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整座長安城肅穆不已,家家戶戶得令閉門不出,而遠方的天空漸漸豔陽高照,鬱暖卻躺在床上,因著重病沉沉的睡著。
有人來到她身邊,以至誠親吻她的眼眉,他褪下手腕上的佛珠,一圈圈為她纏繞在纖細蒼白的手腕上。
仿佛有了此物,她便能在夫君不在時,得到一些庇佑。
而當鬱暖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卻是外頭沉沉的黃昏。
她有些懊惱的皺著眉,終於很少有的捂著眼睛,淚水一點點從指縫流下,她的身影卻安靜而纖細,並且在僕從來之前,很快止住了眼淚。
清泉帶著阿花妹妹來了,隻說阿花妹妹硬是要見母後,連她最愛的糕點也不肯吃,嗚嗚哭個不停。
比起太子,阿花妹妹更像是鬱暖一些,被嬌縱得有些任性和天真,因著身體底子不好,時不時也要生病,最愛鑽在母後的被子裡,聽母後念話本子。
她的父皇最不喜這些三流書籍,卻從不說她。
阿花妹妹見了母親,連忙顛顛的跑上來,拉著鬱暖的手哽咽委屈道:“他們都不讓我進來,怎麼能這樣!”
鬱暖嘆氣,柔聲告訴她:“因為母後在歇息,旁人歇息的時候,我們阿花不能叨擾的。”
阿花妹妹抽噎道:“可是父皇走了,阿花想父皇了……”
“想父皇帶阿花去花園看牡丹,想父皇教阿花畫畫。”
“阿花已經會畫小貓了,昨夜剛作好的,隻想拿給父皇看……可是他不在了。”
鬱暖把她抱在懷裡,有淚水垂在阿花紅色的襦裙上,洇成了殷紅,她卻笑著說道:“父皇很快就能歸來了呀。”
阿花妹妹有些高興,掰著手指數著日子,又偏頭問道:“很快是兩日嗎?”在她看來,兩日已經是很久很久了。
鬱暖笑了笑道:“不是兩日,也不是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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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是在母後的心裡,他每天都很快回來了。”
阿花若有所思,慢慢止住了淚水,鬱暖卻看著她漆黑的眼眸,眼尾微紅。
乾寧二十四年冬,極北大捷,乾寧帝班師回朝。
鬱暖聽到消息的時候,正帶著阿花妹妹賞花。她笑了起來,對阿花妹妹道:“很快,父皇就真的回來啦。”
說著,鬱暖也有些支持不住,唇角蒼白而幹澀,唯有清泉扶了她一把,才令她沒有立時倒下。
陛下回朝那日,下了一場大雨,鬱暖硬生生從床上起身,沒有聽清泉的勸說,隻說要去宮外迎接他,就像是姜太後,和所有臣子那樣,可她卻沒有力道。
即便在雨中,也是一場盛大的迎接,所有帶品級的婦人和臣子,皆在皇城外跪候,久病纏綿於榻的皇後卻未至。
申時不到,外頭鍾聲頓起,由遠及近,敲打著所有人的心尖。他們也聽見,皇帝的鐵騎正越來越近,而勝利屬於整片中原。大雨中所有人都以臣服的姿態,迎接凱旋而來的乾寧帝。
可是陛下沒有多少喜悅,眉宇間卻有歲月帶來的痕跡,那使他看起來更威嚴儒雅。皇帝留下武威大將軍和幾名忠臣設宴,而自己卻很快飛馳如宮門。
鬱暖穿著很久以前,他賜予自己的紅色襦裙,一步步從寢宮的回廊處往外走。
她的力道很小,撐著一把油紙傘在雨中,走過冰冷的宮牆拐角,裙角在風雨中翻飛,汙水沾湿了繡鞋。她覺得自己的心口很疼,但這卻不及喜悅來的深濃,自肺腑深處滾燙著心火。
