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的兄長失蹤,他用盡了力氣去尋。
也過得不好。
她回眸,邁開步子往前走了幾步,而後頓了頓,又停足側身朝著他也行了一個禮。
她說,“多謝你在這個時候,還耗費周章請了壽老夫人來尋我上門。”
而不是直接登門惹人闲話。
鬱清梧便道:“我知道的……姑娘也不容易。”
他自嘲的笑了笑,“我們這般的男人尚且過得艱難,姑娘一個人從蜀州來……”
又住進了教養出蘭三少爺那般開口閉口蜀州蠻夷的鎮國公府,想來更不容易。
他是急著找兄長,但他也不願意平白無故的給別人帶去麻煩。
他許是壓抑得太久了,說到這裡,眼眶一紅,連忙低頭,喃喃道:“當年我和阿兄要是注意這些,瑩瑩也許就不會死了。”
瑩瑩死前,那般叮囑他要讓阿兄長命百歲,他卻可能連這個都做不到。
他知曉,五天不見人影,阿兄必定兇多吉少。
但不管如何,即便是屍體,也要讓他找到吧?
蘭山君心口發脹,又走回去,給他遞過去一塊帕子,“我懂。”
雖然不知道瑩瑩是怎麼去世的,但方輿之見能殺人,她懂。
她說,“我若是記起什麼,就寫信給壽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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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清梧本不該接她帕子的。但她說她懂,他心中便一顫,情不自禁接了過來。
他低頭,上面繡著一隻小小的老虎。
帕子潔白,他臉上太髒,便沒有用。他攥著帕子道,“多謝姑娘了。”
蘭山君輕輕點頭,慢慢的朝著院門口走去。她腳下千斤重,不斷回憶從前,但她確實從未聽聞過蘇家兄妹的事情。
但鬱清梧一直叫蘇行舟阿兄,她倒是又想起了他的札記。
鬱清梧的札記裡面寫過蘇行舟。
他從未寫過蘇行舟的名字,隻在裡面喚阿兄。
她還以為那是他的親兄長。
他說:“阿兄今日來了斷蒼山,先生很是高興,給他先取了表字為長鶴。”
蘇長鶴。
鶴,長壽。
蘭山君深吸一口氣,正要邁出院門,就見有小童突然急匆匆跑了進來,氣喘籲籲的朝著鬱清梧道:“鄔先生說,說,說找到了,在雒水裡面尋到了!”
鬱清梧臉色徹底蒼白起來。他明白在雒水在裡面找到是什麼意思。
他踉踉跄跄抬起腿就跑,卻直直的栽下去。
蘭山君離他最近,連忙轉身回去將人扶起來。
錢媽媽臉色也變了,跟小童道:“快去準備一輛馬車。”
她是壽老夫人的心腹,也算是看著這些孩子一路過來的,如今人死了,哪裡能不去看看。
剛要找人送蘭山君回去,就聽蘭山君對她道:“蘇公子於我有恩,不知可否能跟著一塊去?”
錢媽媽遲疑,“姑娘確定嗎?”
蘭山君點頭。
她從前萬般思緒,卻隻能待在那座小屋子裡妄自揣測。如今能夠在外頭行走,定然是要親自探查一番的——她怕蘇行舟真是她和老和尚牽連的。
那她的罪孽太重,便是還也還不清了。
錢媽媽沒有拒絕。她也沒有心思拒絕,隻去叫人快些把馬車送來。蘭山君則叫人去取幾把黑傘。
馬車一路狂奔,鬱清梧坐在那裡,突然神遊一般道:“我那日,不應該急著去先生那邊的,應該聽阿兄把話說完。”
蘭山君不忍,安慰道:“你也不知會如此。”
但她知曉,如同淮陵於她一般,此事也終究會成為鬱清梧的不可治愈的隱疾。
她嘆息一聲,等到了雒水,她戴著錢媽媽給她的紗帽下了馬車,跟著鬱清梧一塊去了屍體前。
五天過去,屍體已經面目全非,被浸泡得腫脹不堪。鬱清梧撲通一聲跪下,用手輕輕的擦拭屍體臉上的沙土,蘇行舟的輪廓和眉眼便越發露了出來。
他兩眼一黑,悲鳴一聲,“阿兄!”
蘭山君扭過頭,不忍再看。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掃向四周的人。
這般得意的殺了人,會不會派人來專門看看呢?
若是蘇行舟的死跟她和老和尚有關系,說不得她能從人群裡認出一兩個相識的。
但看了一圈,卻什麼都沒有看出來。
官兵開始清人。四周的人越來越少,蘭山君便不再看,隻去馬車上取了帶來的兩把黑傘,先撐開一把,彎腰將傘柄塞在了鬱清梧的手裡。
這是蜀州的習俗。
亡人橫死,應遮黑傘,以保魂魄不散,來日好投胎轉世。
鬱清梧見是黑傘,連忙為蘇行舟遮住上半身。
他跪在那裡,聲音沙啞,道:“多謝。”
蘭山君搖搖頭,撐開手上的黑傘,為蘇行舟遮住下半身,站在鬱清梧的身邊,輕聲道:“節哀。”
第14章 偏我來時不逢春(14)
蘭山君被錢媽媽又帶著回了壽府。鎮國公府的人都已經走了,壽老夫人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堂庭裡,見她們回來後,嘆息道:“清梧呢?”
錢媽媽:“被鄔閣老接走了。”
壽老夫人:“官府怎麼說?”
