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夏青等了等, 再問了一遍:“要嗎?”
“謝謝, 不用了。”傅長生蒼白著臉朝他笑了下, 緩緩搖頭。他稍微呼了口氣,伸手握住那隻草螞蚱, 低頭從湖水中艱難的爬了上來。
夏青往後退一步,給他讓出充足的空間。傅長生衣上發上都是水,淌在地上留下深色的水漬, 摻雜著一絲一絲鮮血。他出水的動作非常僵硬, 唇也發白, 抿成一條直線, 可以看出身體並不輕松,估計是傷口被水浸泡,加劇了痛楚。
夏青握著那隻骨笛並沒有說什麼,從袖子裡拿出一塊令牌來,放到他面前:“你拿著這個去御藥房找太醫處理下傷口,不用擔心暴露身份。這是樓觀雪的東西, 你拿著它沒人敢多懷疑。”
傅長生低頭看那個令牌看了很久, 又搖了下頭, 勉強笑說:“多謝,但這是他給你的東西,我……”
夏青面無表情糾正他:“不是他給的, 是我偷的。”這是他無聊到在寢殿翻箱倒櫃隨手偷的。說是偷也不全面, 畢竟樓觀雪就在旁邊看著。
傅長生到喉邊的話一下子啞住。
夏青扯了下嘴角, 轉身離開:“我該回去了。”
傅長生一怔,握緊拳頭,令牌的邊角尖銳冰冷仿佛扎進血肉裡。
估計是被冷水凍得神志不清,他性子一直溫和沉默,一反常態突然出聲:“等一下!這位……”他猶豫了一下,才說:“這位公子,在下傅長生,今日恩情沒齒難忘,改日必做牛做馬加以回報。”
“我……你……”傅長生臉色蒼白,猶豫很久,艱難問了出來:“你可否告訴我你的名字。”
夏青心想你就先別想著報恩了,先自救吧。
“夏青。”他也沒什麼賣關子的心思,直截了當說出來。
骨笛已經凍得不行,偷偷在袖子裡戳著他的手臂。
夏青煩躁地戳了下它叫它安靜。
“夏青……”傅長生站在攬風軒內,湿漉漉的黑發遮住神情,嘴裡念著這個名字,嘴角一點一點緩慢笑起來。國破家亡自折羽翼入宮以來,全部壓抑在眉宇間的陰霾這一刻一掃而空,眼神平和而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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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這真是個好名字。
夏青。
念久了總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不隻是對眼前這個少年,更是對一段……仿佛被他遺忘卻彌足珍貴的記憶。
山和海間,林濤碧浪起伏。
氤氲白霧,舊日廂房,模糊又遙遠的嬉笑吵鬧……模糊又遙遠的故人。
骨笛一回到殿中就往樓觀雪身邊跑,跟被夏青虐待似的,結果樓觀雪冷眼一掃,它又慫得猛剎車空中,委委屈屈自個找個地方躺著。
夏青進來感覺凍麻的手指才有了知覺,他摸了下頭發,瞬間倒吸一口氣,我靠湿的!
樓觀雪並沒有在書案前看書,在窗邊也不知站了多久,聽到聲音轉過身來,聲音慵懶:“回來了?”
夏青“嗯”了一聲,不過心思還在頭發上的水上:“你快看,我出去御花園一趟,回來頭發就帶滿了露水!這都快四月了皇宮還那麼冷嗎?”
樓觀雪淡淡說:“嗯,陵光大概四月中旬才回暖。”
“哦。”
“你就沒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樓觀雪等了會兒,挑眉問道。
夏青坐到了熟悉的位置上,聞言疑惑看他一眼:“說什麼。”
樓觀雪長身玉立在窗前燈下,神情在半明半暗裡看不清喜怒,很久之後,才極緩極慢地笑了,聲音輕佻戲謔。
“夏青,原來你拿我東西給別的男人,都不需要跟我解釋的啊。”
夏青:“……”
靠。
他這一問,夏青也回過味來,身體愣住。
眼眸盯著最近處的燭燈發呆,神遊天外。是的了,為什麼他拿了樓觀雪的東西給別人,都沒想著跟他說一聲。
他以前是那麼自來熟的人嗎?也不是吧。
在神色發懵想理由的時候,夏青先道歉了:“對不起。”
樓觀雪從窗前走了過來,雪衣掠過光滑的地,坐他對面。
“對不起什麼?”
夏青在這事上倒是很實誠:“偷了你的東西,還給別人。”
所以他先前到底怎麼想的??
樓觀雪烏發如緞,垂在玉一般的鎖骨上,笑了下問:“偷我東西倒無所謂,我就是有點好奇,傅長生到底有什麼吸引你的?”
夏青思維比他打斷,沉默片刻,說道:“我覺得他很熟悉。”他決定說的詳細點:“就那種玄乎其玄的,萬人之中總有一個人你會覺得以前見過的熟悉。”
樓觀雪聽到這個理由,忽然古怪地一笑:“是嗎。”
夏青慢吞吞想了想:“是啊。”
樓觀雪顯然對這點也不是很在意,伸手從書堆裡取出一本書,道:“你的道歉可真沒誠意。”
夏青舉起手,露出上面緊系的紅繩舍利子,吐槽:“適可而止吧樓觀雪,我現在為了幫你,名聲自由都搭上了。”
樓觀雪落在他白淨纖細的腕上,又很快地移開視線:“自由?你想去哪我沒陪著你去?”