終於,雨幕中遠方出現了一道身影,颀長而身著玄色輕甲,帶著未曾褪盡的血意,可隨著一步步的走進,他的面容卻變得沉穩而溫柔,像是卸下了濃烈的戾氣和深重的城府,留給她最軟和的一面。
油紙傘落在地上,傘柄的白玉綴染上淤泥,穗子被雨水淋湿逶頓。
鬱暖提著裙擺,撲進他的懷裡,輕甲隔不住兩顆跳動的心,而雨水混著淚水一同落下:“我……就知道……”
“——您是,戰無不勝的戚皇陛下。”
他把鬱暖打橫抱起,在雨中抵住她的額頭,雨水順著高挺的鼻梁落下。
春雨落在天地間,潤澤萬物,一片祥和朦朧中,男人低沉的嗓音隻有她能聽見。
“因為暖寶兒,故而戰無不勝。”
第91章 番外:三婚
陽春三月,綿綿春雨潤如酥,清風似薄透細軟的絹帕,點點舐著美人面。
鬱暖支著繡榻,慢慢起了身,清泉上前扶著她。
清泉告訴她,等會子顎族的大祭司會來給她診斷,若是實際得當,將會在夏季之前進行祀術,確保傷處不會發炎。
鬱暖有些擔憂,她隻知道,這位大祭司和顎族聖藥能救自己,卻不知該怎樣救。在曾經的世界,應當也有和心髒有關的手術,可那卻需要很精確衛生的醫術和環境。
但她很相信陛下,所以並沒有一絲的反抗。
早就接受死去的結局,如今也沒有太多的恐懼。
五月前,皇帝出徵極北凱旋而歸,帶回了顎族的大祭司以及至寶聖藥,大祭司初時不肯服,皇帝未曾威脅,但卻早知大祭司出生背景,乃是邊境岑陰縣人,卻陰差陽錯在幼童時為上代祭祀所救,因其慧極故而當親傳養。
因著這重身份,皇帝甚至放任,顎族殘餘的皇室成員和她一道同行,隻國已破,剩餘沒死的即便有顎人皇室血脈,卻都是些吃裡扒外的牆頭草,更不信大祭司的忠心,故而信了離間之計,認為大祭司因著中原的血脈,早有通過出賣他們而得到自由的想法。
在眼睜睜看著自己效忠的顎族皇室利用她,來換取苟活的機會之後,大祭司斷然放棄了繼續愚忠於這些人,而效忠戚皇。
但皇帝並不需要她的效忠,隻要她救鬱皇後,僅此而已。
鬱暖見到這位傳聞中的顎族大祭司,是在服用了幾月的方子之後。這幅方子中的藥材皆採自極北,且配方奇特微香,沒有太多的作用,隻能調和身體,清理毒素。
大祭司穿著中原女人的衣裳,面容清秀而健康,個子高而纖細,能看得出,長袍下的腿很長。
見到病重的鬱皇後時,她也難得有些驚豔。
病態嫋嫋,眉含秋水,帶著絲羸弱的善意,美人多見,但這樣氣質的女人卻很少見。
皇帝此時陪在鬱氏身旁,正在哄她用藥。
鬱皇後的唇瓣色澤很淡,沾上點點藥汁後,被皇帝耐心的擦拭。她用的很乖,靠在他懷裡像隻精致的玩偶,時不時好奇的大量大祭司,濃密的睫像是小扇子,在蒼白的面容上留下小片陰影,卻隻是對她微笑了一下,便別過頭去,軟白的面頰貼在皇帝的堅實的胸膛上。
大祭司眉目無波,隻是淡淡的看著皇帝和她,心中略帶詫異。
她被俘虜的時候,差些便要服藥自盡,卻被乾寧帝遙遙一箭鋒利釘住手腕,斜插於地面,血流如注,全然動然不得。他於馬上的神情冰冷漠然,隻是命人把她帶下去醫治。
若非後來她被離間之後,才知自己的價值有幾何,不然以當日的情形,卻根本不知自己那一手醫術,可以救活他心愛的女人。
她也無法想象,那個男人會有這樣的一面。
經過一番診斷,大祭司道:“您的妻子雖身體羸弱,卻已到了能夠接受聖術的時候。”
鬱暖粘在他懷裡昏昏欲睡,沒有更多的反應,皇帝的聲音威嚴低沉,問道:“何時能醫治?”
