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所以隻要她作出不想見他的模樣,他那樣紳士溫柔的男人,一定不會勉強。
他在鬱暖心中的形象很矛盾,但至少在她上餘姚山後遇見他,他就是這樣溫和著縱容她的,更像個長輩般行事克制,極有原則。
周來運家的也隻是嘆氣,依著鬱暖的想法去做。
事實上,她和鬱暖都明白,隻要她從餘姚山下來,她的動向都會被稟報給陛下。
但自家姑娘這般,也不知是有恃無恐,吃定陛下寵她,肯陪她遊戲,還是真的不懂得了。
因著南華郡主的病,鬱暖中途都不曾停歇多少時候,她隻想快些歸長安去,看看南華郡主是否有事,或是……即便是最壞的打算,她也得回去。
城門口不曾遇到幾何盤查,鬱暖的路引很硬,盤查的人甚至不敢詳查,便放了行。
忠國公府距離皇城很近,從城門口歸去還要一段時日,鬱暖便抱著阿花妹妹,自己也蒼白著臉打瞌睡。
這幾日來的顛簸,都叫她疲憊不已,雖還是按時吃藥,但鬱暖自己也知曉,心口的疾病一直困擾著她,從未消散過。
她睡了一會兒,才到忠國公府門口。
周來運家的下了馬車,親自去與守門者分說,由於她的身份是家僕,便從側門進入。
鬱暖一下車,便跟著周來運家的,抱著阿花妹妹去南華郡主的正院。
她抱著個孩子,又沒有修飾容顏,遇見她的僕從皆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恭敬行禮。
偏鬱暖並沒有感覺似的,著一身奴僕衣裳垂著眸。
當鬱暖問起南華郡主身邊的丫鬟,有關她娘親身子的事體,那丫鬟卻嘆著氣道:“大小姐,夫人不好了,身子一日譬如一日沉些,藥也用不進,飯也吃不牢,心心念念著您吶!那可真是盼得海枯石爛……那可可真是……”
這丫鬟邊說著,還擠出淚花兒來,那袖管擦著眼角,胸口起起伏伏,看著快要歇氣兒了,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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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暖認真覺得,有些浮誇,很迷離。
但她認為這也很正常,畢竟主子病了,侍候的丫鬟難過也算是忠心。
鬱暖跟著周來運家的進了主屋,剛一踏入,便見朦朧的紗帳間,有一道人影兒。
第87章
鬱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隻是垂下眸,一步步慢慢的朝著紗帳的方向走。
她心中沒來由的,有些愧疚和不安。
紗帳裡的女人輕咳了一聲,沙啞著嗓音問道:“可是翠枝?給我倒些水來……”
因著鬱暖進去了,故而便沒有另外侍候的人,故而鬱暖便親自撩了袖管,給女人斟了一杯茶。
紗帳有三層,具是逶迤在地上,鬱暖小心翼翼的護著茶杯,越是到裡頭,藥味便越是濃鬱些。
不知為何,其實她自己也很熟悉這樣的味道,仿佛一室的藥香味實在很尋常。
鬱暖輕聲道:“您的……茶來了。”
她說著撩開簾子,便見一個素色衣裳的女人規整躺在錦被間,長發披散著,隻側著身子並不理會她。
鬱暖卻又聽見女人意興闌珊的道:“擺在一邊兒去罷,茶涼了不好喝。”
她摸了摸,很認真的道:“沒涼啊。”
女人轉過身來,因為生病而有些憔悴的眉眼靜靜看著鬱暖,就連呼吸也有些顫抖起來:“人走了,茶也涼了。”
鬱暖一時間,也不知怎麼說話。
她隻是低下頭,把茶杯放在了一邊。
南華郡主笑了笑,對她慢慢道:“扶我起身罷。”
她伸出的手有些消瘦,被鬱暖拉著起身時仿佛有點吃力。
鬱暖看著她,心裡也知道,南華郡主怎麼可能不知道她是誰呢?
於是鬱暖幹脆些,選擇坦誠,對南華郡主道:“……我回來了。”
她原本想要叫母親,但南華郡主是鬱大小姐的母親,鬱暖不認為自己完全是鬱大小姐,故而不敢認這重身份。
她隻覺得這樣叫母親,有些難以啟齒。
南華郡主嘆息著搖頭,緩慢道:“給我洗漱罷。”
鬱暖有些驚訝,她也不曉得為何南華郡主竟可以這般自然,難道也不問問她到底去了哪裡,又做了些甚麼,還有更多更多可以問的話,郡主卻從沒說出口了。
鬱暖沒有服侍過人,但卻見過丫鬟們是怎麼做的,故而也並不顯得多麼生疏,但的確也不如何熟稔。
她服侍得並不好,南華郡主看著女兒,垂著眼眸,微微一嘆。
鬱暖服侍著她,南華郡主才問道:“怎麼想到要歸來的?”
她母親道:“不是在江南住著,近年也不打算回來了麼?”
