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夏青現在隻想離他遠點,清醒一下。可是現在二人坐在一塊木板上,身處危機重重的梁國皇陵,四周是黑色詭異的水,暗處又蟄伏著無數毒蛇蟲獸,他根本無處可逃。但凡他再厲害點,身體再好點,夏青現在已經跳水了。
夏青絞盡腦汁:“別這樣。”他慌亂中終於想到了樓觀雪說過的一句話:“你不是說過不會再逼我的嗎?而且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珠璣的棺,要是被人捷足先登了怎麼辦,你總不能真的殺人奪寶,把他們全殺了吧。”好吧,樓觀雪可能真的全殺了。
“不可以殺人。我們要遵循先到先得的原則。”夏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還有,如果是這種事,我不同意怎麼可以沒關系呢!我說錯了,我覺得我應該還是能想明白的,等我想明白之後再說吧。”
樓觀雪將他的每一個神態都收入眼中。
內心的烈火在瘋狂啃噬心髒。
他的眼眸都染上了點紅色,猩邪冰冷,聽完最後一句話,似笑非笑說:“你是在耍我嗎?”
夏青:“啊?”
樓觀雪:“嗯,你慢慢想,最好想出一個我滿意的答案。”
夏青:“…………”
萬幸這個時候木板到了岸上,水路到頭,離開了黑水不用再被困在方寸之間。夏青幾乎是火燒屁股似的跑上了岸,隻想離樓觀雪遠點。
剛剛被他握住的蝴蝶,不知道著了什麼魔,居然賴著他不放了,撲騰著翅膀就跟一團幽幽藍火伏在他的肩上。
夏青悶頭往前走,他覺得自己把自己繞進了一個死局裡。脫離情緒一眼能看清的事,可他就是被什麼束縛,封印在繭中,破不開糾纏的絲,看不清虛虛實實。
好煩。
他到底在怕什麼?
又到底在逃避什麼?
夏青把肩膀上的蝴蝶拿下來,任由它停在指尖,隻覺得頭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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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動機關後,前方會出現一條白骨堆成的甬道,裡面布滿障氣,最能擾亂人的心智。記住,一定要捂住嘴巴,不然很容易被困在裡面。”
前方傳來寇星華認真的聲音。
夏青帶著藍蝶往前走,才發現所有修士也都上了岸,齊聚在一處平地上。
寇星華作為領頭人,正在跟眾人交代著關鍵處。溫皎就在旁邊,坐久了竹筏渾身難受,他受不了苦,皺著眉在旁邊,一臉不耐煩聽寇星華說話。
“皎皎,怎麼了?”寇星華自然也發現了溫皎的不對勁。
溫皎在楚國皇宮壓抑了很久的驕縱脾氣,在被一群人捧在手心呵護後幾日便冒了出來,他不舒服便想發火,聽寇星華說完這一番話更是心裡冷笑。
果然還得靠他。
白骨道確實可以通向皇陵深處,可兇多吉少,一百人裡能有一人生還就不錯了。
——白骨道,白骨道,那一路森森的白骨全是每一個擅入者留下的。完全有更輕松的路走,隻不過需要梁國皇族血脈開啟罷了。
溫皎輕聲說:“星華哥哥,除了白骨道難道就沒有別的路可以進去了嗎。”
寇星華皺了下眉說:“我們來之前,問了很多下過棺的前輩,都說梁國皇族下棺走的也是這條路。”
溫皎心道,騙你們的。下過棺的人,沒死在裡面,出去後也會被殺死,莫名其妙家中暴斃。哪有真正了解這裡的人呢。
“可是,那裡聽起來好危險啊。”溫皎擔憂地看向他。
寇星華本想開口要溫皎留在這裡等他們的,但又想到大祭司的話,溫聲道:“沒關系皎皎,到時候你就牽著我的手。”
溫皎道:“不是的,星華哥哥,我在幼年喜歡看書,在古籍上看到過關於春商洞的描述。好像……好像是有另外一條並不危險的路走的。”
寇星華愣住:“當真。”
其餘修士聽到他的話也是愣住,眼中蹦出興奮的光彩來。
“小公子說的是真的?”