大祭司抬頭,眼中有一些妖異的野性,慢慢笑了笑道:“如您喜歡,明日便成。”
她又說:“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皇帝微頷首,示意她說。
大祭司偏頭道:“聽說,中原的棋術很有趣,您能教我嗎?這是我唯一的條件。”她卷翹的眼睫下仿佛有小勾子,雖則長得不算多美,卻意在氣質。
皇後卻在昏沉中發聲,軟軟拒絕道:“不能。”
大祭司卻定定看著皇帝,勾唇不言。
陛下沒開口,原本快睡著的皇後卻仿佛很快便有了精神,帶著歉意柔柔道:“很抱歉啊,陛下隻會下五子棋,可能教不了你。”
大祭司:“……”
皇帝笑了笑,順著鬱皇後纖細的脊背,慢悠悠道:“朕的確不會,大祭司若想學,朕可請國手教你。”
大祭司是個驕傲的女人,盡管野性難馴,卻不想再說更多,於是淡淡應了。
她想,皇帝有這樣的態度,也是因為把她看得很準。
她很惜福惜命,沒有鬱皇後這樣的好命,從小為家人丟棄,遇到上一代祭祀,抓到一切機會往上爬,即便付出身體,付出靈魂,也在所不惜。
她的善心和忠誠都不多,有的隻有活下去的無限動力。所以,她不但不會在皇後的事上不盡心,反而要不惜一切代價,讓這位鬱皇後長命百歲。
而對於她這樣的女人而言,談甚麼情愛和欲望,都比不過好好活著重要。
等大祭司走了,鬱暖才掐了一下陛下的手臂,用力捏著堅硬的皮肉,翻轉了大半圈。
他親親鬱暖的下巴,低沉逗她道:“隻會下五子棋,唔……不是阿暖麼?嗯?”說著以修長的手指搔搔她細嫩的下巴,惹得鬱暖扭著脖子哼哼。
皇帝卻並沒有惱怒的意思。
鬱暖有點理虧。
這話和說人家是文盲差不多,一國之君竟隻會下五子棋,豈不笑掉旁人大牙?
而且,其實隻會下五子棋的是她自己鴨……
可是陛下卻沒有反駁她,他真是個好人。
鬱暖想了想,抵開他的下巴,先發制人輕聲幽怨道:“您跑到甚麼地方,都能沾上狂蜂浪蝶,我早晚要被您氣病了,氣死我了哼。”
沒等他再說甚麼,鬱暖一下換了話頭,心情轉化極為飛速,羞澀粘著他道:“我們,成了幾次親來著?”
皇帝看著她挑眉,冷靜安撫道:“沒幾次。”
鬱暖推推他,暗示他繼續說下去,眼裡亮晶晶的。
事實上,他們一共,也就成了兩次親(…)。
而其實這些事體,她大可不在意的,對於鬱暖而言亦算不得甚麼抱憾終身的事體。
隻是,他們都知道,鬱暖很快便要接受救治,而顎族祭祀救治的手段,叫她害怕也是情理之中。
但這種事情,由女人說出來就不是很好,所以鬱暖在暗示陛下。
“陛下,您覺得有什麼遺憾?”
“無。”
“嗯……您沒有覺得,有什麼沒完成的事體麼?”
“鞏固繁榮,侵略遠洋。”
鬱暖覺得頭都要裂了,一抬頭卻見他如寒星的眼眸隱隱含笑,便知自己被耍了。
她從他懷裡慢吞吞爬出來,背過身去,卻聽他在自己耳畔酥麻低沉道:“那麼,鬱姑娘,願不願意嫁給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