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皇帝也不是不明白,她這個時候應當離疼很遠,甚至有力氣吵他,以她的嬌氣程度,足以說明並沒有那麼難過。
他還是順著她,鬱暖說他不好,也聽著,讓她繼續罵個痛快,一邊溫柔順著她頭頂翹起的發絲,像個沒事人一樣。
於是鬱暖就罵累了。
其實過了一些時候,所謂的宮縮還並不如何緊密,對於鬱暖來說,她甚至可以坐在看一會兒話本子。
於是她推推男人的手臂,對他道:“我要聽您念話本子,您給我念念唄?”她又撒嬌的眨眨眼。
一旁陪產的產婆又笑著道:“娘娘,產房陰氣重,陛下……”
陛下卻親了親皇後的手,笑笑道:“這次想聽甚麼?”
鬱暖感到下頭縮了縮,並不是很疼,隻是仍沒甚麼規律,她有些呼吸緊張,卻努力微笑道:“想聽《霸道縣太爺的嬌媚老婆子》。”
產婆:“…………”
大夫:“…………”
陛下神色如常,淡淡道:“好。”
陛下平緩低沉道:“雨夜,老婆子剛刷完恭桶,轉眼滿牆堆起的夜香桶便‘哗啦啦’倒下,她的眼前一暗,再醒來時已經成了江安村一戶農家的三女,名喚狗翠……”
鬱暖好緊張,扯著他的手臂道:“然後呢?”
他微笑一下,緩緩念下去。
聽了半天,鬱暖終於找到了華點。
陛下您為什麼這麼熟練啊?讀這種話本子竟然面色不改,淡定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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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對您做了什麼?應該不關臣妾的事罷?
皇帝繼續道:“縣太爺勾起狗翠的下巴,低笑道:‘女人,可叫本老爺尋到你了,你逃不過的,上輩子沒刷完的恭桶——這輩子仍要刷完,而本老爺和隔壁的張嬸,會幸福美滿下去。’”
鬱暖淚眼朦朧,評價道:“縣太爺真是太過分了!明明就喜歡狗翠的,怎麼能口是心非呢!您一定不能學他!”
皇帝:“嗯。”
鬱暖剛想說什麼,便覺得收縮的短促而有律,叫產婆看了,卻還是搖頭,說沒到時候。
她忐忑的要命,都這麼疼了,竟然還不能發動,她都快憋壞了。
於是鬱暖在忐忑中,被喂了幾塊紅豆糕,說實話她仿佛不怎麼喜歡紅豆類的吃食,但在男人溫柔的目光下,仍把紅豆糕就這他修長的手,一點點吃完了,吃到最後甚至舌尖也抿上他的指尖。
待終於能發動了,卻已到了夜裡。
鬱暖疼得要避過氣去了,這時才知曉先頭那點實在算不得甚麼。
她滿頭都是汗,隻覺得心口疼的要裂開了,唇瓣都是煞白的,睜大眼睛推他,一邊道:“您出去……出去!出去啊……”
她的聲音疼的不成調了,卻還惦記著推他,皇帝眸色暗沉,卻冷靜的握著她的手道:“莫要想太多,乖一些。”
一盆盆染了血的熱水被送出去,鬱暖也沒力氣推他了。
她身量和骨架都太小,任誰看了都覺得不適合生養,現下由於身體狀況,卻隻能一心抓著錦被,顫抖喘息著用力,疼得滿目暈眩,想到男人這樣冷靜的在一旁哄著自己,便多出幾分難堪來。
鬱暖不想叫他瞧見這麼狼狽的模樣,她在男人眼裡,一輩子都得像個小仙子,怎麼能是這樣的?