錢媽媽語帶不忿:“說是失足落水。”
而後想到蘇行舟沒有一處好皮的屍體,哽咽道:“咱們一起幫著查了那麼久,都沒有查到什麼,我當時就料是出了事。如今五天過去,人又在河水裡泡成那副樣子——就算不是失足落水,也找不到什麼了。”
“好生生的,一個人憑空沒了……”
她忍了忍,還是沒忍住,“背後的人也太過分了些!”
壽老夫人沉默不語,臉上浮現出悲戚,捂住胸口咳嗽了一聲。
錢媽媽卻不敢讓她這樣傷心。大夫說,老夫人若再是多傷多悲,便容易動元氣。她連忙道:“蘭六姑娘的衣裳在河邊染了泥沙,直接回去不妥,我就將人帶回來了,好歹換身衣裳。”
壽老夫人點頭,強打起精神拉著蘭山君道:“我跟你母親說,我遣你幫我到鐵珍堂取新刀了,回來恐晚一些,等你回來後再送你回去。”
蘭山君點點頭,“是。”
她抬眸,正好看見壽老夫人擔憂的看著她,“山君,你可還好?”
蘭山君再次點頭,“好。”
壽老夫人:“這可算不得好。”
她抬起手,輕輕的在她背上拍幾下,“回魂——回魂——”
這是小兒受到驚嚇時長輩常用的辦法。
蘭山君抬起頭,朝著她勉強一笑,問,“您還好嗎?”
壽老夫人輕輕嘆氣,“我這把歲數了,看過多少生死……還能有什麼不好的。”
她問:“今日嚇到你了吧?清梧來求我,我隻好請了你來。”
蘭山君搖頭,“蘇公子於我有恩,今日的事情,我該幫。”
她看向壽老夫人,“他曾送我一副棺木,但他的棺木,我應當是還不了的。”
蘇行舟的棺木,肯定是鬱清梧置辦。
她道:“我隻能去祭拜一番。”
幾乎是她這一句話說出來,壽老夫人就懂了,她說,“你放心,你就跟著我去。”
她愛暗暗打聽別人家的事情,鎮國公府一家老少的性子她都知曉。老的十六年前就悲痛過度不再出過府,所以天地就小了,變得尤為霸道不講理。
小的呢,又自持身份,還沒有從烜赫的過去回過神來,如今還守著鎮國公府的面子。
蘭山君要是想去拜祭蘇行舟,怕是會受到阻攔。
壽老夫人卻沒有這個顧忌,她做事情直接得很:“我下帖子給你一個人,到時候你上我這裡來就行。”
蘭山君起身感激一拜,“多謝您。”
壽老夫人擺擺手,“你們現在的小輩啊,就是太多禮了。”
她說到這裡,到底又傷心起來,“若是當年他們三個肯住在我這裡,也不至於一個兩個沒了命。”
鬱清梧是鄔慶川的弟子,來洛陽自然會拜見她。她是想讓他們住在壽府的,但鄔家也有宅子在,三人還是住到鄔宅去了。就這麼一念之差,竟然牽扯出這麼多事情。
蘭山君連忙安撫,頓了頓,又試探性的道:“鬱大人今日來找我,問我師父的事情。”
壽老夫人是知情人,道:“你別怪他,他是走投無路了。”
蘭山君:“這是人之常情,若是我碰見這般的事情,也會如此做。隻是……我想來想去,我家師父都是普通的和尚,並沒有其他異處,便沒幫上忙。”
壽老夫人:“你不用多慮,行舟確實去過白馬寺,但他先去的瑩瑩長明燈前,再去的你供奉的四盞燈前。白馬寺的小和尚說,他曾駐足在那四盞燈前良久,但到底是看什麼,也沒有定論。也許是因著你們曾相識想順便祭拜祭拜,也許是因著他在想其他事情,所以停在那裡沒有回過神來。”
這都是有可能的。若是其他時候,這不過是一件小事,偏偏湊巧,鬱清梧在遍尋不著蘇行舟後,在街上碰見了去博遠侯府赴宴的蘭山君,便當成了最後的希冀來辦。
壽老夫人擦擦眼淚,“我也是悔恨,當初無論怎麼樣,在瑩瑩死後,也得讓行舟來我這裡住啊。”
錢媽媽方才去給蘭山君取幹淨衣裳了,回來聽見這句話直嘆氣,而後對蘭山君道:“這還是老夫人年輕時候的,跟姑娘正好身材相仿,姑娘試試看能不能穿。”
蘭山君接了衣裳道謝,剛要起身去換,便聽錢媽媽對壽老夫人說:“您也別自責,您都出面敲打過博遠侯府了,誰知道他們還敢這麼做!”
蘭山君便又坐了下去,輕聲問,“博遠侯府?”
她記得,三哥曾經說過鬱清梧跟博遠侯府大少爺打過一次。
錢媽媽:“這也不是秘密——知情的都在猜蘇少爺是林大少爺指使人殺的。”
但沒有證據。沒有證據,就不能去抓人。
她嘆氣,“當年瑩瑩的事情也沒有證據是林大少爺做的,所以鬱少爺打上了博遠侯府,將人狠狠捅了一刀便是不對,還是老夫人去林貴妃面前說情才保住了前程。”
林貴妃是博遠侯的妹妹。
蘭山君卻詫異,“捅了一刀?”
她遲疑道:“我聽聞隻是打了一架。”
錢媽媽撇嘴:“博遠侯好面子得很,不肯說吃虧的事情傳出去。”
又落寞道:“瑩瑩死得慘,身上好幾個窟窿呢。鬱少爺當時年少,一氣之下,是想要拼命的。”
她說到這裡沉默起來,“當年拼了一次命,這回……這回怕是拼命也沒用了,隻能徐徐圖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