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樓觀雪手指執起一隻金樽,抬袖借著喝酒的功夫,壓低聲音笑道:“叫你過來看清楚點。”
夏青冷冰冰:“都說了,我不感興趣。”
樓觀雪:“你會感興趣的。”
夏青心生不詳的預感。
果然下一秒,這個預感就成了真。
樓觀雪繼續用那種慢條斯理的聲音問他:“夏青,你猜引惡鬼上身的陣法要怎麼弄?”
夏青的表情僵硬,直直盯著他,嘴裡的髒話差點罵出來。
樓觀雪唇角一揚:“書說用童男童女血祭,我猜幼鮫也可以。”
夏青大腦瞬間被點炸,暴躁:“我不想上你的身!我再說一遍,我不想上你的身!樓觀雪你有完沒完!放了他們!”
樓觀雪靠著床榻,別過頭悶聲一笑,似乎是聽到了什麼很好玩的笑話。
他這一笑,跪滿整殿的鮫人瞬間毫無血色。
夏青也是氣得發懵。
這個瘋子,這個變態。
樓觀雪將杯中酒飲盡,放在一旁對老太監說:“把孤前些日子得來的那隻雪狼帶上來。”
老太監臉皮子堆出笑意:“遵命。”
夏青咬牙切齒:“樓觀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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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樓觀雪面無表情,突然發作,把手中的杯盞扔了出去——
直直擦過跪在最前方紅衣鮫人的眉心。
金樽腳鋒利冰冷,瞬間劃出一條血痕來。
酒盞滾落地上發出極響的聲音,刺得所有人頭皮發麻。
那個鮫人瑟縮一下,鮮血流滿了臉,張嘴,已經被割了喉舌的嘴卻發不出驚呼。被馴化的極為乖順的眼眸不染纖塵,惶恐又害怕。
夏青也被搞愣住了,到嘴邊的話說不出來。
樓觀雪垂眸,對上那個鮫人的眼,唇角極緩、極慢地浮現出一絲笑意來。
“傳聞裡鮫人一族曾是海洋霸主,生性暴戾,縱橫大海,以雪狼為食。恰好前些日子孤得到一隻雪狼,今夜賞給你們,莫要讓孤失望啊。”
海洋霸主,縱橫大海。
他說這段話的時候,語氣帶笑,聽不出情緒。
這時老太監已經招呼著幾個帶刀侍衛,扛著一個三米高的大籠子走了進來。
黑色鐵籠裡關著一頭雪狼,毛發上全是血和汙穢,身軀龐大如一座小山。現在處於兇殘狂暴的狀態,喉嚨裡發出嗚嗚低吼,獠牙撕咬著欄杆,獸眼一片血紅,充斥著飢餓、貪婪和殺戮。仿佛隻要一開籠子,這頭狼就能衝出來活活將人撕碎。
老太監笑得褶子堆疊,討好地說:“陛下,按您的吩咐這頭狼已經餓了足足十天。”
樓觀雪頷首,淡淡道,“嗯,把籠子打開。”
老太監再次諂媚點頭。
夏青冷著臉抿唇站在一邊,上次他過來隻看到舞女跳樓的一幕,沒有看前面發生的事。現在身臨其境看樓觀雪殺人,除卻血液冰冷,就是莫名其妙的煩,從骨子裡靈魂裡湧出來的厭惡。
獸籠打開的瞬間,雪狼猛地往外衝,眼睛滴血般貪婪飢餓看著外面跪滿地的鮫人。隻是它脖子上捆著一根鏈子,喘著粗氣、磨牙允血,怎麼也出不了籠,困獸掙扎,在原地暴躁抓地。
跪在地上的一群幼鮫察覺到危險,臉色蒼白如紙,瑟縮在一起,連求救都發不出聲。
“讓他們進去。”樓觀雪坐在榻上,依舊是散漫矜貴的樣子,說出的話卻殘忍異常。
“是。”
太監在他面前是一副奴顏婢膝樣,轉身面對那群鮫人馬上又換了臉,細眼布滿陰桀和興奮、指揮著侍衛:“快!給我把這群賤奴都扔進籠子裡!”
侍衛們人高馬大,輕而易舉擒起了少年鮫人瘦弱的手臂。
恐懼到達一個頂峰,鮫人的理智斷線,瘋了一樣開始逃竄。被擒住後雙腿拼命掙扎,可張嘴卻隻能發出破碎的聲音,眼淚從眼眶流出,砸在地上,沒有成珠依舊滾燙。
侍衛們瞬間憤怒。
“還敢跑?能死在陛下眼前是你們的榮幸!”
“卑賤的孽畜!不知好歹!”
“畜生!”
宮殿兵荒馬亂,尖叫和怒罵亂混做一塊。
悶熱的三月春,潮湿的風卷著檐角下的鈴鐺“叮叮叮”響。
第一個被扔進籠子的是那個被樓觀雪用杯盞砸破腦門的幼鮫,鮮血和疼痛模糊了他的理智,於是連逃跑都比其他人慢了半拍。幼鮫們從出生開始就由人專門馴養,久而久之已經完全喪失了生存能力。
還沒等夏青反應過來,
那幼鮫就被雪狼活生生咬下大腿一塊肉來。
“呃嗚嗚嗚嗚——”紅衣幼鮫揚起瘦弱的脖子,發出瀕死的哀嚎。
雪狼緩慢吞咽著嘴裡的美味,咀嚼聲濃稠害人,鮮血滴答、滴答落到地上。血液彎成一條細小的河,一路延到階前。
幼鮫渾身都是血,眼睛充血,生死一線,早就消磨在骨子裡的本能這一刻湧現出來。他用兩隻細小的手臂,攀著牢籠,拖著殘破的身軀一點一點往上爬。
一塊肉都不夠雪狼填肚子,它囫囵吃完,便繼續撲向獵物。
可是獵物已經爬到了牢籠上方。
它隻能在下面暴躁地怒吼。
“這鮫族賤畜居然還敢反抗?!”