她隻是一邊哭一邊搖頭,到處都是血,她在使勁的生孩子,有喜歡的男人注視著,她更不好意思用勁兒了。
皇帝沒法子,他不能理解鬱暖的少女情懷,卻依著她離開。
外頭夜涼如水,月光隱沒在雲層裡,他慢慢捻著佛珠,聽著產房內的動靜。
他一離去,鬱暖便像是換了個人,也不哭不嬌了。
年輕的皇後面容煞白,一下下聽著產婆的話用力,纖細的脖頸和鎖骨上布滿了汗水,她不喜歡叫,卻會帶出一聲聲用盡餘力的嗚咽,身體是疲憊的,可腦子卻很清醒,她現在隻要想著怎麼把孩子生下便好。
一定,用盡全力。
就連接生婆都十分詫異,皇後殿下看著十分嬌弱,年紀又並不大,卻十分堅韌,即便每一下都像是快要脫力了,卻始終能再次用勁。
為母則強,這話說的沒有一點錯。
皇帝在外面無心賞月,甚至連屬下送來的一沓折子都沒有動。
他耳力很好,能聽見她嗚咽和喘息的聲音,但卻看不到心頭的小姑娘,這對於他像是一種折磨,一點點撕扯著心扉。
似乎孩童時看著親兄弟那樣痛苦,一刀刀扎在自己手臂上,在先帝面前流了一地的鮮血,兒時的他也是這樣無能為力。
屋內的鬱暖終於有些沒了力道,卻麻木的用著力。
似有所感,她在軟枕上艱難側頭,卻看見窗口的某個背影,在天光下顯得修長蕭索,帶著淡淡的清寂,孤獨而陰鬱的立在那裡。
她的眼淚從眼角流下,心頭的痛麻蔓延至周身。
鬱暖忽然抓緊了床沿,更用力的發動了渾身的勁道,就連腳尖都繃緊而蜷縮。
夜色被慢慢稀釋,天際漸漸泛出魚肚白,一聲微弱的啼哭響起。
皇帝慢慢抬眸,卻仍並無絲毫喜意。
他繼續閉眼捻著佛珠,面色沉靜而漠然,那一顆顆在微涼的指尖輪轉,心頭女人的模樣卻更為清晰,無論是她柔和淺笑的時候,還是初見時玲瓏纖敏的少女模樣。
他的耐心很充足,在她身上卻很是不夠用。
很快,便又有了第二聲啼哭,比上一次還要細弱一些,像是貓兒的叫聲。
雙生子的第二個,總是來得快些,不比頭一個那樣叫母親那樣受盡了折磨。
年輕的帝王那時想,不論第二個孩子是公主還是皇子,都會得到無上的寵愛。
第83章
鬱暖整整昏睡了兩日兩夜。
恍惚間,她發現光影處有一個女人。
女人僵硬的跪在床榻上,長至腳踝的發絲垂落在錦被間,露出一段冰冷的腳踝。
玄色帝王袞服的男人擁抱著她,在鬱暖的視線裡隻餘一段修長的脖頸,他們的唇瓣一點點糾纏至深處,發出一些曖昧的聲音,女人卻沒有半點反應,露出的唇角仍蒼白而冰涼。
男人的唇角緩緩勾起,一點點親吻她的脖頸,有些病態的溫柔:“這樣,你就永遠留朕身邊了。”
視角微調,鬱暖才發覺,女人的另一隻腳踝上纏繞著沉黑的鎖鏈,而她的脖頸無力的彎曲著,唇瓣蒼白而泛著死氣,露出的一截鎖骨爬上絲絲的青紫色,像是已經死去多時。
視線一轉,畫面泛黃而陳舊,鬱暖似乎看見很久以前的自己,捧著懷孕的肚子,坐在床上百無聊賴的向他嘟嘴,又生氣的拿沒有被禁錮的腿踢他,卻被他溫柔的抓住腳踝,放在唇邊輕吻。
那個吻虔誠的,就像是對待易碎的聖品。
而畫面裡的自己卻並不領情,隻是有些暴躁的開始哭,嘴裡說著甚麼委屈的話,卻被他抱進龍床深處,帷幔搖晃著放下,她隻能見到裡面重重的疊影,昏暗而曖昧纏繞著,難分彼此。
那鎖鏈沉黑冰冷,在激烈的動作中哗啦啦崩緊,又無力垂落,似乎貫穿了女人的一輩子,即便外面鶯歌燕舞,柳枝顫顫探出頭,冒出油綠的色澤,她卻再也沒有機會看見。
再是隨遇而安,她卻也不能接受這樣的事體。
