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她轉頭看去。
季清和撐傘而來。
他一手收在大衣兜裡,一手撐著傘,步伐邁得又沉又穩,不疾不徐。
那把傘有些眼熟,大年初三的那天下午,季清和也是這樣撐著傘,將她從茶苑包廂送至停車場。
漆黑的傘面上,有三兩雪花堆在傘頂。隨著他的走動,雪水漸漸融化,沿著傘骨一滴滴地往下墜。
許是察覺到她的目光,他微抬傘柄,那雙漆黑深邃的雙眼毫無預兆地與她對視個正著。
不知是不是沈千盞的錯覺,她仿佛看到他眉目間的冷冽微融,雙眉舒展,有不同平時的清冷,帶了點暖意,有松冷淡香彌漫在空氣中微醺的觸感。
沈千盞默默咽了咽口水。
靠,又是為了美色上頭的一天!
不等季清和走近,她主動迎上幾步,避入他的傘下,剛才來不及問出口的問題此刻恰到好處地掩飾了她的心虛:“季總怎麼在這?”
“陪老爺子來的。”季清和伸手,示意她跟著自己走:“老爺子和孟女士昨晚到了北京,聽聞斐醫生今天有手術,順便過來復檢。”
沈千盞了然,客氣地詢問了一下季老爺子的身體狀況。
“他很好。”季清和看了她一眼,問:“不想親自見他一面?”
他語氣認真,問得真情實感,沈千盞一時沒能分辨他是真心為了圓她之前百般強求的願望還是在開玩笑奚落她當初為見季老一面,跋山涉水的辛苦。
猶豫之際,季清和似根本不在意她的回答,很快進入了下一個話題:“我比你晚到一會,聽伯母說你半小時前就到醫院了,結果一直沒見人影。我就猜,你是迷路了。”
沈千盞沒好意思承認,問:“斐醫生還沒下手術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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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換了隻手撐傘,將她虛攬至身側:“應該快了,不用擔心。”
地面有半敞的通道直通門診部,季清和落後沈千盞半步,等她進去,他立在廊下,合了傘與她並肩。
走道上釘了公告欄和專家照片,像一面名譽展示牆一般,沿途不是各種峰會展示圖就是各類名譽獎杯。
沈千盞掛念姥爺情況,沒細看。
等邁入電梯,季清和按下樓層,電梯門由左至右關閉後,他才慢悠悠道:“老爺子挺想見你,你考慮下?”
第43章 第四十三幕
沈千盞第一遍沒聽清。
季清和重復:“老爺子想見你。”他的聲線偏低, 音色成熟,是成年男人特有的磁性。
沈千盞先是回味了一下這把嗓音, 等反應過來他話裡的內容時,有片刻的意外:“季老爺子?”
“很驚訝?”
電梯上至二樓,短暫停靠。
季清和換了隻手拿傘,在電梯開門前, 往她身側靠了靠。
電梯門口擠了一波人, 或拿著病歷本或拿著報告單,全是去樓上門診專科看病的病人或家屬。
有護士輕聲叫著讓一讓,推了位坐在輪椅上還掛著吊水的老人。
沈千盞腳下的地面隨著人流一個個走進, 微微下沉, 她似能感受到電梯的承載量在一點點接近飽和。
她往角落避了避,腿剛貼上湿漉的雨傘, 季清和先她一步察覺,把傘遞過去:“拿著。”
沈千盞剛接過,他轉身,用後背隔絕了所有接觸,將她護在電梯壁角與他的身前。
她一下忘了自己剛才想說什麼,眼前是他被雨雪打湿的碎發,少了幾分嚴謹與一絲不苟,他的面容看上去柔和不少。隻那雙眼, 仍幽邃如懸崖,半點不具安全性。
沈千盞咽了咽口水,目光不受控制地從他的眉眼落向嘴唇。
季清和的嘴唇不算薄削, 下唇比上唇微豐,線條猶如用3D打印的,精致得如同模板。
他不抽煙,不喝酒,身上少有世俗的味道。淡時如冷煙,濃時如松霧,就連翻雲覆雨的事·後·香都透著冷松薄霧的清冽香氣。
沈千盞有不止一次的衝動,想在他頸間嗅嗅那股若有若無卻令她魂牽夢縈的香味。
此刻不算寬敞的密閉電梯裡,心願得償所遂,她悄悄地吸了兩口仙氣,壓著聲問:“你們不終歲的香水,是不是好聞點的啊?”