“白骨毒瘴聽起來就很危險,如果真的有別的路,我們還是不要去冒險了。”
溫皎享受著一群人驚訝崇敬震驚的目光,唇角勾起:“沒錯。”
“夏青,你怎麼現在才來。”黃七在人群邊緣,是最先發現夏青走過來的,興奮地喊了一聲。
夏青肩膀上停著一隻藍色的幽蝶,衣袍將皮膚襯得格外蒼白,表情恹恹,唇有些不自然的紅。
黃七一愣,總覺得夏青有些不一樣,就……看著他怪不好意思的。之前在街上遇到,夏青慢吞吞咬著個糖人,皮膚白淨眼神清澈,頭發隨著風吹動就跟河畔的蘆葦荻花一樣,有種靜至極致,脫離俗世的感覺,但現在好像被人拉下俗塵。頭發依舊是亂的,藍色幽光下眼眸潋滟,眼尾處似乎還帶了點紅,其實黃七看過很多眼尾帶紅的人,這樣的潮湿旖旎往往都會顯得比較曖昧,夏青心情絕對說不上好。聽到他的話,恹恹看過來,紅色像一抹印記,色若春曉,淡化了眉眼間的鋒利冷意,沾染了七情六欲。
黃七不由自主張大了嘴巴,想著溫皎之前的話,他以前是楚帝的寵妃?然後現在又變成那位前輩的情人?
他之前總覺得氣質不像,現在覺得,呃可能還真是這麼一回事。
“你臉上怎麼了?”黃七小聲問道。
夏青故作鎮定,抹了把臉,漠然道:“什麼怎麼了?沒怎麼啊。”
反正眼神警告,就是兩個字“別問”。
黃七默默咽下了嘴裡的話,眼神飄忽:“那位前輩呢。”
夏青:“哦,走丟了,不用理。”
黃七:“這能走丟?!他就留下你一個人?”
夏青也不想說是他刻意甩開的樓觀雪,含含糊糊應道:“嗯。”
黃七奇了怪了,同時心生憐憫道:“沒關系,他不要你,我們保護你,這皇陵危機重重,你跟著我們吧。”
夏青心情還是很低落,勉強地笑了笑:“哦,謝謝。”
溫皎話說到一半,視線突然就落到了夏青的臉上。他看著夏青和黃七說說笑笑,一下子拳頭在袖子裡緊握。
在船上他被夏青懟的毫無反抗之力,不過是因為夏青知道他以前的事,有他的把柄。可現在這裡是梁國皇宮,他才是這裡的主人!憑什麼!憑什麼還要受他的氣。
“我不要他跟著我們。”
眾人正你一言我一語非常激動地道“還有哪條路,勞煩小公子說個明白”“多虧了小公子,不然我們可能真要走那條白骨路”,誰料溫皎沉默在原地半天,突然俏生生開口說了這麼一句話。
寇星華愣住。
眾人也愣了。
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落到了黃七和夏青身上。
灰袍少年肩上幽藍的蝶像是一簇無法忽視的微光,格外引人注目。
寇星華張了張唇:“皎皎。”
溫皎心裡有很多惡毒的話,但是他知道不能說,他還要在寇星華面前維持形象。他突然想起了當初他對傅長生的那一番話,心中湧現出扭曲的快感來。身份互換,經歷互換,他還能保持那份善良嗎?長生哥哥,我真遺憾你看不到你喜歡的這個人、你為了他拋棄我的這個人,在面對所有人的拋棄欺凌、明目張膽的羞辱後,會是什麼樣子。
溫皎眼眶又紅了,扁起嘴,就像是小孩子跟人吵架後鬧脾氣:“我不要他跟著我們!要是他跟著,那我就不跟你們了,你們自己走白骨道進去吧。”
黃七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眾人也是面面相覷,眼中滿是震驚。
寇星華雖然有點傲慢,但畢竟也是名門弟子,輕聲道:“皎皎,現在這裡危機重重,留下這少年一個人不好……”
溫皎眼睛還是紅的,仿佛他才是最可憐最委屈的人,說:“我就是討厭他,就是不要他跟著!沒關系,這是我自己的事,你們不用管。就是抱歉,星華哥哥皎皎不能給你們引路了,我在外面等著你們吧。”
眾人一下子急了。
“不是!小公子你可千萬不要這樣!”
“小公子一定要給我們引路啊。”
黃七還想說什麼,被盟主一下子拉了過去。眾人都在暗中打量著夏青,發現他身邊那位實力莫測的前輩不見後,又是疑惑又是暗舒口氣。如果那位在他們還真不好做抉擇,但是現在就剩這個孤立無援的少年,他們心中的天平明顯倒向溫皎。
夏青的情緒其實一直都隻被樓觀雪牽動的。
蝴蝶從他的肩膀落到了手上,夏青還在想事情,對於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都沒怎麼在意。
盟主突然站出來,輕聲說:“小友,要不要你在外面等著我們?”
