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5
我們這些老同學的關係說近也近,說遠也遠,不過客氣寒暄。
鄭樺表妹一頓天花亂墜誇何源,說她就是看了何源視頻才來打卡的,問能不能加 何源聯繫方式。
何源一點也不給人小姑娘面子:「我結婚了,旁邊這位是我太太。」
鄭樺喝了口水,緩緩開口:「聽說了,當時想回來祝賀下的,不過有點事情絆住
了。」
那女孩瞬間尷尬起來,忙說不好意思,她不知道。
王瑤忙出來熱場子,她問鄭樺:「老同學,你這都四五年沒回國了,這次回來是 長住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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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樺泰然自若回答:「回來處理一些事情,之前因為疫情,幾年沒回來了,準備 待一段時間。」
他既無心說什麼事兒,大家都有邊界感,也不會追著問他要幹什麼。
從進包廂就一直寡言的何源忽然開了口,他玩味地看著鄭樺,腔調卻咄咄逼人: 「處理什麼事兒啊?不妨說出來,萬一我們能幫忙呢?」
鄭樺看了我一眼,對著他淡然一笑:「謝謝,不過這事你幫不了。」
不是,他什麼意思啊?明明他回來是看他爸的,跟我沒一點關係,他看我幹嗎?
王瑤拉著我小聲說:「我怎麼感覺火藥味這麼重呢?一會打起來,來來,你幫誰 啊?一個是日愛,一個是新歡。」
我: 「…讓你說得跟我腳踩兩隻船一樣。」
都八百年前的前男友了,我都不懂他倆話裏夾槍帶棒在這有來有回幹嗎呢?
我趕緊岔開話題,招呼大家別光顧著聊天,吃飯呀。
何源挽起衣袖給我盛了一碗湯,貼心囑咐:「你不是餓了?快吃吧。」
鄭樺有意無意說了一句:「她不喜歡吃香菜。」
呃,其實是不想跟他吃飯找過的一個藉口。
在場幾人目光一致投擲在我身上,我在眾目睽睽下拿著湯匙喝了一口。
我笑容燦爛:「人的喜好是會變的,鮮鯽魚湯沒有香菜怎麼會好喝呢?」
何源霸道地奪過小碗,放置一邊讓我別喝了。
王瑤接過我使的眼色,忙開口說她想邀請何源這大網紅賞臉年前給她班裏學生做 個小演講,激勵下學生學習。
誰讓她說這個了?
我驚慌地拉住她,可為時已晚,她全說了。
我看向何源,他聞言面上沒太大反應。
我靠近他,低聲道:「不想去推了就行,不用因為是我朋友你就答應,沒事的。 有我在,不喜歡的你就可以不用做!」
他迎上我的目光,竟一口答應了,開玩笑道:「去唄,隻要學生別把我當成反面 教材跟著學就行。」
王瑤再三解釋:「怎麼會?他們很喜歡看你視頻,奉你為偶像,你說話比我管 用,你鼓勵他們好好學習,他們肯定聽。」
鄭樺勾了勾嘴角,似在譏笑。
何源自然察覺他的不懷好意,便兩目盯著他,略為挑釁道:「好啊,我這也算榮 歸故裡了。」
鄭樺鏡片上泛著冷光,他微笑著說:「巧了,我也接到校長電話,受邀回去給學 弟學妹開講座,不如到時候一起吧?」
他這個人真的是事事都要壓別人一頭,累不累啊?
一頓飯吃得相當尷尬,我平生第一次體會度日如年是何種滋味。
大家分開的時候,鄭樺非常得體地同我們道別:「明天見。」
又是這副穩操勝券的模樣,嘿,我就看不慣他這樣子。
何源一把攬住我的肩,赤裸裸宣示主權:「好。」
16
我把攢的假期全用在提前過年上了,提前了一個星期放假。
今天是到崗最後一天,我想請假,領導讓我別太過分,必須幹完今天才能放假。
今天何源回去母校,我一天坐立不安,總覺得會出點什麼事。
王瑤無奈回我道:「姐,這是第八次問我他怎麼樣了。你到底是擔心何源還是鄭 樺啊?」
我折中:「我擔心你。」
我確實隱隱擔心一些事情,但覺得分手這麼多年了,分手原因跟何源也沒關係, 鄭樺不至於那樣做。
她寬慰我:「你放心好啦,學校又不會吃人,不會把你老公怎麼樣的。何源跟鄭 樺沒什麼機會碰到,何源在我們班,鄭樺去的是大禮堂,隻有班級前十名有資格 去聽,他講完跟校長回辦公室了。」
我: 「...」
學校這麼勢利嗎?