她在夢裡流下一點眼淚,卻不知自己到底在哭甚麼,總覺得心口處都酸疼的要了命去,還帶著絲絲的疲乏和僵硬。
待她再次醒來,卻發現已躺在一張幹淨的床鋪上,被窩松軟而輕薄,她躺在裡面像是陷入了一團甜美的雲絮裡。
鬱暖覺得腦子不太好使,又非常遲鈍,夢裡的情景並不那樣真實,隻有劇烈的情感還留存於心。
鬱暖回憶了大約有一炷香的時間,才慢吞吞想起自己生了個孩子。
不……生了兩個孩子。
但她就連孩子是男是女,到底長得好不好,都不曉得。
她隻記得,到了後頭自己近乎沒了知覺,隻靠著本能,看著他在窗外的修長剪影,才夠了勇氣繼續掙扎。她也不曉得那是甚麼樣的心情,卻隻知道自己鼓足了畢生的動力。
最後那一瞬,鬱暖甚至覺得心口疼的裂開,那是一種,快要油盡燈枯的錯覺。
可一想起孩子,鬱暖卻頓時有了動力,或許就像是開彩票一樣。
懷著忐忑的心情,她還沒來得及叫人,那頭周來運家的已然聞聲而動,趕忙從外間打了簾子進來,對她恭敬一禮,含笑道:“夫人,您可醒來了,已是整整兩日了。”
鬱暖得知自己睡了兩天,竟然沒什麼感覺,甚至覺得這不是她的最高紀錄。
她有些懶散,微蹙了眉,肚子那處空空的,沒有胎動的鮮活感,使她有些不習慣,而且還隱隱的抽搐發疼。她伸手慢慢觸摸,掀開被子瞧著,便發覺自己的肚子瞧著還像是……懷孕四五個月。
鬱暖有些無言,甚至非常的頹,耷拉著尾巴躺在那兒一言不發起來,隻覺自己可能要成膀大腰圓的黃臉婆了。
如果是這樣,就連好吃的東西都沒有意義了。
雖然好吃的東西和黃臉婆之間無甚幹系,但鬱暖堅持認為,如果她身材不好了,即便再美味的東西也食不知味,這是身為漂亮女人無窮大的執念。
周來運家的又一次詭異的懂她,含笑哄她道:“我的姑娘,剛生產完都是這般的,待每日按摩一段時間,便會收回去的,您不要太著急了。”
鬱暖的眼睫顫了顫,還是不說話。
周來運家的用瓷壺斟了一小杯熱水,端著靠近她道:“您將將醒來,不若吃些溫水,等下傳婢子們來予您簡單梳洗便是。”
她又溫聲哄道:“奴婢聽聞,婦人生產完和生產時,肚子和大腿上皆會有難看的紋路,隻您卻沒有,待幾月後恢復完了,肯定又能把陛下迷住。”
鬱暖有些無語的看了她一眼。
沒有妊娠紋那是因為她每天都風雨無阻的敷金箔玉蘭膏,這種聽聞一般長安貴婦也隻有在夜裡歇息時才舍得用的膏子,她每天敷三次,每次都是厚厚的兩層,塗全身。
打個比方,就仿佛是在原本的世界裡,用法爾曼lp這類品牌的高端線每天塗身體一樣。
這也是鬱暖後來細細對比計算,才得出的結論。
但發現的時候,她都已經用了好些日子了,然而大家都覺得很正常,仿佛她就算用金箔玉蘭膏洗澡都是天經地義的。於是鬱暖就認為,大約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在身邊所有人坦然見怪不怪的面色中,她也認真的坦然下去。
直到某日,她賞了個小丫鬟一瓶金箔玉蘭膏,把人嚇得滿面通紅,連連道謝,鬱暖才發覺這膏子在女人們心中的地位還是非常崇高的,類似一輩子就算不用不起,也要摸兩把的事物。
故而,她後頭就在滿滿的罪惡感中——堅持每天用金箔玉蘭膏擦身。
因為擦出來真是通體幼嫩雪白,在夜裡昏暗的燈光下,都泛著瑩潤細膩的光澤。盡管她原本的皮膚也很好,但這種精致幽香的,卻來源於金錢堆砌的造作感,難道不是每個女人都想體驗一把的嘛哼!
鬱暖也並不是為了陛下。