夏青沒反應過來:“嗯?”
溫皎在旁邊又是得意又是暗恨。
這裡到處都是機關毒蛇,他等著看夏青露出驚恐無措的模樣。
盟主摸了下鼻子,說:“這……有一條更好的路卻是能少很多損失。或者要不,你跟溫小公子道個歉?”
夏青:“?”
什麼玩意?!
蝴蝶在他指尖吻了下,夏青抬眸,果不其然對上紅著兔子眼、陰毒嘲弄看著他的溫皎。
“……”
這已經不是見鬼,是被鬼纏上陰魂不散了。
夏青無力吐槽,偏頭:“不用,你們走你們的。”
盟主:“什麼?”
夏青道:“我走白骨道。”
盟主皺緊了眉,出於好心還是勸了句:“你一個人又沒什麼修為,進去兇多吉少。”
“沒事。”
夏青稍稍動了下手指,阿難劍的劍魂蔓延在每一處掌紋,他早就發現了的,邪物毒瘴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第54章 入夜(八)
盟主是個老好人張了張嘴還想勸兩句, 當即有散修不耐煩陰陽怪氣道:“盟主,我們在裡面多呆一秒就多一分危險,你還跟他廢話什麼呢。”
“就是就是, 他想去送死你就讓他去, 可別讓溫小公子等久了。”
“溫小公子別氣了,為不相幹的人氣壞身體不值得。”
散修大多孑然一身為利行事,跟牆頭草似的, 有求於人便立馬轉變態度,現在一個個恨不得把溫皎捧到天上去。
而溫皎向來享受這種待遇, 尤其在夏青面前。他眼眶微紅扁著嘴,還是那副嬌憨委屈的樣子,暗中卻不無得意地想看夏青臉色。
夏青會怎樣——生氣?憤怒?難過?屈辱?
隻是夏青什麼表情都沒有,垂著眉眼,抖了抖手指把蝴蝶趕跑,輕聲道了句:“謝謝,我一個人沒事”。說完, 徑直往正前方那條漆黑的甬道內去。
他出現在眾人面前便一直是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現在也一樣, 神遊天外, 不知道在想什麼。如果非要說情緒的話,更像是糾結和鬱悶, 剛剛眾人的刁難和奚落,都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溫皎恨恨咬唇,藏在粉白袖中的手握緊。
“夏青!”他不甘心, 在夏青就要走進白骨道時, 又喊了聲。
溫皎神色猶豫, 就像是愛鬧脾氣但還是容易心軟的嬌橫小少爺, 別別扭扭道:“夏青,要我原諒你也可以,但你今天得給我道歉。”
夏青本來不想理他,聽到後面的話一下子人愣住了。
他淺褐色的眼眸微有震驚,語調卻可以說是平靜的:“溫皎,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溫皎臉火辣辣的,心中大恨,卻礙於旁人的視線不得不壓抑住。
算了,他等著看夏青在白骨道裡被毒瘴折磨生不如死!
夏青沒再看他一眼,扯了扯嘴角,手指按上牆壁上一個很明顯的機關。
咔,半明半暗的墓室中出現一條往下延伸的樓梯。
蝴蝶飛在前方,幽藍的翅膀像團青火。白骨道就是條很長的暗道。
石壁上爬滿青苔,地上堆積荒骨,蛛網掛在早就燃盡的油燈上,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稠潮湿的惡臭。
他走進去後,外面人心瞬間浮躁起來。
“小公子,另外一條路在哪兒啊。”
溫皎刁難夏青沒成功,聽到旁人的聲音,心情更差了,憋著火臉色扭曲:“急什麼?!”
他驟然甩臉色,讓一群散修心中又是奇怪又是不滿,不過現在有求於他隻能舔著臉賠笑。
溫皎小時候嬌生慣養,最討厭費腦子的事,每次讀書或者識字都靠撒嬌躲過去,甚至頗為得意地覺得以他的身份隻需要被人捧在手心寵著,享受榮華富貴就好。
他記憶力不好,卻是把皇陵的每一步都記了下來。因為這條路,他母親逼著他走了無數遍,記不下就重新走,那一天無論他怎麼哭,母親都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