我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學校路線圖,然後點點頭:「沒學生提問刁鑽問題吧?」
讓我知道誰敢瞎說話,笑他學歷的事情,我就去幹他。
王瑤再三保證:「沒有,他性格跟這群小孩挺合得來。」
我嘚瑟道:「那是,想當年,我們可是一中雙霸。」
哼,怎麼不邀請我回去講呢?
看不起我們外企廠妹啊!勢利眼!
王瑤給我拍了段何源跟學生互動的視頻,道:「姐,看好了嗎?趕緊滾去忙你工 作去吧,被領導抓到你摸魚就完蛋了。」
我絲毫不怕:「切,他就指望我新品簽大單呢,我可是我們部門重量級人物。」
中農畢業,無所畏懼。
下了班,我就沖了,騎著小電驢回到了初中母校。
我報了王瑤的身份,保安放我進去了。
我到時,瞧見何源跟鄭樺竟然一起出了體育館,周圍圍了一群學生,旁邊還有幾 個領導,聽說講座搞完他倆去打球了。
鄭樺嘴角上有擦傷,頭髮稍顯淩亂,他看見我,伸手跟我打了個招呼。
哪裡是打球,我看是打架了吧?
我忙跑去何源面前,好好打量他臉上有事沒,細看發現臉頰也有輕微紅腫。
我轉身準備去找鄭樺算賬,何源一臉不高興地一把拉住我。
鄭樺跟校領導還有些事情,他虛情假意地跟我們告別:「來來,何同學,過幾天 同學會見。」
何源理都沒理,拉著我就走了。
開車回去的路上,正是放學的時候,路上擁出一群穿校服的學生。
等紅綠燈的空隙,何源視線投過去,久久才回過神來。
他突然舊事重提,漆黑的眸子深深看著我:「胡來來,當年為什麼從北京回來?
我渾身一滯,鄭樺到底跟他說了什麼?
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情緒沒什麼變化,笑著說:「大城市壓力太大了呀,再說我 爸媽我朋友都在這,我回來有什麼不正常嗎?」
他目光愈發深邃,他盯著我的眼睛,語調輕飄飄地反問:「真的嗎?胡來來。」
我點頭,然後一把抓住他的手:「真的,何源,我們快回家吧。」
他垂眸看著我的手,沒再追問下去。
17
隔天,我爸媽去醫院看鄭伯伯,我跟著一起去了。
鄭樺正守在病床前,瞧見我們來了,起身禮貌地跟我爸媽打了招呼。
我看著床上虛弱的病人,不免皺眉:「伯伯病情怎麼樣了?」
好好的人,怎麼一下就這樣老態龍鍾了?
鄭樺眉眼稍顯疲憊,嘴角烏青,他解釋道:「突發腦梗,好在保姆發現得早,搶 救及時。」
恰巧鄭伯伯醒了,我爸媽坐去床邊跟他聊起了天。
他們這一輩愛國敬業,即使都退休了,見了面還是聊一些社會案件和時政新聞。
我抓著鄭樺去了醫院樓下,我質問他:「你跟何源說什麼了?」
他並沒正面回答,而是笑著問我:「胡來來,你過得怎麼樣?他對你好嗎?上次 吃飯,他對我很有敵意,為避免誤會,也沒來得及問你。」
不是,我就奇了怪了,我過得怎麼樣關他屁事啊?
我們分手都八百年了,我甚至都快記不得分手原因了,他也不是什麼長情的人,
現在又何必找存在感呢?
我不懂:「鄭樺,你到底想幹嗎?如果我沒算錯,我們分手五六年了吧,分的時 候什麼都說清楚了吧?」
我們大學都在北京,因為本身認識,又互相有好感就在一起了。
大學裏,我看到他急功近利、冷漠又傲慢的一面,發現其實我們兩個根本不合 適,觀念不一致談著也心累,就提了分手。
他眯起眼睛,逼視我:「確實說得很清楚。不過,胡來來,身子這麼抖是在害怕 什麼嗎?我在你心裏就是一個壞人嗎?」
我後退一步,強裝淡定:「我有什麼可害怕的?」
他笑了:「是嗎?那為什麼不敢告訴他你放棄出國還有從北京回來的真實原因啊。 你還真是做好事不留名。」
並戲謔又偽善地撇清關係:「我可沒對他說什麼。昨天他來找我,非要給你報 仇,問我為什麼拋棄你一個人出國。我說我沒有,是你不想去的,畢竟我又沒救 過你的命,你怎麼會為了跟我分手那點事就放棄大好前途呢?我這樣說,沒什麼 錯吧?」
我握緊了拳頭,果然,他還是把那件事跟何源說了。
我真的高估他的人品了,這些年他還是沒變。
當年分的時候就鬧得挺難看的,也是,他這種天之驕子怎麼受得了被甩呢?怎麼 能接受自己輸給一個自己瞧不上的人呢?