夏青:“我壓根就沒有想去的地方。”
樓觀雪說:“那這是你的問題。”
夏青瞪他一眼,但剛做了件對不起樓觀雪的事,有些心虛,現在不想跟他吵,抿唇沒說話。
樓觀雪一手支頤,一手翻著書頁,忽然想到什麼又低笑一聲,語氣涼薄:“你倒是能耐,還教人怎麼吸引我的注意力。誰給你的勇氣。”
夏青:“……”
夏青若有所思:“可能是那個侍衛吧,誰讓我真的成功往你床上送過人呢。”
樓觀雪放下手,漠然看著他。
夏青立刻正襟危坐,說:“當然,主要還是因為那話是你自己親口說的。”
樓觀雪微笑,眼神溫柔:“嗯,我告訴你,然後你告訴別人。”
夏青憋半天,說:“通天之海那堵牆,人多力量大嘛。”
樓觀雪垂眸,譏諷說:“你真見到了它,就不會那麼說了。”
夏青疑惑:“你見過?”
樓觀雪:“沒有。”
夏青:“那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樓觀雪意味不明笑說:“哦,總會見到的。”
夏青面目表情盯他幾秒,沒說話。
樓觀雪看起來對他溫柔體貼有問必答,實際上他不想回答的事有一千種敷衍的答法。
好在夏青也不是什麼好奇心特別重的人。
“來,看看。”樓觀雪忽然把手裡的書攤開,推到了夏青面前。
夏青低頭,又是奇怪的文字。
“幹什麼?看不懂。”
樓觀雪眼神天真單純,笑:“教你識字啊。”
“……”
這人絕了。
夏青暗自磨牙:“你還記得你之前怎麼說的嗎。”
樓觀雪手指點在固定的一頁,從善如流:“記得。不過我不想你再負氣出門,然後拿我的東西給別的男人。”
夏青憋了半天,決定把先前問過三次的問題換種方式:“你是不是今天病得更重了?”
樓觀雪看他一會兒,露出一個笑,慢悠悠說:“好像是的。”
夏青冷臉:“我不學。”
樓觀雪:“我想教。”
夏青深深呼口氣,左顧右看,伸出手,直接把在旁邊呼呼大睡的骨笛扯過來,拿東西架著,豎著擺放到書前:“行,你教給它。”
“!!!”
骨笛猛然驚醒,差點直直往前栽倒。
樓觀雪別過頭,悶聲笑了好幾下。
夏青死命摁著笛子:“你主人教你識字!好好看好好學!”
骨笛:“…………”它到底做錯了什麼?
樓觀雪笑罷才道:“這是有關梁國的記載。你不是覺得傅長生熟悉嗎,我幫你好好了解一下他。”
夏青無力吐槽:“……怎麼?了解之後我還去和他認親?”
樓觀雪還狀似認真地想了下,而後又輕笑一聲,語調懶散:“好像不可以。畢竟在外人眼中,你現在把我迷得七葷八素。以這個身份和人私通,我不殺傅長生都說不過去。”
神他媽七葷八素。
夏青扯了下嘴角,幹脆果斷:“不聽。”
樓觀雪點頭,從從容容:“那我們換本書。”
夏青摁著笛子往前滾:“你跟它講,我要睡了。”
樓觀雪手指將笛子撥到一邊:“睡什麼,阿難劍主都不好奇蓬萊嗎?”
夏青猛地炸毛:“你要死啊!”
樓觀雪笑吟吟問:“你知道蓬萊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嗎?”
夏青淺褐色的眼冷冷盯著他。
樓觀雪說:“海外蓬萊,道家聖地。書說蓬萊之人盛世從不入世,但,逢亂必出。”
夏青:“哦。”
樓觀雪:“你覺得現在這個世道如何?”
夏青被他一個意味莫名“阿難劍主”氣得咬牙切齒,聞此涼飕飕:“暴君執政,民不聊生。”
樓觀雪笑起來:“是啊,挺亂的。”
夏青:“你到底想說什麼。”
樓觀雪撐著下巴,問他:“這樣的亂世,你說蓬萊為什麼不出?”
夏青困惑不已:“大祭司不是蓬萊的嗎,他也沒出劍,說明世道不夠亂啊。”
樓觀雪勾唇說:“過來,孤教你識字。”
夏青:“……”
樓觀雪往後一靠,臉上笑意散盡,聲音冷靜:“大祭司百年之前就背棄宗門,不屬於蓬萊了。我懷疑當年通天之海上不光是神宮坍塌,高牆立起,一同隕落的還有……蓬萊仙山。”
夏青愣住。
樓觀雪紅唇緩緩勾起說:“大祭司三日後回來,剛好趕上燕蘭渝為我準備的選妃春宴。你要不要好好看看思凡劍是什麼樣的,看看能不能回憶起什麼。”
夏青:“…………”
他到底當初書樓為什麼要多嘴跟樓觀雪嗶嗶一句他做的夢!!!
他閉了下眼,陰惻惻警告他:“滾。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