電梯上行,嗡嗡的運轉聲裡,漸漸有交流聲響起。
季清和遷就地低下頭,那縷淬著冷意的碎發擦著她的鼻尖掃過,他附耳過去,示意她再說一遍。
沈千盞內心在罵娘。
要不是在電梯裡,她這會鐵定不把持。
她深吸一口氣,一邊腹誹“季清和到底是哪來的妖精”一邊鎮定道:“沒事,出去說。”
季清和勾了下唇,佯作不知,得寸進尺地附唇道:“沒聽清。”
他說話時,鼻息掠過她的耳朵,擾得她敏感的耳朵微微的痒,有熟悉的顫慄從天靈蓋一路傳至腳底,心髒過電般的酥麻。
沈千盞二十九歲初嘗·肉味,今年三十,本就對欲·仙·欲·死的靈魂碰撞向往不已。他這麼故意地撩撥她,頓時血氣上湧,怒目而視:“你老實點。”
季清和悶笑了兩聲,頗有些算計得逞的愉悅。
沈千盞的三大命門,季清和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是右耳,二是後腰,三……不可言說。就像蛇有七寸,人有軟肋,沈千盞這三處被控制,幾乎隻能任予任求。
他們的動靜小,又在角落,壓低的交流聲並未引起注意。
沈千盞這張上山下海壓根不知道紅為何物的老樹皮今天卻意外得皮薄,總覺得四周的竊竊私語和打量的目光是針對她的。
——
電梯一層一停靠,到七樓時,乘客清空了一半。
沈千盞也到了目的地。
季清和先她一步邁出電梯,穿過走廊,隱約可見盡頭的手術室時,他腳步微頓,十分紳士地停在了原地:“手術應該快結束了,接下來的場合我不太適合出現,就送你到這。”
沈千盞對他一貫的克制守禮有深刻的認識,點點頭,感激道:“謝謝季總。”
她是真心誠意還是浮於表面,季清和一眼就能看出來:“不用假客氣。”
沈千盞習慣了他拆招,笑容反而真誠了些:“你不用過去等斐醫生?”
“提前約好了在辦公室見。”季清和抬腕看了眼時間,解釋:“剛才過去是聽說斐醫生還沒下手術臺,過來看看情況。”
沈千盞聞言,稍稍挑了挑眉。
她的五官趨向於柔和,挑眉的動作由她做來少了幾分氣勢,多了幾分風情。
“季老爺子等到現在?”
“嗯。”季清和說:“下午過來做了幾項檢查。”
他聽出沈千盞是想問什麼,與她對視一眼,說:“不是今天,如果你願意,我會另外安排時間,正式見面。”
後半句的分量有些重,她揣摩著這個“正式”的意思,難得有些心虛。
之前不知道季清和跟季老爺子的關系時,她臉比城牆還厚,一次次去請,壓根不知道什麼叫難為情。現在大好的機會擺在面前,她滿腦子都是“對不起睡了你孫子”。
沈千盞有個特別的屬性——趨利性。在考慮到最壞的結果也就是被季老爺子打斷腿後,她屈服於與宮廷鍾表修復師泰鬥的面聊誘惑,矜持地點了點頭:“行,等你安排。”
季清和頷首,眼裡有一簇難以捕捉的深邃笑意一閃而過。
——
春節在家放假那會,沈千盞闲著沒事幹,把蘇暫當初調查季清和時誤打誤撞整理出來的《不終歲編年史》從頭到尾翻了一遍。網上收集來的資料缺東少西,她看得磕磕絆絆,雖然最終也沒能把孟瓊枝女士和季慶振先生的關系弄明白,但好歹有些粗淺的了解。
資料上顯示孟瓊枝女士是位才華橫溢的上流名媛,她的人生閱歷豐富。相同年紀的女孩尚還在懵懂未來藍圖怎麼畫時,孟瓊枝女士早已眼光精準,目的明確地投身藝術設計事業,在歐洲嶄露頭角。
季老爺子與孟女士的故事,網上筆墨寥寥,僅有隻言片語。隨著雙方感情破裂,有關孟瓊枝女士的訪談裡更是連季慶振的影子都找不著。要不是季清和自報家門,沈千盞估計要花不少時間去求證這段關系。
畢竟,誰也想不到一個面向世界的奢侈品牌創始人會跟國粹匠心的鍾表修復師有故事。
綜上所述,季老爺子想見她的出發點,沈千盞列了三條。
一是當初季麟這小屁孩偷藏策劃書一事敗露,季老爺子得知季清和與她有合作後,想見個面一解誤會。
二是季清和代表不終歲投資了《時間》,季老爺子在聽說《時間》的靈感來源後決定與她見面聊聊。
三是季老知道季清和被她睡了,作為大家長來興師問罪了。
有了心理準備那就凡事好計劃。
沈千盞心態樂觀,轉瞬將此事暫拋腦後。
——
姥爺的心髒架橋手術很成功,術後斐醫生先行離開,將近半小時後,姥爺被麻醉醫生推出手術室,在家屬的陪同中送往病房繼續觀察。
老沈夫婦陪同了一下午,到此刻才徹底放松下來。陪著看護了一會,見實在沒他們能幫上忙的地方,也不佔地方添麻煩,先跟沈千盞回家,等明天再來探望。
姥爺有護工看護,有兒女陪床,依沈千盞看,這個醫護條件壓根不需要沈母去幫忙。但架不住沈母情深義重,她作為小輩也不好開這個口,第二天隻能繞遠路將沈母先送去醫院,再去公司上班。
接近中午時,季清和給她發了條微信:“今晚有時間?老爺子明天的飛機回西安。”
沈千盞琢磨了一下自己今天的行程……她懷疑季清和私下跟喬昕打聽過她的工作安排,否則能這麼篤定她今晚一定有時間?
想歸想,她回復:“有,具體時間和地點發我一個。”
季清和回:“時間堂隔壁的四合院。”
沈千盞的眼皮跳了跳。
她有點明白季清和昨天說的“正式見面”到底有多正式了——正式到往家裡帶?
不過老人家嘛,都不愛住酒店。既然北京有落腳的地方,不至於為了見一個小輩特意去酒店。更何況,她在北京見編劇見大導見藝人,還經常往人家裡跑呢,沒什麼大不了。
節約時間,節約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