我橫眉,怒懟他:「鄭樺,我們和平分手,分手後,我想做什麼都是我的自由吧 ?我是否出國又是否留在北京,需要你來教育我嗎?」
他聽後嗤笑一聲,然後怒其不爭地冷臉反問我:「胡來來,你辛辛苦苦從這個破 地方考出去,我沒想到,你後來竟然真的會為了報答他的恩情放棄出國、放棄北 京工作,回到這個破地方。你難道一點都不後悔嗎?或者說你們兩個平時有共同 話題聊嗎?」
他這個人說話還是這麼尖酸刻薄嗎?
既然他把話說到這種程度,我也沒必要跟他禮貌了。
我假笑回道:「我樂意,我們什麼關係啊,你管得著嗎?如果當年是你救 了我,我就跟你出國了行了吧。還想聽什麼話?」
「還有,某精英人士不是說過嗎,我這個人沒追求、沒上進心,就是一輩子待在 小城市的命。我如今這樣,你都看到了,夠不夠滿足你的虛榮心?你搞這一出不 就是為了報復我嗎?爽了嗎?鄭同學?」
他一愣,果然聽不得別人的尖酸,抓著我的胳膊怒道:「胡來來,你以為我回來 是為了嘲笑你的嗎?我不過出於同門情誼替你感到不值。」
見我沒有打斷,又情緒激動道:「胡來來,你的人生本不該如此。你的成績,完 全可以跟我一起出國,拿著高薪輕鬆的實驗室工作,而不是待在那個破廠裏做最 基本的質檢工作。他甚至連你不吃香菜都不知道,這就是他對你的好嗎?」
怎麼總有些人打著「為你好」的名義對別人的生活指手畫腳呢?
我看他到現在都沒想明白我當年為什麼跟他分手。
我真的很討厭他這一副高高在上且自以為是的樣子。
我挑眉,靠近他:「是嗎?你如今這樣真的沒有一點私心嗎?鄭樺,我已經結婚 了,你鬧這出是準備當小三嗎?」
他眼睛裏寫滿了震驚和憤怒,那種體面人被一把揭開虛假面具後的慌張遮掩。
什麼鬼?分手多年,他別跟我演什麼情深的戲碼,當年談戀愛時也沒見他多在 乎我。
吵架從未哄過我,從未尊重過我的意願,所有事情都比我重要,就連當年要出國 都是他幫我決定的。
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我們的談話。
我看來電顯示,是何源。
我接了電話,那頭傳來一道清冷聲音:「你在哪?」
我怕他誤會,就撒了謊:「去爸媽家了。」
他語調冷冰冰的,反問一句:「是嗎?」
電子與現實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我轉身望過去。
何源站在人來人往的大廳直直看著我,他被助理擁著,額頭上流著血。
什麼情況?受傷了?
我不想跟鄭樺多做糾纏,我恨恨地瞪著他,然後掏出何源給我的卡,用最難聽的
話字字誅他心道:「鄭樺,你看清楚,這張卡裏的錢夠你奮鬥一輩子,這就是你 瞧不上的人給我的。所以,不用替我感到惋惜,我有房有車有錢,我不想工作可 以一輩子不用去工作。你有時間還是多想想你自己吧。」
我想到了什麼,最後補上一句:「還有,不喜歡香菜是我騙你的,我當時隻是不 想跟你一起吃飯找的藉口罷了。」
他臉色極度難看,不甘地鬆開手。
他脫去那一身的高貴,失意喊住我:「胡來來,他能給你的,我也能。我不介意 你結過婚。」
我頓住腳步,回頭堅定地告訴他:「我介意,因為我有喜歡的人了。」
18
我急匆匆趕到急診室時,抓著何源問:「發生什麼了?」
他助理解釋說他們拍攝的時候,他源哥接了個電話,有些心不在焉,機子就直直 砸在他源哥額頭上了,不過醫生說了沒什麼大礙。
何源安靜地看著我,眼睛裏的陰鬱之態宛如一座死寂的山。
那天他沒讓助理送我們,而是頂著傷開車帶我回去了。
到社區樓下,他沒下車。
他舉起手腕,驀然道:「胡來來,你早就知道了這件事對不對?」
那腕上赫然是一道醜陋的傷疤,他平素購置各種豪表遮擋住,今天卻赫然露了出
來 。
那道疤是八年前我家遭人報復,他暗中保護我時與人打鬥被人劃傷留下的。
他繼續追問:「所以為了補償我,才放棄出國機會從北京回來的是嗎?這些年, 你一直都在委屈自己對不對?」
他一直都瞞著我,我知道他心思敏感,自卑又自負,自尊心極強,不想借此道德 綁架我。
如果他知道我因為他從北京回來,他肯定會冷著眉眼跟我絕交,老死不相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