沒能看到生吞活剝的血腥場面,老太監氣得咬牙。
旁邊的侍衛們見此,馬上要去扔別的鮫人進去。
樓觀雪這時卻笑了一聲,意味不明,輕聲說:“真有意思。”
每個鮫人的長大,都是從被父母放入雪狼山洞開始的,從幼鮫廝殺成野獸,活著才有資格回大海。
而現在,獵人成了獵物。
被馴化地本能都忘了。
他一出聲,全場都不敢輕舉妄動了。老太監顫抖著回身,小聲問:“陛下,您看這……”
樓觀雪伸出手,懶懶道:“弓箭拿來。”
老太監:“好嘞。”
夏青:“……”我靠。
夏青本來為那鮫人急得要死的,現在隻剩壓抑怒火:“樓觀雪,你還嫌作惡不夠多嗎?你這樣子真的要下十八層地獄的!”
樓觀雪也不管殿內的其他人,慢悠悠:“是嗎?”
夏青心裡全是髒話,隻能盡自己所能,跑到那個籠子邊,手根本觸摸不了活物,他去扯那個鏈子想把雪狼拉住。
誰料另一邊,樓觀雪已經接過太監遞過來的弓,從高榻上走了下來。
赤足踩過流淌的鮮血,衣袍雪白。
巨大的黑籠,發狂的雪狼,籠頂幼鮫瑟瑟發抖。
殿中央站立的新帝,身姿挺拔,修竹清雅,舉弓的動作卻如血海羅剎。
第一箭。
樓觀雪唇噙笑意,舉弓本來對準那殘缺的幼鮫。
誰料最後出箭的時刻卻利落偏移,射到了鐵鏈處。
滿殿都嚇傻了,動都不敢動。老太監更是兢兢戰戰,一頭霧水——楚國誰人不知道陛下射術高超,箭不虛發,百步穿楊,這……是?
外人看不見,他那一箭穿過了夏青的手。
夏青壓抑的怒火頃刻灼燒理智,猛地抬頭,淺褐色眼中火氣亮得仿佛能灼燒靈魂。
樓觀雪恍如未聞,接過三支箭矢,重新上弓,眯起眼。
這次冰冷的箭端對著那惶恐含淚的小鮫人。
“唔呃唔唔……”幼鮫被咬斷腿的地方還在流血,小鮫人蒼白地搖頭,似乎是想求饒,可是發出來的隻有沙啞破碎的含糊字眼。眼淚啪嗒落下,手指痙攣抓著鐵籠,他太小了,不知道該怎麼辦。
而望進那雪衣人的眼眸,他發現除了恐懼之外居然還有一種深入血液靈魂的敬畏,以及……近乎虔誠的依賴。
外面烏雲越擠越重,偶爾有閃電劈開天際,銀蛇般照破黑天。
然而驚蟄夜那道蠢蠢欲動的雷還是沒響起。
老太監在旁邊興奮得容色猙獰,他指揮旁人:“抓緊點,別讓這些賤畜打擾陛下雅興。”
說罷得意洋洋:“能死在陛下手裡,你們祖祖輩輩都該燒高香了。”
有幼鮫嚇得尿褲子,侍衛瞬間暴跳如雷,衝過去猛地扇了好幾個巴掌:“孽畜!誰準你在這放肆的!”
夏青是魂體,他能觸物,可是別人用外物卻傷不了他,箭就穿在他腳邊。
他都不知道自己一個隻鬼,為什麼也要面臨這種局面。
所以,樓觀雪,這一晚在幹什麼呢。
……“我以為你對鮫人感興趣,想叫明天你親眼看看的。”
……“夏青,你猜引惡鬼上身的陣法要怎麼弄?”
樓觀雪修長的手指緩緩拉弓。
夏青愣住,心裡忽然掠過一個念頭……他是可以救那個小鮫人的。
夏青怔怔地跪坐血泊裡,看著殿中央那個雪衣黑發的少年。
是啊,他可以救下這個幼鮫的,甚至救下這一殿所有人。
隻要他……隻要他……
弓越拉越滿。
雪狼已經被飢餓衝昏了頭,龐大的身軀開始瘋狂撞鐵籠,撞得幼鮫搖搖欲墜。
幼鮫隻能更加用力地抓住欄杆,卻也因此成為了一個動彈不得的靶子。
樓觀雪神色冷淡,一如高坐九天之上的神明,雪衣絕塵,面無表情。
“唔呃唔呃。”
幼鮫的手快要抓不住欄杆了,松手就會落入雪狼嘴裡,被活生生咬斷頭撕成碎片。可如果不松手,他馬上就要被三支箭矢穿破腦顱。
老太監的眼因為鮮血而越發興奮,抬著頭。
所有侍衛也都跟著激動看戲,畢竟對他們來說,鮫人一族不過玩物。
被擒住的幼鮫蒼白如紙,丟棄魂魄般,看同伴的下場。
箭在弦上,千鈞一發。最後一刻——
“住手!”
夏青咬緊牙關,再也忍不住了。
他靈魂淌過摘星殿滿地的鮮血,胸腔是蓬勃的怒火,眼神好像恨不得把樓觀雪挫骨揚灰,整個人撲上去,直接去抓樓觀雪挽弓的手。
夏青已經是氣得神志不清了,可這一次他的手卻沒有穿過樓觀雪軀體,他抓住觸即冰涼的手腕。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