南華郡主的語氣裡並無多少責備,甚至平和而滄桑。
隻像是又見到了離家多年的女兒,無限感慨藏於心,終究隻問了一句最普通的話。
鬱暖站在光影裡,看著紗帳到一角,輕聲道:“聽聞您病了,我便回來瞧瞧。”
事實上,南華郡主也不曾病的多嚴重,隻是舊疾犯了,頭疼腦熱的在所不免,但她也明白,這些話是不能和女兒說的。
這麼些日子裡,她也聽聞鬱暖誕下皇子公主的事體,卻始終沒法見到女兒,也不曉當年的事體到底是為何發生。
前些日子女婿歸來瞧她,隻說起鬱暖脾性倔,梗著脖子不想回長安。
忠國公和鬱成朗對著女婿,從沒幾分家人的模樣,大多時候還是敬畏又恭順的,南華郡主卻還坦然。
陛下的原話是這樣的:“阿暖年輕,貪玩也屬尋常,嶽母不必心焦。朕亦盼她能早日舒去鬱結,回到朕身邊。”
皇帝說話的時候語氣很平緩,甚至平易近人至極。
南華郡主卻聽出,陛下雖似隻在敘述自己擔憂和縱容,但就“貪玩”和“鬱結”而言,分明頗有深意。
況且陛下唇邊還有點似是而非的笑意,故而南華郡主更不敢大意。
於是燕明珠才道:“陛下,臣婦隻覺江南無甚好的,到底比不得長安人手充沛,阿暖身子又不好,到時……說句不好聽的,若又起了從前的心疾該如何是好?也無人陪著她。”
“隻臣婦自未嫁時便對她管教無方,縱得她當了母親仍不懂事,既是一國之母,就不能久居江南。她身子弱,激不得,不若就由臣婦把孩子哄回來,咱們再另行準備。”
她言辭懇切認真,又願自己主動把女兒誘回來,如是陛下便能哄得佳人心肝顫,抱得美人歸,談情說愛哄老婆時也不必落下把柄,正是上乘良策。
到底,叫阿暖再作下去可怎麼好?
南華郡主一向認為,男人都要吊著虐著才忠心。
但陛下又不是忠國公,即便吃那套,也是小來來,若矯情大發了,皇帝說不得命人把阿暖綁回長安,逼著她回宮一心一意安分當她的中宮皇後。
為了孩子好,還是把她乖乖哄回來罷。
陛下果然溫和笑了笑,對於她大膽的謀劃,捻著佛珠慢慢道:“嶽母果真女中豪傑。”
可見是皇帝這樣冷情克制的男人,動情時仍是很不講道理。
她的乖暖還這麼小啊!
給他生了一對龍鳳胎啊,怎麼有這種男人!
江南好,風景好,養生好!
她的阿暖呆個半年又怎麼了?
男人的劣根性,饞得您喲!
想是這般想,南華郡主吃著酒,卻和陛下碰杯含笑道:“哪裡,還是陛下您寵著咱們姑娘,臣婦感激還來不及。”
一旁的鬱成朗和忠國公默默無言。
鬱成朗是認為,妹妹不容易,還是不要賣妹妹了。
忠國公是認為老婆更可怕了,和陛下對酌的姿勢都豪邁霸氣的緊,回房肯定又要罵他廢物點心,連陛下想什麼都看不懂。
南華郡主這頭思緒萬千,看著女兒卻覺有些難過。
鬱暖隻是笑了笑,給她喂了些茶水點心,中間也不知說什麼,故而便沉默居多。
南華郡主也不知為何,阿暖的性子會有這樣的轉變。
從前也不是最軟和,但長輩講的話,她都認真聽進去,遇到事也懂得妥協,可現下卻不同,這孩子有本事吊著陛下,恃寵而驕了。
也不知是福是禍。
她也並非不想見女兒,隻是礙於身份,她就連送信給女兒都沒有途徑,而這小白眼狼也不曾央陛下使她見見娘家人。
陛下不提,以南華郡主的謹慎,便也不會多言。
因為她知道,陛下思慮各樣都很周全,尤其是在阿暖的事體上,既是周全,便不會真的無意落下這樣事……更有些偏執過深。
郡主隻好嘆口氣,每隔一日吃齋念佛,夜裡也要撿佛豆,隻祈求女兒安康,偶爾也去女兒從前住的閨房歇息。
這個女人想的很多,卻很少嘴上掛著女兒,大多時候都很平靜,少了女兒的日常仍是風風火火。
教兒子罵丈夫懟無恥貴婦一樣不落。
隻是在深夜裡,徹心徹骨的酸疼無奈。
把阿暖誘回來,是依照女婿的心思,但也是她一直極為期盼的事體。
而懂得揣摩聖意的人,往往更成功些,盡管南華郡主是個女人,但卻比很多男人都聰慧。故而陛下用忠國公府做任何事,大多都很順心。
鬱暖先頭把女兒扔外頭了,現下卻有些想念,如是便走了點神,猝不及防南華郡主倒是咳嗽起來,撕心裂肺的咳,滿眼都泛著紅血絲,倒一下把鬱暖給嚇了一跳。
她立即起身,又給母親倒了杯溫水,服侍她一口口吃下了,才聽南華郡主嘶啞道:“孩子,娘親這是……命不久矣,娘走後,你一定要安生過日子,不要叫娘擔心。”
鬱暖有些發愣,倒是眼圈紅了。她原以為,南華郡主沒有她想象的那樣病重的,可現下郡主自己都這樣說了,或許……是真的支持不住了。
她也不知自己怎了,就是心裡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