遂的男主人,被他報警後,坐了牢出來顏面無存,也待不下去換了城市。
親友會離散,惡人有報應。
好的壞的都有終時。
於是,歡喜不長久的,怨恨也不長久。
一切行為、言語、思想為業。一切惡事、惡因、惡果為孽。
他在上京城落雨的夜晚夢到了重重往事,夢到了宋歸塵的業孽,夢到了他與鮫族之間的血海深仇。
夏青想,他對宋歸塵潛意識裡的排斥和爭鋒相對,應該是百年前積攢下來的很深很深的情緒了。
不然以他的性子,怎麼能記那麼久呢。
隻是哪怕是橫隔百年的怨,他也不會為它失去理智,不會落到現如今這產生心魔的地步。
夏青一點一點地牽起唇角來,眼淚往下落,打湿了蝴蝶的翅膀。
“我真好奇為什麼師父說你是最適合修太上忘情道的人呢——難道是你因為忘性大,不記仇?太上忘情四個字聽起來就好厲害啊,我也想學,但師傅不讓,快說說,師父都怎麼教你的讓我偷學幾招。”
“……他什麼都沒教我。就讓我有事沒事盯著人發呆。”
“然後呢。”
“然後啊,”少年想了想,嚼著葉子說:“他讓我活得無牽無掛。”
無牽無掛。
夏青痛地蜷縮著身體,黑發落到地上,閉上眼睛的一刻,短促地笑了聲。
想得他頭都痛了的事,可算是想明白了。
他在逃避什麼?
——他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